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宝石之城眼眸之海
赢戈抬头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曾。”
“鬼君要在努离城许一个人承诺……”蛇兰道，“这位虞渊之主感觉也不是难相处的人呢。”
“努离城中有许多瑰丽珍奇的宝石。”赢戈用木枝拨了拨篝火，道，“蛇兰大人爱美，也许会喜欢那些宝石。”
蛇兰一听，眼眸果然亮了，“宝石？那我可不能错过！”
“努离城是由矿石堆积修筑起来的城池，最早是宝矿交易的无主之地。后来虞渊占据西域之后，索性建了城，让西域所有矿石交易都在那进行。西域各处山脉中矿脉数不尽数，很多部族都是依靠矿石交易生存下来的，后来演变成了什么货物都卖，各国商队也爱往那跑。”
赢戈说道，“传说中周穆王西游寻昆仑山，途径努离城，搜刮了无数珍稀宝石，用八骏大马车拉了，送给西王母，至今周穆王和西王母的爱情轶事仍在西域广为流传。如今居住在努离城附近的大多数部族，你若看上了它们部落里的女人，就得以宝石相送，讨她们喜欢，她们才会对你正眼相看。”
蛇兰听得心花怒放，蛇尾难耐地卷起，“你们人族真浪漫，龙盲才不会送我这些。”
“所以，努离城又被称为宝石之城。”赢戈神色有些怅惘，“氐羌族流传的一句谒语，‘我的眼睛在世间最广阔无垠的地方’，指的便是努离城，我妻子曾和我说，那是眼眸之海。”
狐毛一知半解，却不妨碍他听得双眼大睁：“我也想要亮晶晶的东西！”
蛇兰突然冷静下来了：“那虞渊之主肯定富得流油吧，比之巫咸国的盐泉如何？也许我们天载城该跟虞渊合作。”
“……”赢戈闭了嘴，专心拨火。
风中忽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蛇兰皱眉，狐毛也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好难闻！”
“嘘。”一只大掌捂住了狐毛的嘴巴，他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赢戈捂住他的嘴，小声道：“有人来了。”
龙盲从黑云中飞下，隐匿于夜色中，回到了他们身边，传音道：“三里外有一队巫师押着百姓正朝这处来，别惊动他们，先藏起来，准备救人。”
……
虞青铃在沙漠中慢慢地走着，他抬头眺了眼月色，眸底血色缓缓褪去，温柔的夜风沙沙掠过耳边，仿佛那人犹在他耳边低低唱着《无声花》。
眼眶渐渐红了，他停下脚步。站在河对岸的姒乐终于走到了他的身体中，与他融为一体，用他那双沉静自若的眼睛注视着他，不抱以任何哂笑和嘲弄，与他共同感受着一切本该属于他的情绪。
原来与心无关，那人给他的悸动始终如一。
他走到一处沙坡下，忽见上方迎面走来一行人。长长的影子远远地延伸了出去，投在沙丘上，嘈嘈私语顺着风声传了过来。
“叫他们去抓人，都死跑哪去了？！三公子今儿正在气头上，他一个不顺眼就能要你们小命！！”一个穿着黑袍的巫师骂骂咧咧地道。
“附近落单的已经没几个了，不能再抓了，否则把虞渊的人引来，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另一人劝道，“也许他们走远了些，你传信给他们，再等等吧。”
“什么鬼虞渊，虚门也不能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搁老子是再也不来了！沙，全是沙，风一吹就吃满嘴沙子，果然都是下等鬼魂住的地儿！”
有人小心问道：“三公子还在前头么？”
另一人答道：“三公子早就带着大部队往不周山去了，他们最后一次卜筮指向不周山，我们后头的跟着标记走就是了。”
“那我们还要抓人么？”
“不抓了，赶紧去不周山。消息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我们得赶紧跟上，别惹得三公子又发火！”
“三公子怎的火气那么大？自进西域以来就没消停过。”
“大公子不让他去努离城，四公子又死在了厉鬼手里，他巴不得要找虞渊麻烦呢，可大公子把他派去找什么古‘崎’部落，这部落有没有还都不好说呢，一看就是要三公子支走，你说三公子他能不气嘛？！”
“那大公子一个人去了努离城？”
“谁知道呢，大公子的行踪哪里是我们能擅自揣测的。”
“有一队人跑到秦国边境去抓人了，要不要等等他们？”
“秦国？”一人嗤笑道，“哪来的傻子往秦国去抓人，亏他想得出来？秦国跟西域接壤，他就不怕到时候秦国一撺掇犬戎人再灭一次镐京城？”
“镐京城？你是说烽火戏诸侯？都三十年前的事了，还提它干嘛？”
“怎么不提，他们好端端地去惹人间诸侯国，到时候惹得一身骚，还嫌巫咸国名声不够烂？”
“西周都灭了，东周离这远得很，与他们干不着关系，天载城在东境一带守着呢，还有北方妖墟，要是战火起来了，首先烧的就是他们！”
“嗐，别提了，诸侯国之间摩擦也大着呢，哪有闲心顾得上我们，赶紧赶路了，别大着嘴巴没个遮拦。”
“……”人语声渐行渐远，风声呼啸卷过，一行人步进远处沉沉的夜色中，彻底消失了。
虞青铃抱臂倚在坡壁上，半垂着眼，面容隐在阴影中，神情莫辨。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空中传来一声呼唤：“虞公子！”
然后就见一条蛟龙从空中盘旋飞下，将背上三人放下，接着化为人形，朝他走来，“虞公子，可算找到你了。”
狐毛噔噔噔地跑过来，手里跟握宝贝似的捧着一颗留影珠，虞青铃垂眸瞟了他一眼，他一愣，退后几步，心惊胆颤道：“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虞青铃闭了闭眼，转过头，看向龙盲，“何事？”
龙盲神色凝重，“虞公子你离开后我去天上转了一圈，看到一伙巫师，押着不少百姓，便和腾蛇、赢戈一起准备去救人，可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发现那伙巫师全死了，没留下一个活口。”
虞青铃道：“百姓也死了？”
龙盲点头：“不错，无一活口。但是我们后来注意到奇怪的一幕，龙某想也许是那个人杀了所有人。”
说着，他伸手去向狐毛，狐毛瘪着嘴将手里的留影珠交给了他，他又递给虞青铃，道：“事情有点古怪，我们不好耽搁太多时间，也不想打草惊蛇，遂只用留影珠拓下了当时的画面，虞公子你看看能否发现什么线索？”
虞青铃神色寡淡地接过留影珠，指节屈起，敲了两下，一面光幕就浮现了出来。
他掀起眼皮，抬头看去。
画面不算很长，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沙漠，横七竖八的新鲜尸体倒了一地，血色泼溅得到处都是，在地上形成一片又一片暗沉的痕迹。
尸体不算很多，但男女老少都有，黑袍巫师也有好几个，死状很奇怪，全部是一刀割喉，瞬间毙命。脖颈处犹在汩汩流淌着鲜血，个个面色骇然万分，仿佛遭遇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场面。
乍一眼看去，确实一个活口都无，可再仔细一瞧，画面中一角阴影处，伏着一个黑影。
那黑影姿势极为古怪，跪在地上，脊背高高弓起，佝偻得像一座将折的朽木。
时间逐渐流逝，近尾声时，换了个角度，这才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人，穿着灰扑扑的看不清颜色的衣服，领子奇高，将脖颈裹得严严实实。双腿跪折在地上，双手耷拉在身侧，看不到头，因为那人将头颅深深插入了黄沙之中，埋得严严实实，只有乱七八糟的头发堆在脖子边上。
那人腰间挂着一把黑不溜秋的剔骨刀，引血的沟槽里锈迹斑斑，一看就使用了许多年。
深夜，大漠之中，妖风四起，鬼灵窥伺，这人就这样自顾自地将头埋入沙中，不知是死志深重，还是兴味别致。
着实耐人寻味。
画面到这里结束，光幕消散，回到了留影珠中。
虞青铃静立了会，将留影珠还给龙盲，什么话也没说。
“看来，就算入了夜，这西域也一点都不太平啊……”蛇兰将薄纱外裙拢紧了些，打了个呵欠道，“能人异士，多着呢。”
赢戈提议道：“不若继续赶路吧。”
狐毛低着头不吭声，也许被虞青铃刚才的眼神吓到了，时不时偷瞄一眼对方，又飞快低下头去，这故作凶相又可怜巴巴的小崽子。
虞青铃点了个头，“走吧。”
龙盲颔首，当即化为原形，驮上四人，朝着地图中指示的努离城所在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远距他们百里之外的不周山外的山麓中，同样生着一堆篝火。
身穿鸾凤青云袍、腰间悬青刀和令牌的数十名天载城弟子以篝火为中心散开，有条不紊地或望风，或守夜，或抓紧时间清点装备、轮番休整。
“大师兄，前哨传音，巫咸国三公子雨已经带人进入不周山腹地，正朝积石渊而去。”
一名弟子突然从黑夜中现身，匆匆而来，至得一人面前，单膝跪地禀报道。
他口中的大师兄正是天载城城主亲传大弟子姬宁，身穿黑底蓝缕衣，背负长剑，蓝绳束发，面容俊挺而清隽，闻言，他从打坐中睁眼，看向面前禀报的弟子：“带了多少人？”
“随行全部巫师，共计四十六名整。”弟子答道。
姬宁若有所思道：“看来公子雨已经找到古‘崎’部落的确切位置了。”
“事不宜迟。”他站起身，扬手一挥，当先朝笼罩在黑夜中的山麓走去，“立即出发！”
一直安静坐在弟子中的夏烨也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头。
其他弟子也迅速行动起来，扑灭篝火，整理行装。很快，所有人都集合成队，分成三路于夜色的隐蔽中包抄前进。
无人说话，每个人都一丝不苟地行进着。风声穿过枯山巨石，从裂隙中透过，发出尖锐的啸鸣声，如鬼魂哭嚎，让人不寒而栗。
夏烨凝视着前方无尽黑夜，脚下是粗糙的砂砾戈壁，山脉走势奇绝的影子沉融不见底，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一团浓重的黑。
不周山早已沦为无灵之地，地上寸草不生，一片荒凉绝境。也许这里曾经有什么部族活动的迹象，但到了如今，没人能在这种地方存活下来。
夏烨走到姬宁身边，说出了自出发之日的第一句话：“太顺利了。”
姬宁脚步一顿，不在意道：“很正常，巫咸国邪巫捕杀百姓，攫取福气用以卜筮，帮助他们确定方位。何况据前报他们队里有一位很厉害的巫师，一路下来，自然顺利。”
自从曾经的巫学圣地丰沮山学宫塌陷之后，世间术法萧条，巫术一脉的荣光也难再维系，此后巫咸国重建不落天宫，妄图再造出一个丰沮山学宫，却与预计相差甚远，反而沦为了邪巫的巢穴，淌在黑泥与源源不断的战火中，一去不复返。
没人再修习侍药与卜筮之术，只因药难医无福之疾，筮难卜无灵之局，巫师纷纷转向阴邪之术，吞噬血气修炼，彻底堕成了邪魔歪道。
“找到古‘崎’部落要做什么？”夏烨道。
“迎回仓河屺。”姬宁道。
“为何？”
“这世间需要一位神。”姬宁道，“况且这是师尊之命，我们只需听从即可。”
夏烨消声下去，继续沉默，慢慢向后退去，重新融入队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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