第四十四章 摊牌（一）
行者是一位中年人，看上去风尘仆仆，而他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飞舟。
九侠之首，符圣，顺，亲自打造的飞舟。
当年，就是这艘飞舟载着年少的顺和逆，在纷飞的战火间穿梭，将那一位位走投无路的天才少年从绝境中拯救出来。
也是这艘飞舟，从七族的天罗地网中载着少年们一次次逃出生天。
还是这艘飞舟，载着一度蛰伏后登临绝顶的九侠，一域一域地横扫过去，将高高在上的七族打落尘埃——按照传说中的描述，则是“铲奸除恶、肃清邪魔”。
独孤直以心为剑，逆向来不假外物，天意大陆修行者最想得到的宝物，莫过于这艘飞舟。
不过，在传说中，这艘飞舟只是作为一件工具存在，它的器灵从未被提及，人们通常默认它的操纵者就是顺本人，而由于飞升者无法带走死物和圣人境界之下的生灵，人们普遍认为这艘飞舟应该是留在了天意大陆。
千万年来，无数人曾经试图寻找它，但无一成功。有传言说，它作为阵基，镇守在符宗重重大阵的核心，是符宗的万符之源，也有不少人猜测，它被七族中最强的慕容家和诸葛家联合保管，而这两种推论，自然都是基于传说中顺的人生。
……
……
“老师的父母分别来自慕容家和诸葛家，传说把这作为九侠与七族并肩作战的重要基础，但事实是，这恰恰是老师幼年时处境窘迫的原因。
“和现在一样，那时候的七族内部分为两大阵营，王、李、张、刘、陈五大皇室各自掌控一域，慕容、诸葛两家则分别主导天意神教下辖的光明圣堂与雷霆圣堂。
“在真正的天意神使统御世间时，神权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的，为了替创造世界的神主培养出更多的飞升者，五域不得不在天意神教的监督下相互进行毫无意义的征伐，用生死危机提高凡人觉醒的效率，代价是劳民伤财，一场大战之后，双方都需要很长时间休养生息。
“即便成为修行者，也一样逃不过无休止的争斗漩涡；一场又一场的试炼，在促进强者突破的同时，不断以毁灭性的方式淘汰弱者。
“但当天意神使突然失踪，五大皇室不甘于再受神权摆布，慕容、诸葛两家也无法接受自身权柄被削弱，经过近百年的试探与暗斗，双方逐渐确认天意神使短时间内不会重临人世，彼此的矛盾也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最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战争。
“战争初期，面对各自为阵的五域，以天意神教之名统合战力的慕容、诸葛两家很快占据上风。
“面对劣势局面，原本被神教严格限制交流的五大皇室在王家的提议下开始依照五行相生的规律相互联姻，新一代的五族修行者整体实力明显提升了一个档次，更重要的是，过往长期敌对造成的隔阂被打破，他们真正开始并肩作战，甚至研究出了五行相生大阵这样的完美合击手段，一举逆转颓势。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向对自身血脉严加管控的慕容、诸葛两家也开始尝试联姻，老师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实验品。
“以两大家族的标准来看，这场实验无疑是失败的，在一连串的测试中，包括老师在内，那一批由两大家族血脉交融而生的孩子，没有一位能够像他们预期的那样，同时驾驭光与雷两种力量，即便是那些拥有其中一种属性的，也没有体现出任何的加成效果，连两大家族的平均水平都达不到。
“按照两大家族的标准，老师无疑是失败品中的失败品，他的真灵属性十分均衡，换句话说就是平庸，无论光还是雷，他都注定不会擅长。
“基于对自身血脉的骄傲，他们甚至不允许老师沾染他们的姓氏；在对老师彻底失望后，老师的父母给他取名为‘顺’，意思是让他顺应天命，然后就把他一个人丢在了清冷的府邸中，再也没回来过，哪怕后来老师少年觉醒，直达六重天。
“虽然老师自身修行天赋过人，境界提升极快，有很大的概率飞升，但对那两大家族来说，与同境界修行者相比战力低下的他，对于眼前的战争没有任何帮助，等同于废物。
“你以现在的眼光去看，可能无法理解，但在那个飞升者辈出的时代，九重顶峰的修行者根本不稀罕，七族中任何一家拥有的圣人都从未低于过两位数，甚至各族都有境界等同于仙人、被天意神使特许不飞升的老祖宗坐镇，一个战力低下的修行者，就算注定称圣，也依旧是可有可无。
“他们哪里知道，早就看透了他们的老师故意隐瞒了自身的真正实力。
“那时候的老师倒也没什么野心，只是不想被作为工具，卷入无谓的争斗之中。
“他并不在意父母的抛弃、家族的忽视，反而很享受那种自由的感觉；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安安静静地修行，尽快飞升，逃离这乌糟糟的人间。
“然而，当老师唯一的朋友觉醒之后，他便无法再安坐于府邸之中。
“那是一个相貌奇丑的少年，当初府邸的管事买他回来，做老师的贴身僮子，便是存心要恶心老师，因为老师相貌俊美至极，号称‘只有脸继承了两家精华’。
“那少年起初桀骜不驯，但老师却发觉他心性磊落，对他多有容让、庇护，而那少年也并非不识好歹之辈，很快便被老师的真诚与善意打动，二人彼此投契，不久便成为至交好友。
“老师还未觉醒时，便悄悄指点那少年与自己一同锻炼，打下基础，而在老师觉醒后不久，那少年也成为了修行者，与老师一样，他刚一觉醒便达到了六重天境界，直到那时，他才对老师说出了他的经历。
“他出身罪人之家，很小的时候长辈便尽数被处死，他与姐姐被充入豪门为奴。
“说也奇怪，虽然他相貌奇丑，但他姐姐却颇为貌美，早早被那豪门中的一位公子看中，收入房中为婢，只等年纪稍长就纳为妾室，那公子颇为宠爱他姐姐，连带着他也没遭什么大罪。
“可惜好景不长，后来那家豪门被发现与天意神教暗通款曲，遭到皇室清算，家中奴仆被重新分配，他与姐姐失散，辗转被卖到了老师府上。
“他最大的心愿，除了向导致他家破人亡的统治者复仇，便是找到自己的姐姐，前者遥遥无期，但后者却刻不容缓。
“原本他只想请老师帮他脱身，但老师哪肯坐视，当即决定陪他踏上寻人的旅程。
“那时候老师已经进入大道境，虽然在族中依然不受重视，但基本的资源供应还是有的，为了在战火纷飞的天意大陆穿行，老师打造了飞舟。
“最初的飞舟还没有器灵，老师也没为它起名字，倒是老师的那位朋友，在踏上飞舟的那一刻，他甩脱了象征奴仆的代号，却并没有用回自己曾经的名字，他给自己起名，叫做‘逆’。
“老师和逆依靠逆记忆中仅有的一点线索一路追查，主要目标自然是那些烟花之地。
“那一路上，老师看尽人间冰火两重天。
“一边是血战连天、民不聊生，一边是纸醉金迷、纵情声色，而即便是在同一栋楼，同一间房内，也往往同时存在着玩弄者与被玩弄者，凌虐者与被凌虐者，那些花样繁多的残忍游戏，令自幼幽居深宅的老师触目惊心，跟那时候的权贵们比起来，如今的王垣之流当真算得上是仁善君子。
“老师不喜欢那样的世界，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七族的统治无可动摇，即便他们因为相互攻伐而衰弱了许多，只要大阵还在，老祖还在，天意大陆便无人能与他们抗衡。
“老师那时候在符道的造诣已经有希望破解大阵，但即便他与逆都是绝世天才，在九重顶峰时也最多只能匹敌一位仙境老祖，而一旦他们动手破阵，必将迎来七族联手绞杀，结局不过是无谓殒命，枉费修行。
“后来，老师与逆查到，逆的姐姐被卖到了一间以玩法凶残闻名的欢场，而等到他们潜入查探时，那里早已没有那个女子存在过的痕迹，毫无疑问，她已经作为一件消耗品，被使用完毕，然后‘处理’掉了。
“那一天，老师与逆约定，两人并肩飞升，之后老师会以符道穷尽天机，直到破解天意大陆最外层的神力护界大阵，陪逆回来灭掉七族。
“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或许老师和逆真的会栖身飞舟，做一对闲云野鹤，很快飞升，至于他们是否真能回来，那就谁都不知道了。
“然而，就在那一年，他们在东域遇到了一对少年男女。
“那少女是位医者，年纪轻轻便达到六重天境界，修得一身高超医术，更难得的是心地善良，时常为附近百姓义诊，久而久之，在当地有了些名头，可惜，由于她本人相貌柔美，这份义名最终却为她招来了灾祸。
“一位李家公子慕名前来‘求医’，只看了一眼，便要请她上门治病。
“少女明知他用心险恶，心中自然不肯，但那位公子的护卫清一色的大道境，便是老师和逆对上也要费一番手脚，何况是她？更何况，在东域，惹恼了李家公子，不仅自身生不如死，连家人都要一并遭殃。
“然而，正当少女打算认命，跟那位公子回府，成为他的玩物时，公子的护卫首领，一位境界已经达到八重天的大能，突然道心崩溃，元气与念力随之失控，爆体而亡。
“正是这番动静，惊动了恰好途经此地的飞舟，一片混乱中，老师不假思索地出手，救出了少女和她身旁那位少年。”
“上了飞舟，老师才知道，这对少年男女虽然姐弟相称，却并无血缘关系，二人均为孤儿，被一位退伍老兵收养。
“少年自幼体弱多病，为了照顾他，少女才走上了研习医术的道路，而她并不知晓，她的弟弟之所以身体不好，是因为他生而悟道，正在摸索着修行一门惊天地、泣鬼神的自创功法。
“想必你已经猜到了，不错，少女名叫杨霖，而那位少年，复姓独孤，单名一个直字，后来，他被世间称作剑圣。”
“见识到独孤直剑意的那一刻，老师和逆终于看到了推翻七族的希望。
“事后想来，那场相遇，或许便是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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