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说梦
铁桦树下，李清正默默凝视着蟒妖所在的方向。
先前辛真进入蟒妖腹中时，她便注意到了，虽然辛真说于乐短时间内不会结束修行，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关注着蟒妖这边的动静。
就在这时，她看见辛真从蟒妖腹中出来，当即迎上前去，想询问于乐修行的情况。
没想到，紧接着，那条蟒妖竟然掉头就走，飞快地向着她们来时的方向游去。
大惊之下，她当即厉声叫道：“让它停下！”
辛真一愣，随即心中莫名一痛。
面对他的时候，李清一直表现得清冷无波，她每一次展现出明显的情绪，都是因为于乐。
他强压怒火，解释道：“李姑娘，这是于兄弟自己要求的……”
李清愈发愤怒：“他修行结束了？你不是说会通知他，我有话要对他说？”
被如此抢白，辛真的傲气也涌了上来，他再次搬出那套“机密”的说辞，接着冷冷说道：“李姑娘，我是为了于兄弟好，才一直小心防范着，不让他接触这些事情，若是你非要在这里与他见面，说不得，事后我只能杀了他！”
李清怔怔地看着辛真，透过辛真的双眼，李清明明白白地看到了真实的杀意。
此时李彬也已经赶了过来，他微微皱眉，说道：“辛兄弟……”
蓦地，一道无可抵御的威压直接镇压住他的道心，令他动弹不得，紧接着，一条长藤电射而至，将他拽离李清身旁，一道冰冷的讯息传入他的道心：“躲远点，当心溅你一身血。”
几乎同时，李彬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莽林上方的时空再度被凝固，神赐光轮的光芒被隔绝在外，不得进入。
无尽的枝叶从李清体内生长出来，顷刻间便擒住了辛真和那只全速飞驰的蟒妖。
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八重天妖王转瞬之间便被吞噬殆尽，露出腹中的于乐。
李彬惊骇欲绝，如果不是被吸血藤牢牢制住，他当场便要脱口喊出那声“老祖宗”！
身为李家子弟，他如何能不认识东域真正的主人——祖木？
……
……
李清被枝叶高高托起，她的眼神空洞，意识仿佛被束缚在另一个世界，整个人轻微地颤抖着，似乎在她体内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争斗。
与此同时，从她体内长出的巨树也在不住地颤抖，显然正在承受着剧烈的痛苦。
巨树伸出一根树枝，将于乐拉到李清身旁，对于乐说道：“她需要你的帮助。”
看着李清非同寻常的模样，于乐心中一颤，他甚至忘了向离确认是否安全，便毫无保留敞开魂魄，任由巨树的感知与自己相连。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茂密的森林——不，是一片本应茂密的森林。
看得出来，这里曾经屹立着难以计数的参天巨木，然而此刻，它们大多都已经被切割成了满地的木屑，只剩下最边缘的十余株仍在艰难抵挡着四下飞射的剑光。
剑光来自一柄剑，剑的造型简洁到了极致，剑刃细长、笔直，剑柄同样朴实无华，虽说可以看作是两部分，但整柄剑浑然一体，没有任何斧凿痕迹，更没有任何装饰。
但就是这样一柄剑，发出的剑光却锋锐到了极致，再坚韧的枝叶也无法阻挡剑光的切割，它们只能通过不断再生，同时在与剑光接触的那一刻不计代价地自我燃烧，来消耗剑光的力量。
只一眼，于乐便被那柄剑深深地吸引了，在他眼中，那柄简洁到近乎单调的剑，美得不可方物，即便它正散发着仿佛能够毁天灭地的剑光，他仍然情不自禁地向它靠近，而当他注意到那柄剑上散发的光华正随着一道道剑光的释放而逐渐黯淡时，他甚至感到了难以抑制的心痛。
他一边加快脚步，向着那柄剑奔去，一边下意识地喊道：“不要！”
剑身轻颤，如雨的剑光骤然停息。
于乐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着那柄剑，问道：“为什么？”
“他不让我见你，他还说要杀了你……他真的想杀了你！”
于乐知道她说的是辛真，他略微有些惊讶，但旋即抛诸脑后：“我没事。”
“故意杀人者，处死刑。”
这下，于乐真的震惊了，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轻声说道：“这连半句都没到呢。”
“他是修行者，无期徒刑几乎不可能落实，也没有合适的机构监督执行，有期徒刑更是杯水车薪……不，跟这些没关系，他就是该死。”
“后半句呢？情节较轻的……”
“怎么就较轻了？”
“虽然存在主观故意，但这不是未遂吗？甚至都没开始正式实施，而且既然连你都知道了，那说明还有自首情节。”
“在我这里，这些都不纳入考量。”
终于来到长剑面前的于乐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情不自禁地上扬。
他握住剑柄，盘膝坐下，轻轻抚摩着颤抖的剑身，笑着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不讲道理呢？”
“我跟想杀你的人没有道理可讲。”
光影流转，长剑化作李清的模样，少女眼眶泛红，声音微颤：“我绝不允许你像父亲一样，离开我身边就再也不回来！”
于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将她从怀里推开，最终却只是悄悄将手从她身上拿开。
这一刻，他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能带上我么？”
“我想跟你走。”
“五年后，如果你还不来，我就去找你。”
“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不怕。”
“乐哥，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你说话要算数。”
原来，这些话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只是以前他一直没懂。
这一刻，他由衷地认同了离的判断。
考验什么的都无所谓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于乐，你真的是个废物。
……
……
“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onepiece到底是什么？”
“弯……什么？我听不懂，你的梦话里没提过。”
“明白了。”
于乐抬起头，对着正在逐渐恢复的巨木们说道：“据我所知，剑圣独孤直生而悟道。”
天空中出现一张青年的面孔：“她的天赋，丝毫不逊于主人。”
于乐重新低下头，叹了口气，对李清说道：“你这人，偷听别人说梦话，还闷在心里不告诉别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他的目光，李清面颊微红，她转过脸，轻声说道：“怕你不高兴，以后都不肯说了。”
于乐愈发无奈，那时候他刚到天意大陆，对周遭环境感到强烈不适，冥想时杂念丛生，难以入定，在离的指点下，他尝试着低声念诵一些前世自己由衷认同的言语，来帮助自己固守本心，哪知道身旁那个看似熟睡的婴儿竟然是一位大道境的修行者，自己的低语全被她当梦话听了进去，还记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清转回头，重新与于乐对视，真诚地说道：“我很喜欢你梦中的那个世界，听你的梦话，我觉得那里比传说中的仙界还要美好。
“我最喜欢的是这两句——‘人生来就是而且始终是自由的，在权利方面一律平等’，‘自由是指能从事一切无害于他人的行为；因此，每一个人行使其自然权利，只以保证社会上其他成员能享有相同的权利为限制’，说得多好啊，如果天意大陆的每个人，甚至是每一只妖兽，都能听到这两句话，理解这两句话，相信这两句话，那么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吧？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也许那并不是一个梦，也许你真的是从那个完美的世界来到天意大陆的，不然你怎么能这么好呢？”
这下轮到于乐不好意思了，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说道：“没这回事，那真的只是梦而已。”
李清有些遗憾地说道：“是吗？真可惜。我还想以后和你一起到那个世界去呢。”
于乐心中一动，随即收敛心神，平静地说道：“在我看来，那样的世界，哪里都不会有，人类的本性所追求的也从来不是真正的平等。”
李清并不气馁，她凝视着于乐，真诚地说道：“但是你也喜欢那样的世界，不是么？如果哪里都没有，那我们就一起把天意大陆变成那样的世界。”
感受着她殷切的期盼，于乐不忍让她失望，但犹豫再三，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我们只能约束自己，却无法奢望别人认同我们的理念，更何况，我们自己也未必真的能处处遵循这样的理念。”
见李清似乎有些不服气，他笑着说道：“就比如，我现在平安无事，以后只要你在我身边，辛真对我根本没有任何威胁，你非要杀辛真，这就不太合适。”
李清一听，顿时有些不悦，别过脸不说话。
此时祖木说道：“这话我并不认同，这个辛真险些让李清提前出剑，如果能杀，我早就把他杀了，可惜他是柳依依的传人。
“不是我顾念柳依依和主人的交情，而是她的传承的确有独到之处；驾驭你们眼前那具躯壳的，不过是辛真的一道分灵，就算毁了那具躯壳，辛真的分灵也能提前回归本体。
“当然，如果李清真的出剑，她绝对可以在辛真回收之前斩断这道分灵，这样的话，辛真的前途也算是毁了，他道心残缺，不可能再达到九重顶峰，更别说飞升，但代价却是李清永远无法达到剑道的极致，不值得。”
于乐心头一凛，他原本以为李清身为独孤直的传人，已经足够强大，至少自保无虞，但听祖木的意思，李清现阶段似乎还不能随意动用自己的力量，难怪祖木会如此严防死守。
紧接着，祖木便肯定了他的猜测：“于乐，主人独创的功法威力无穷，却也极其苛刻，具体内容我不能透露给你，你只要知道，主人的功法在剑意大成之前绝不能出剑，否则必定前功尽弃、身毁意残。
“这些年，我们这些老家伙一直在观察你、考验你，就是想看你能否在李清剑意大成之前保护好她，从这一次来看，你显然没有通过我们的考验。
“说实话，我们对你非常失望，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于李清有多重要。
“从辛真第一次找借口要把你和李清分开的时候，你就应该毫不犹豫地释放出你体内的怪物，把辛真的分身和那条小蟒蛇碾碎。
“如果你这样做，李清怎么会在不安中度过这么长的时间？
“你呢？你竟然任由那条小蟒蛇带着你离开李清的身边！
“这一次，我已经竭尽全力，还是差点没能阻拦住李清；随着她的实力与日俱增，再过不久我就不可能再挡住她了。
“所以这一次，用千钧一发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可是，也是在这一次，我们认识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别无选择，必须保护好你。
“只要有任何事物威胁到你的性命，李清就会不计代价、决意出剑，而一旦你有个三长两短，后果不堪设想，最极端的情况下，整个天意大陆都会被毁灭，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没有一点夸大其词的成分。
“因此，尽管你没能通过考验，我们还是决定给予你必要的帮助，希望你能尽快强大起来，拥有自保的能力，同时保护好李清，直到她剑意大成，掌控自如。”
“话就说到这里，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回去吧，行者已经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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