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死之论他云为尊
虞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极西之地不允许使用虚门，因虞渊术法特殊，沟通人界与鬼界转世之门，若贸然使用虚门，会引起空间紊乱——神州大地福气衰竭已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若执意使用，轻者迷失在虚无之境，重者直接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虞渊能够盘踞西域多年不出，却仍然为人所忌惮不是没有原因的。
在这种情况下，妖兽反而成了赶路最佳的选择，然而妖兽与鬼魂天然不对付，互相排斥，导致西域之地妖兽稀少，不会轻易出来。
若要论世间哪里妖兽数量最多，便是北境妖墟，建立在一目国的废墟之上，是异种妖兽的大本营。妖墟之主幺童生性残忍嗜杀，手段恶劣，凡出之地不留活口，寸草不生，为许多人所唾弃不耻。
蜀国一事，妖墟曾派出妖兽大军前往西山欲争夺巫真传承，然而还没靠近稗都，就因过于嫌恶鬼境散发出的厉鬼之气，硬生生半路掉头回去，无功而返。
眼下天载城和巫咸国都已行动，这一回，却不知妖墟会有何动静。
“果然来了很多人呐……”蛇兰悠悠叹了口气，双腿化为蛇尾，在蛟龙背上缓缓摩挲游弋，“跟嗅到臭味的野狗似的，打哪儿都盯着不放。”
云气浮于周身，凉爽的秋风鼓动衣袍，狐毛趴在蛟龙背上滚来滚去，而万丈高空之下，是一望无垠的大漠黄沙，遍野戈壁横陈，偶见绿洲蜃楼，之后仍是黄沙，无尽的黄沙。
黄沙之中，无数商队服饰各异，牵着骆驼迤逦行过，装货的板车鼓鼓囊囊的，轱辘轱辘，在沙丘上留下一道道绵长的车辙印。
还有许多身穿黑色巫师袍的邪巫，如食肉丑恶的秃鹫，聚做一团，色泽沉暗，像大漠地皮上一块块烧焦的疤。
蛇兰便是指着那群邪巫骂道：“阴魂不散，巫咸国要是哪天改穿白色，老娘就跟它姓！”
袖口忽然一紧，虞青铃低眸看去，发现狐毛滚到了他身边，浑然不觉地压住了他的袖摆，睁着一双滚圆的狐狸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虞青铃目光在他眼睛上停了停，道：“这么小，带他来做什么？”
“啊？”蛇兰短暂地一愣，看了看狐毛，百无聊赖地道，“哦，他鼻子忒灵，我们要找一个古族的遗址，他有大用处。”
虞青铃道：“他原形不是条小蛇么？”
蛇兰嗔道：“蛇怎么了？蛇嗅觉可灵敏了。”
虞青铃道：“为何唤他狐毛？”
“这就说来话长了。”蛇兰挑了挑细长的指甲，呼的吹了口气，“他认了个哥哥，是只九尾狐狸，叫狐眼，平日没事儿就爱趴他哥身上睡觉，后来估计以为自己也是只狐狸吧，吵着让我们叫他狐毛。”
哥哥……虞青铃目色空了一瞬，移开视线，一语不发。
“对了，”蛇兰眼波一转，道，“狐眼还有我们天载城的大师兄姬宁和我们兵分两路，去寻找古‘崎’部落，话说我们要见虞渊之主，也是为了让他老人家给我们寻个方便，这西域大大小小的部族都归虞渊管，鬼君他老人家要是肯告诉我们古‘崎’部落在哪，我们也不就用费那大功夫去到处找了。”
虞青铃眸色幽微，“古‘崎’部落？”
蛇兰从怀中取出一物，向他晃了晃，正是那块梁利身上掉下来的鳖壳，道：“这不是虞公子你给祝公子的吗？蜀国鬼境撤去之后，我们特地去镜湖底下找过，向下一直挖到百丈深，发现了一个部族的废墟残骸，与望帝杜宇他们在巫山底下发现的应该是同一个。镜湖冰层下有那么多妖鳖，可以推测这废墟是被杜宇和鳖灵转移到镜湖底下去的。我们在废墟中找到一些古老的奇怪文字，可以追溯至夏朝时期，经过辨认，得知这是一个叫‘崎’的部落。杜宇他们发现的废墟应该就是古‘崎’族遗留下来的废墟。”
虞青铃道：“既已找到，为何又说要找？”
“因为古‘崎’族那时并没有灭亡，我们查到它后来西迁，在西域一带繁衍生存了下来。据说近百年前他们都曾在不周枯山附近活动过，留下了不少痕迹。”
蛇兰说着，将手中鳖壳翻过来，露出其上刻着的那句诡异的话：“复活不死的神明……既然不死，又为何要复活？遑论一旦飞升，就与天同齐寿。我们城主认为仓河屺并没有死，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寻找仓河屺的出身和遗物。若他当真还活着，我们要迎他重归人间。”
“不死的……”虞青铃意味莫名地笑了笑，“可不一定就是神明。”
蛇兰道：“什么？”
虞青铃敛了笑容，漠然道：“你们莫不是认为仓河屺出身于古‘崎’族？”
“八''九差不离。”蛇兰煞有其事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巫咸国这么坐不住，派这么多人到西域来是找什么？”
虞青铃静然不语。
“蜀国离巫咸国那么近，他们肯定也去镜湖底下探查了，发现了古‘崎’族的废墟，第一时间就派人到这来，除了和仓河屺有关，还能是为什么？”
虞青铃道：“你们不是想修复天梯么？”
“这你都知道？”蛇兰惊讶道，“那你知道古‘崎’部落在哪吗？你若是清楚我们就不必去见虞渊之主了。”
虞青铃丝毫不为所动，仍是道：“古‘崎’部落中难道有可以修复天梯的东西？”
蛇兰彻底哑声了，她瞪着虞青铃，纤纤细指在蛟龙背上狠狠摩擦了个来回。
龙盲飞势僵了僵，甩了下尾巴，隐忍着怒气道：“腾蛇你再动来动去，就给龙某下去自己走！”
“你们求见虞渊之主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没兴趣知道。”虞青铃投目于神州大陆辽阔的轮廓，眉眼沉静而淡漠，“但你也不必百般试探，多费口舌，全无意义。”
蛇兰缓过神来了，美目一转，掩唇轻笑一声：“虞公子能分得清是非自然是极好的。待至了努离城，奴家请你吃杯水酒，还望不吝答允。”
虞青铃不置可否。
“不过奴家所说可做不得假，”蛇兰抚了抚松散的鬓发，“我们得到消息，巫咸国在大漠中大肆搜寻古‘崎’部落的踪迹，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之前，以防万一，姬宁他们也跟着去了。”
天载城和巫咸国一直是死敌，两方互相牵绊，谁也不让谁讨得半分便宜，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
“我们城主……”蛇兰忽然叹了口气，斜倚着身子，百无聊赖地望着下方黄沙大漠，“确实是很想要修复天梯啊。”
狐毛扯了扯虞青铃的袖子，“你不高兴了吗？”
虞青铃仍然沉默，抬手避开，渺白云气从他指间穿拂而过。
他早已丧失了情绪，一切不过理智调动，又谈何高不高兴，悲不悲伤，这并不重要。
不过，若是姒乐，他必然站在深渊对岸，笑得诡秘而嘲讽。
余光忽然瞥见什么，虞青铃一顿，道：“龙盲。”
赢戈也沉声道：“龙盲大人，停一下！”
蛟龙身躯一顿，开始往下飞去，没多久，他们全都落了地。龙盲化为人形，走上前来：“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赢戈蹲下身，伸手拂开黄沙，很快，一只青紫发黑的手臂就露了出来。狐毛吓得浑身立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蛇兰娇眉一竖，蛇尾化出，“唰”的一声，在黄沙上狂扫而过，几个来回后，一时间沙尘漫天，迷得人视野模糊。
虞青铃眯了眯眼，等沙尘慢慢落下，几人站立的地方便多了一个大坑。
坑不深，挖得十分潦草，像是浑然不在乎会被人发现他们掩埋的东西——几十具僵黑横死的尸体。
“去他妈的巫咸国死邪巫！”蛇兰叉着腰就怒骂起来，“老娘天天累死累活地救治无灵之地的百姓，他们倒好，想杀就杀，一杀就杀这么多！！”
天载城素来扶危济困，穿梭于各处无灵之地，将那些苦苦挣扎求生、濒临死亡的百姓转移到天载城隶属下的福地之中，延续生存下来，这么多年来从未停歇。
虞青铃扫了一眼坑中尸堆，这些尸体应该都是生活在附近的西域异族平民，服饰皆有不同，脸色发黑，全身僵紫，是被吸干生机和福气而死。
龙盲又把周围的黄沙清干净了，找到几辆运货的板车和马车，被砸得四分五裂，不能用了，皱眉道：“看来邪巫在这附近随意抓人为壶，吸取福气为他们所用。”
蛇兰气笑了，“该不会他们也找不到古‘崎’部落在哪吧？要用福气来给他们增增运气？啊我呸！一群黑泥臭沟里作威作福的孙子，有种正面来跟老娘打，看老娘不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后悔这辈子当人了！”
天色不早，他们把沙坑再度填平，又在附近同样找到了被掩埋的尸体。多的有几十具，少的十几具，尸体身份大都低微，都是就地而杀。少数是从西地诸侯国来的平民，以及几个混在商队中的低阶修士。
做完这些，天色彻底黑了，狂风呼啸不绝，他们寻到一处背风的石崖，生了篝火，打算就地过夜，明日一早再出发。
黑夜是属于鬼魂的狂欢，大大小小的鬼魂都会跑出来飘游，鬼气浓郁，阴气森森，大风到处卷过，没几个人能受得了那股阴寒之气。
“有多少人知道古‘崎’部落的存在？”虞青铃道。
“许多大的诸侯国消息灵通的也不少，他们也都供养着修士，或多或少总有国人是加入了四大势力的。还有许多独立的隐世小方国和部族，具体他们是否冲着古‘崎’部落来不得而知。”
龙盲神色凝重，“不过，巫咸国一路行来，明目张胆，丝毫不加掩饰，估计是想把事情闹大，广而告之仓河屺未死之事。”
“你们缘何如此确定仓河屺仍在世？”虞青铃道，“当年九嶷山祭舜大典，亲眼目睹仓河屺陨落者不在少数。”
“巫咸国中有一位国师，据说具有经天纬地之能，虽是半步神阶，但与真神无异。巫咸国大公子吾婴便是他亲自培养起来的，也达到了半步神阶的修为。我们城主曾与那位国师短暂交谈，对方明确表示仓河屺未死，就在世间的某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酝酿着归来。”
龙盲道，“而且，由于某些原因，我们天载城与灵山十巫有些渊源，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似真似假的传言，说是天载城在等待着一个时机，在那以后，神州大陆上的一切都将会不复存在，湮灭散尽。”
“是么……”虞青铃垂下眸去，语声轻而浅，“所以，你们认为仓河屺归来便是那个时机？”
“虞公子，龙某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龙盲正色道，“虞公子，邀请你加入天载城是龙某真心之言。先前以为虞公子是虞渊中人，故而不敢强求，如今虞公子既已澄清误会，龙某斗胆，再次恳请虞公子加入天载城。”
虞公子淡淡笑了笑，“为何如此看重我？我可担待不起。”
“因为云公子。”出乎意料的是，龙盲如此说道，“云公子他和我说了些话，我相信云公子的眼光。不仅是我，大城主他对云公子也十分敬重，他的话，由不得人不重视。”
虞青铃微怔，“云公子……他当真是你们天载城的弟子？”
“不是弟子。”龙盲道，“是客卿，与城主大人平起平坐的客卿。”
虞青铃很久都没说话，突然站起身，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龙盲也警惕起来，环望四周，不由疑惑道：“虞公子？”
不是幻觉么？竟然不是幻觉么？！
谢大人真的回来了……那阿崎声呢？也是真的么？！
空洞已久的心腔仿佛再次鼓动不休，拉扯得生疼，不亚于当年心被剖出，虞青铃捂住心口，脸色难看极了，二话不说转身朝黑夜中而去。
“虞公子？”龙盲起身欲追，却被狐毛抱住，对方小小的身躯被拖着在地上滑动，“蛟龙大人，你别打扰他了，我感觉他好伤心！”
“伤心？”蛇兰掩唇吃吃地笑，“小屁孩你懂什么叫伤心？”
龙盲环顾了一圈四周，见没什么异常，这才重新坐了下来，“行了，别说些有的没的。”
“话说，你为何那么看重那个云公子？”蛇兰逐渐显露出了人身蛇尾的模样，长长的蛇尾游过篝火，绕着龙盲的腿往上攀爬，“他对你说了什么话？”
龙盲大掌一拍，拍得蛇尾吃痛卷起，蛇兰颦眉怒骂：“忒，做什么打人？！不晓得怜香惜玉么？”
“你再做这些，”龙盲横眉道，“就给我滚回去！”
蛇兰完全不惧，反而打蛇随棍上，倾身凑近，□□搁在他肩上，婉转轻声挑问：“你怎么还没发情？都这么久了……”
龙盲倏地起身，化为一条蛟龙，飞速窜进云层中不见踪影了。
“……”蛇兰撇撇嘴，目光转向身旁，左走一个右走一个，眼下只剩下一个哑巴赢戈和一个小屁孩。
她扎眼的魅力无处可释放，算了。
“赢戈，话说你在西域待了这么久了，就没发生过什么稀奇的事儿？真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鬼君大人？”然而枯坐了半晌，她又觉得无聊了，开始和赢戈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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