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草木弥天俯拾云海
第二日，伯霖和汉柳分别向他们告别，伯霖和有虞谣要回虞渊处理安顿鬼灵一族之事，而汉柳和他们一起走，准备去氐羌部落找巫抵比舞。他让巫罗跟他一起走，巫罗没拒绝。
姒乐和阿崎声则继续在朝歌小院中住了几日，四周很安静，没有其他人语声，整片天地，似乎只有他们二人。
可姒乐又觉得难过，为卫桐的命运，“妖兽通了人性，真的是对的吗？”
“有些事，你必须去验证，才能知晓结果。”阿崎声揽着他，一袭红衣被他穿得美艳而夺目，脸庞分外柔和，“而有些事，每一次结果都不同，你很难去评判是非对错。”
姒乐喃喃道：“前世妖兽也通了人性吗？”
阿崎声静默须臾，旋即道：“不，只有当时在九嶷山的兽类受到影响发生了变异。”
姒乐直觉出他话语中的隐含意味，怕是前世所唱的《牲息》没有如今这么复杂。
而且前世，卫桐那时也在九嶷山附近。
阿崎声这世本可以不赋予妖兽人性，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他是否也想着给卫桐和飞廉一次重来的机会？
所以，他的神明一直都是这么温柔的啊……
他慢慢抱住阿崎声，脑袋抵在他肩颈上，不说话了。
阿崎声抚摸着他的脊背，一寸一寸地往下揉按着，无声缓解他的情绪。
他的小信徒，自从心回来之后，比往日更依赖他了。倒和白尸有几分相像。
“阿崎大人，我想去趟妖墟。”姒乐抬起头，对他说，“妖墟妖兽太多，需要有人收服他们。”
阿崎声颔首，“正好姬宁传信来，我便去趟天载城。”
姒乐微微垂眸，敛去眼中无边思绪，“我知道了。”
他们都知道的，他需要分离一段时间。
白尸借由阿崎声的心看到了巫谢的记忆，而巫谢在雨师妾国之后，开始梦到姒乐之事，曾推演了姒乐原本的一生命运——姒乐的心与巫谢的心融合太多年，如今心回到身上，他不可避免地也看到了前世之事。
这让他一时有些无法坦诚地接受自己，不是接受不了谢大人，而是他无法接受前世的那个自己所做的事。
简直是一场制裁——神不再是神，信徒不再为信徒，家国都成了一场闹剧。
他需要点时间，他不知道他要做点什么，但他需要点时间，在这之后，他会心无旁骛地去爱阿崎声。
而眼下，对不起，阿崎大人，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再完美了。
“不如约在大荒原中相逢，”阿崎声从身后拥着他，吻上他的肩颈，轻声说，“可好？”
姒乐微微偏头，和他接吻。
“届时，我会送你一件礼物。”一吻毕，两人头抵着头，微微喘着气，阿崎声近似呢喃地说。
姒乐慢慢微笑了起来，轻声说：“我也是。阿崎大人。”
阿崎声将他按在床上，在他耳边问：“小乐儿，我可有强迫你？”
姒乐摇摇头，“没有，一切都是我愿意。”
阿崎声牵着他的手，玩着他的手指，说：“前世你却是强迫过我。”
姒乐一僵，没说话。
阿崎声骤然一把将他按在床头，欺身过来，两唇近在咫尺却倏地停住，若即若离，他轻笑，“就像这样……吻我。”
姒乐陡然沉默，眼睫微动。
“不过，也是我愿意……”阿崎声吻上他的唇，语声惑人而玩味，“小乐儿……”
姒乐垂眸认真回应他，舌尖轻舔他丰润的下唇，阿崎声吻了他一会儿，仍是微笑，“小乐儿比以前温柔多了。”
姒乐瞳眸微颤，忍不住问：“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他虽然知道，可他想听阿崎声说。
“嗯……”阿崎声思索一瞬，笑道，“也很温柔。”
姒乐安静地注视着他，随后也笑了。
“不过……”阿崎声话锋忽一转，托起他下颔，睫羽分外幽深，“你更喜欢巫谢，还是我？”
姒乐：“……他们都是您。”
阿崎声唇角含笑，目露兴味，“那柳银呢？”
姒乐深深地看着他，两手忽落在阿崎声颊侧，那里绘着妖魔众生，这是阿崎声货真价实的本相。
阿崎声只是笑着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姒乐轻捧着他的脸，倾身过去，近乎虔诚地在阿崎声眉心映上一吻，那里刻有天道印痕，是阿崎声的神号——乐。
也是他的名。
阿崎声眼睫微动，像银羽翕合，姒乐看着心都停了，生怕那一点点的心跳声都会惊扰到这尊美丽的神明，他的吻逐渐向下，落在阿崎声的眼睛上，在那睫羽上映上一吻，流连片刻，又吻上嶒峻鼻尖，像玉石峰峦，最后来到了阿崎声丰润的唇上，轻轻碾磨厮转，细细咬啮舔舐，舌尖灵巧地钻了进去，刮过尖利犬齿，带来令人心颤的酥麻，姒乐瞳孔微微放大，仍然继续深入吻了下去，与对方如雪莲般的舌嬉戏缠绕，温润的清香弥漫开来，醉人而蛊惑至极，阿崎声掀睫视他，目色迷邃而朦胧，宛若一汪银河漩涡诱人深入，姒乐却缓缓抽离，吻过下颔，来到阿崎声修长美丽的脖颈间，含住对方弧度神峻的喉结，阿崎声蓦然动了，一把将他按倒，俯身下来，叼住他脖子，给他还了回来。
姒乐缓缓向他笑，他知道该怎么笑才最诱人，那是神明最喜欢的笑容。
红衣彻底覆盖了他整具身躯，像是白雪上开出一朵血玉般的红莲。
他在红莲的祭台之上完全绽放，由他的神明尽情享用。
这是他的极乐与至上仙境。
……
姒乐在妖墟发现了一条异种街，与当年朝歌城的那条街道十分相像，而据幺童的手下说，幺童不住在宫殿中，而是在异种街日日摆摊卖猪肉，整片妖墟的妖兽都知道他们老大只有这么个爱好，然而幺童想要等的人却永远也等不到了。
幺童创建的异种街宛若桃源，给了异种妖兽一片安身之地，各种妖兽和谐相处，没有丝毫纷争。
然而幺童屠灭了整个一目国。只因为他们只长了一只眼，与世人格格不入。
他见到了叛出天载城加入妖墟的龙盲，龙盲一见到他就跪了下来，深深叩首：“爱神大人恩情，龙某愧不敢忘，先前认错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龙盲是当年他养在泉池里的蟒蛇，因受他多年庇佑饲养，结了一段善缘，姒乐飞升后，也因此被泽了龙盲，让龙盲成功褪去蛇身，化为了蛟龙，想来再潜心修炼，重归龙身不是不可能。
姒乐却道：“为何叛出天载城？”
龙盲只是低头叩首，没说话。
“你在怨谢大人《牲息》致你退化？”姒乐了然指出。
龙盲仍是跪在那，一字不发。
“你可知，哪种妖兽所受影响最大？”姒乐道。
龙盲顿了顿，“还请大人赐教。”
“自然是听懂谢大人之歌者。”姒乐微笑道，“你对生灵万物体会如此之深，这未必不是另一段善缘，只是时间未到，不若耐心等待，且看今后。”
龙盲身体一震，似懂非懂，神色变幻了一瞬，突然明白了什么，震惊地看着姒乐，“大人，您是指……”
姒乐笑着颔首。
妖兽自古以来是无法飞升为神的，因兽性天然难除，大爱对他们来说更是另一种极端，而今后，神州大陆将迎来第一位兽神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龙盲再度深深叩首下去，沉声道：“龙某知道了，多谢大人点拨之恩，龙某永世不敢忘。”
……
三个月后，姒乐整顿完妖墟，将所有外派的妖兽收了回来，先一步退出了战争。
而天载城逐步从邪巫手中收回了被攻占的福地，将邪巫赶回了大荒原西南境内。
战争和瘟疫死了太多人，虞渊忙着清理魂魄，送归转世，亦是没有闲暇。
战争结束后，姒乐没有收到阿崎声的来信，可他心中却砰砰乱跳，他再也待不住，直接拉开虚门，赶往约定之地——大荒原。
他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一场信徒对神明的制裁教会了神明什么是爱，从而带来了今世，神明回到起点，又再度教会他什么是爱，他们形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闭环，他们当真是非彼此不可了！
爱，是牺牲与野兽之间永恒的不死药。
他终于明白了九色鹿所说的他复原了阿崎声的心的真正含义，不仅仅是一颗心，更是阿崎声被他们毁去的神心。
从此以后，阿崎声将真正成为一位不死的神明。
阿崎声是当之无愧的一位神！
而自己是独一无二最完美的一位信徒！
姒乐心砰砰乱跳，无法压制激动而狂热的心情，仿佛再次回到了当年自己决定做谢大人信徒的那一刻。
他要见阿崎声，他想见阿崎声。
他要拥抱他的神明，也想让他的神明拥抱他。
他从虚门中大步跨出，一眼就看到了那人。
无尽的荒凉平原绵延在那人身后，是神州大陆最开始的样子，那人着一袭山河绣袍，腰缠墨纱，是天地在神州大陆上所绘下的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白缎般的发逶迤垂落在身后肩前，以墨纱轻挽向侧拢着，发尾搭在肩上，如雪蛇环山。
那人转眸时，仿佛盛满了千万年的山峦和草木，齐齐向他婆娑倾舞而来，而自己在那人眼中，是一只最美丽而葳蕤的幼兽在肆意地奔跑，打滚，抖着葱茏的皮毛，最后一头钻进了蓊郁茂盛的森林之中。
他看到那人耳边的青蛇与红蛇，色泽对比鲜明而浓郁，衬着两颊的妖魔鬼怪众生绘象格外容姿瑰丽。
姒乐停住脚步，远远地凝望着那人。
那人也回望着他。
姒乐笑起来，并张开双手，刹那间，整片天地都震动起来，如地龙翻身，无数草木弥天而起，层层蔓涨拔高，顷刻间就已化为了一片辽阔森林。
脚下青绿葱茏无限蔓延伸展开来，大片大片的如雾草原如汪洋般涌动开来，远远而去，被温柔的春风拂过，再拂过，便愈发生机勃发，摇曳生姿。
而他与他的神明就矗立这片草原之中，目光穿透层层空尘与无尽岁月，遥遥相视，停驻不去。
大型生灵鬼境，亦或者是生灵神境，这……是他送给他神明的礼物。
他的神明也笑起来，手中突然多了一只玉色爵杯，修长指骨执着爵杯，向天空纵情泼洒而下，轰隆一声，却无雷霆，也无乌云，天降甘霖，化为细细密密的雨幕，如万千银丝落下，将天地织成了一片银光流溢的缎子，像那人披在肩上的发。
修长美丽的颈项缓缓仰起，那人闭上眼，开始亲吻这片雨。
姿态虔诚而优雅万分。
姒乐心神鼓动不休，叫嚣着要捧送给给那人。
白云海洋徜徉在苍穹之上，万里水泽倒映出了它们柔软可爱的团态。
那人张开健美匀停双臂，开始旋转着跳起舞来，是一支古老的敬天地之舞。
舞蹈热烈又雅持，身姿嵉峨若游，双臂手势如花绽放，一圈又一圈，远处山脉腹中响起咚咚咚的鼓声，那是山川的心跳，甘霖雨声落下，淅沥和奏，草木婆娑和音，足步袅娜而轻盈，踩在水泽之上，清澈水花飞溅，高高扬起伴舞。
姒乐心神飞上了无垠高空，与他一起舞动起来。
一曲舞毕，那人弯下腰，赤足而立，伸手去撷取水面云影。
随后，那人回眸向他望来，笑魇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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