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白鹤无归结局为何
姒乐神色平静地回望他。
幺童眉头锁紧了，站起身，朝姒乐这处走来。
姒乐眉梢微动，等着幺童过来。
两人在木栏底下站定，幺童面色怀疑，“你到底是谁？一直跟踪我做什么？”
姒乐神色不变，“为何这么说？我只是要买肉而已。”
幺童道：“别跟老子打哑谜，你压根就不是妖兽，每日买那么多肉你吃得完么？！”
姒乐道：“吃得完。不过，不是我吃就是了。”
幺童不耐烦地看着他，忽然抬手去抓姒乐下巴。姒乐漠然偏头避开，声色冷淡：“做什么？”
幺童搓了搓手指，斜睨着他道：“你跟踪我，又特地照顾我生意，打的什么主意，大家心知肚明，你装什么傻呢。”
“你想多了。”姒乐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里一大片金绿色泛着幽光的凤眼形纹路，“我对你没兴趣。”
幺童脸色滞了下，道：“眼睛不想要了？看什么看？”
姒乐收回目光，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后又停住，侧目望幺童，“来吧。”
幺童没说话，只拧着眉头打量他。
姒乐笑了笑，道：“你不是想知道那些肉是给谁吃的么？走吧，我带你去看。”
他带着幺童回了王宫，不一会儿抱着一头白色的狼崽子走了出来，坐在廊座上，随意招呼道：“泉池里还有条蛇，你自己去看吧。”
幺童面色有几分难看地盯着他怀里的狼，拐过长廊，朝泉池而去。
没多久，幺童去而复返，脸色更难看了，“在王宫养妖兽，亏你干得出来。”
“总不能不管。”姒乐道，“而且那不是寻常的蛇。”
“不就是条蟒蛇还能是什么？”
姒乐顿了顿，抬头看他，那眼神意味深长耐人寻味，幺童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给老子说清楚。”
姒乐移开目光，摸着怀里的狼崽子，“没什么。”
其实那条蟒蛇是九嶷山祭舜大典后受到歌曲影响，发生变异，由龙退化而成的蛇——也是异种妖兽的一种。
余光忽瞥见凛冽寒光，姒乐抱着白狼旋身避过这一击，背靠在门扉上，一腿屈起，后脚跟点了点地，神色淡然地看着突然发作的幺童。
幺童手中持刀，目中掠过杀机。姒乐看着他，说：“怎么了？”
幺童沉声道：“你是谁？”
“我？”姒乐想了想，道，“一个闲人罢了。”
幺童一言不发，又是一刀劈来，姒乐施施然躲过，他眯眼看了会幺童手中的剔骨刀，“刀果真是个好东西，我也有一把。也许哪天我们可以切磋一下。”
幺童逼近他，杀机裹挟着刀气迎面砍来，姒乐忽然道：“我认识飞廉。”
幺童脸色微变，正要说话，却被姒乐截断：“你信了？”
幺童冷笑一声，手腕一翻，刀锋毫不留情斩向姒乐的喉咙。眼见下一瞬就要血光迸溅，姒乐却浑不在意一般，道：“不对，我没见过他。是他对我有恩。”
刀终于停了下来。
幺童攥着刀，刀锋紧贴着姒乐的脖子，一道细细的血痕渗了下来。怀中狼崽子似乎受到惊吓，挣扎着要跳下来，被姒乐按住。
“你认识飞廉，不对，你认识我。”幺童神色变幻不定。
姒乐伸出一手，指尖不容转寰地拨开剔骨刀，眼皮子垂了一半，抚着狼头一语不发。
幺童退开了去，嗤笑道：“所以你是看在飞廉的面子上才特地关照我？”
“你该叫飞廉师尊。”姒乐笑了笑，说，“飞廉对谢大人有恩，自然便是对我有恩。你是飞廉的徒弟，飞廉死了，我自然要关照你。”
“你究竟是谁？！”幺童想到什么，“谢大人……你说的是仓河屺？”
姒乐偏了偏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是啊，谢大人。”又道，“我是他的信徒。”
“是么……”幺童盯着姒乐，半天都没说话，忽地又冷笑一声，“你来得正好，老子有些事早就想知道了，你既然要关照我，不如来给我解答解答。”
姒乐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那就来吧。”
……
时间缓缓流逝，清冽的寒风从廊下这端吹到那端，散去了所有温热澎湃的过往跌宕。
幺童背靠着廊柱，凝望着外头宫殿楼阁，“灵山八巫想认你为主，你为什么不答应，这样你想开疆拓土，什么做不到？”
姒乐和他坐在一处，“没必要。”
幺童嗤笑一声：“这就是你的故事？真无聊。”
“是吧，有点无聊。”姒乐道，“是你想知道天梯为何会断，鬼界又为何会封闭。如何，可还满意？”
幺童蓦地扭头回视他，“满意？你在说笑话吗？仓河屺害死了飞廉，我怎么可能满意？”
“可谢大人也死了，你想找他报仇？”
“但你还活着。”
姒乐微笑：“来。”
阳光有那么一瞬间暗淡了下去，他的眸子太过沉静而浅凉，像是盛了一片湖水的黑。又像是被黑雾笼罩，看不清具体情绪。幺童脸色不愉地盯着他，两人陷入了短暂的对峙之中。
终于，幺童鼻间嗤了一声，拎着刀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宫外而去。
“幺童，”姒乐停了会，道，“别再卖身了。”
幺童头没回，只挥了挥手：“别多管闲事啊，老子乐意。”
姒乐看着他的背影，“飞廉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哈哈哈哈哈——”幺童忽然大笑出声，“那你呢？你自己不也是把自己困在这……哦，不对，按你所说的，你那位谢大人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你，你到底是有什么立场在跟我说这些啊？”
姒乐也笑了，“是吧，看来我是真的没资格呢。”
幺童转过身来，深深地望着他，眯了眯眼，黄绿色的眼珠子只泻了一半的思绪出来。
斜阳若影，将灌木丛的枝干投射在地上，两人相望了片刻。
幺童叹了口气，又走了回来，“有酒么？给我喝点。”
姒乐指间储物戒光芒一闪而过，取了两壶酒出来，递了一壶给幺童。
幺童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过来。两人坐在廊下台阶上，开始就着满庭风色喝酒。
“我们啊，就是可怜，等着神明的回头……”幺童喝着酒，目露嘲讽道，“你就不说了，我呢，飞廉收我为徒，什么都还没教，转眼就把我给抛下了。”
姒乐没说话，只沉默地饮酒。
……
自从那日交谈之后，两人算是相识了，姒乐照常吩咐鬼仆照看幺童的生意，买来的肉给六官大臣家里也送了不少。幺童也不会对他另眼相待，只偶尔傍晚下了摊，虚门一拉，就来王宫找姒乐喝酒。
姒乐一个人住在议事殿，除了养的狼崽子，和后殿泉池里的蟒蛇，其他一点人气都没有。
幺童对他这种老僧入定般的生活嗤之以鼻，“你做国君，纳了夫人不曾？”
姒乐道：“未曾。”
“那你朝中臣子就不劝你？”
“劝了。”
幺童掀唇懒懒地笑：“那他们是怎么放过你的？”
姒乐目色淡漠：“除了不纳夫人，我没什么对不起杞国的。”
幺童哼笑一声，又敛了，淡声道：“那你在位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就这么一直一个人过？”
姒乐道：“登位后，一直忙于国事，并无闲暇。”
“有区别么？”幺童道，“说得你好像不忙就会找了一样。”
姒乐笑了笑，没说话。
每每这个时候，幺童总会眯起眼睛深深地打量着他，一双黄绿色的眼珠子有几分像故人，更多的却是陌生晦暗的情绪，“你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
姒乐神色不变，“为何这么说？”
“你守身如玉，而我，”幺童扯了扯唇，“来者不拒，只要舒坦了，谁都行。我很脏吧？”
姒乐道：“飞廉知道你这样么？”
“他？”幺童目中浮出回忆之色，片刻后，自嘲道，“他才不管我这些，他收我为徒，没在我身边待多久，四处跑，想方设法要修复天梯，最后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他的目光一直穿过四方空尘，穿过千里万里，望着远处空中的云层不说话。
“你怨他么？”幺童忽然问道，“仓河屺对你们这些信徒弃如敝履，从来都不肯回头看你们一眼，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怨过他？”
姒乐静了会，笑道：“为何要怨？是我选择的他，而不是他选择了我。这本就与他无关。他也不必回应我。”
幺童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灌了口酒，几壶酒下肚，两人目中不约而同皆显露出了丝奇异的迷幻之色。
幺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你还挺让人同情的，虽然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飞廉都不管我，我对飞廉来说可有可无，他死了后什么都没留给我。”
姒乐道：“我不需要同情。”
幺童耷拉下眼皮，“那就当我没说。”
姒乐道：“我曾听说，飞廉喜欢珍稀的神兽。”
幺童目露讽色，“算了吧，他那种人，看到稍微特别点的，不管丑的美的，一概都喜欢去招惹。”
他转而看向姒乐，目光在姒乐脸上停了停，“你这种，估计他也喜欢。”
姒乐抬眸看他，“不高兴就别说了。”
真当自己语气里那一丝痛恨别人听不出来么？
幺童背靠着廊座，将剩下的酒喝完，站起身，“我先走了。”
“你约了人？”
“是。”幺童转头，“怎么，你又想劝老子？”
姒乐一语不发。
幺童走了。
从那以后，幺童再也没来过，他也没去找过幺童。后来，他听说妖墟之主也叫幺童，就更加没有去找的必要。
再见，便是卫桐。
卫桐……变了太多，姒乐不知道这两百年多年来，那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很显然，卫桐一直都没放下。
妖墟之主，幺童，他的名字叫卫桐。
卫国朝歌的卫，凤鸟栖桐的桐。
原身是一只修长美丽、高傲兀立的白鹤。
就这样死在鬼渊之上。
这不该是他的结局，他不该成为演命的例外。他曾视他为同类。
姒乐掩下无尽思绪，转向汉柳，“飞廉不是挺对你胃口的么？飞廉的事，你要来么？”
汉柳一愣，眼神有些躲闪，但点头：“来啊，飞廉的事，我肯定来啊。”
姒乐又转向姚霖：“事情了后，需送所有人投胎转世，你来么？”
姚霖看着他，点了下头：“嗯。”
姒乐看向阿崎声，那人也回视他。
他知道阿崎声早已做了准备。
他们在昆仑山遇到巫罗后，他为巫罗疗了伤，而阿崎声对巫罗说：“故人曾赠朝歌城小院一座，不如先行去安顿之。”
巫罗应了，只身去了朝歌城，在那里等着他们。
“阿崎大人，卫桐与飞廉大人之间……”姒乐缓缓道。
“想去看么？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困惑的。”阿崎声这样说。
“好。”姒乐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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