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万兽之潮巫罗地宫
次日黎明，金乌从云层中跳出，蛟龙沐浴着阳光，从无垠苍穹中疾飞而过。
无风无声，没有任何鸟兽的鸣啼声，今日的一切都安静得有些诡异。
狐毛从一个时辰前就不停地翻腾，再也维持不了人形，变回一条手臂粗的尺长腾蛇，盘绕在蛇兰的脖子上，恹恹吐舌。
蛇兰脖颈和侧脸上也浮起了紫黑的鳞片，脸色苍白，红唇都失了颜色，一边抹着额上的汗，一边没好气地抱怨道：“唉，也不知城主是怎么想的，来虞渊这种事，让姬宁他们来不就够了嘛，在这种地方多待一刻，奴家都要烤焦了。”
前方已隐隐可眺见努离城璀璨夺目的光辉，城池附近有太多人流在穿梭行进，为免落地时太惹眼，赢戈出声道：“龙盲大人，在这停下吧，我们步行过去。”
蛟龙飞了太久，也早已筋疲力尽，闻言，也不再逞强，落回了地面。
他们混在许多商队中的队伍中，慢慢地向努离城靠近。
努离城处于漫漫黄沙之中，城墙上是守卫的铁甲兵，面色黝黑，衣衫被大风吹得纷飞鼓动。
城中塔楼屋宇重重屹立，石梁方脊上悬挂着各色彩绸，身穿各族服饰的西域族人们正在如火如荼地筹备着祭典。
人流熙攘，到处穿梭涌动，沿途摊铺远远地蜿蜒开去，卖着各种茶器、矿石、皮毛等，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桃源易市已经开始了。”赢戈扫视着四周熙攘热闹的景象，还没入城便已经如此了，城内繁荣可想而知。
“鬼君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才肯现身？”蛇兰道，“难道真要等到桃源易市结束的最后一天？”
龙盲则看向虞青铃，“虞公子，你说这里是虞渊的据点之一，那你可知驻城鬼司在何处？”
蛇兰也点头，“见不到老大，先找小兵也行。”
虞青铃离他们有一段距离，闻言，指了指城中的一个方向，“你们进去，一直沿着街走，别掩饰身份，驻城鬼看到了就会主动去找你们。”
三人听闻，齐齐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虞青铃向后退了一步，身形倏地消失不见。
“不对啊，那万一他不来找我们怎么办？”蛇兰狐疑地转头，却见原地空空，哪里还有虞青铃的身影？！
她眉毛顿时高高挑起，双手一摊，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来，“搞什么？”
然而此时虞青铃早已无暇他顾，他来到城中最高的一座塔楼之上，朝着大漠尽头一个方向发力于目，远眺而去。
不知看到什么，他脸色微变，身形几个闪烁间已跃过城墙，无声落于地面，朝那个方向狂奔而去，身影几度变幻，下一瞬再出现时已是数十里之外，几个呼吸间便再也看不到人影了。
而他所看的那个方向此刻正缓缓裂开一道巨大的虚空之门，看似就在不远处，实则相隔千万丈，仿佛海市蜃楼，水中捞月，任你怎么全力追赶都无济于事。
“天，那是什么鬼东西？！”蛇兰也看到了那扇巨门，登时瞪大了眼，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龙盲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头上冒出蛟头角，手背上也被黑色鳞片覆盖，几乎完全控制不住地要化为原形。
他盯着与那巨门截然相反的方向，沉声道：“是兽潮！”
蛇兰一惊，连忙回头看去，这一见，浑身都开始打起战栗来，蛇尾从裙下露了出来。幸亏龙盲早已给他们罩上了结界，否则附近还有这么多人，早就吓得一片动乱了。
沙漠中所有商队和西域部族都停了下来，他们瞠目结舌地瞪着远方仿佛从地狱黄泉里奔出来的万马兽潮，身子抖成筛糠状，被旁边的人使劲拉着往后退去。
“干什么，干什么！”城墙上铁甲兵走了下来，呼喝着城门口骚乱的人群，不经意一侧眼，立时惊在了原地。
万兽之潮，吞天蔽日，乌云盖顶而来，四野里风声呼啸不绝，恍如人间炼狱。
“轰隆轰隆轰隆——”
远处地平线上蹄声震耳欲聋，无以计数的悍烈骏马霎时如潮水般涌来，气氛肃穆沉重，所有人噤声默然观望。
金乌隐去，黑风扫荡一切，千万匹骏马奔腾驰骋不休，纷纷朝着那座虚空巨门疾速而去，一波又一波地消失在巨门深处，有如一场没有归途的绝境。
巨门仍在缓慢裂开，张开了深渊般的口子，尽头处的无边漩涡吞噬了一切。
“那是什么？！”蛇兰面露惊色，扒拉着龙盲的肩膀急切地指使着他去看。
龙盲压下心底的震动，赶紧看去。
兽潮中突然翻过一道人影，连续几个腾挪，脚尖在马背上一点，迅速变幻方位，身体翻折而起，不断重复着动作，落在不同的马背之上，肉眼可见地正在朝那座无尽之处的虚空巨门靠近。
龙盲眯眼辨认半晌，道：“是虞公子！”
“那么危险，他跑到兽潮中做什么？”蛇兰狐疑道。
余光忽转，又瞥到另一道身影，也是不停地在兽潮之间穿梭，每消失一下，瞬间便在新的方向出现，身姿诡异，黑雾萦绕，双手在马背上一撑，连续翻动，就往前进了数十丈距离。
两个人都在不约而同却又默契十足地穿梭在马背之上，横行霸道，用他们有力的手掌和腰腹，上上下下翻跃腾挪，与鬃毛共舞，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快向前行进着。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在逐渐减少。虞青铃也注意到了那个人，寻着空隙瞥了几眼，然而那人面孔被黑雾笼罩，看不清便算了。
直到，“唰——”的一声，风声破耳而来，他们于马背之上交错而过，看到了对方披发覆巾上坠的银饰一闪而过！
虞青铃瞳孔骤缩，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嘴唇颤抖了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吐不出那早已被埋葬在岁月中的字眼。
近乎咫尺之间，一触即分，两人互相交换了方位，重新占据了对方的位置，再度腾挪转换，再度向虚空巨门靠近。
一切都不约而同，一切都心照不宣，一如当年初见。
终于，他们被巨门吞噬，漩涡缓缓流转，巨门一寸一寸合上，原地再也没有了他们的身影。
……
“仓河屺果然还活着！”与此同时，距努离城相隔甚远的不周山腹地中，有人低低惊呼了句。
他们站在悬崖底下，抬头仰望着头顶那座直耸入云的巨大神像，满目惊奇，啧啧赞叹，时不时指点一二，权作谈资。
一个个满脸生光，好像被雕刻成神像的人是他们似的。
夏烨站在天载城弟子之中，也看着那座神像，默然不语。
经过查探，这里的确是古‘崎’部落的遗址所在，附近分布着许多生存过的痕迹，如遗留的帐柱废墟、烹具、兽骨残骸，挖矿用的尖镐等。
而绕过遗址，来到悬崖之下，便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峭壁之上、倚山而建的一座巨大神像。
神像面容威仪峻美，耳畔垂珠，颈间悬饰，衣身上雕刻渲染了日月、星辰、山川、花草、鸟兽五色繁纹，栩栩如生，仿佛整片天地都在他脚下生发游徜。
花纹雕工之细致入微，可见当年雕刻这座神像的匠人生怕毁了一分神像的神性，故而十分谨小慎微，细致磋磨，花费数倍时间呕心沥血而成。
四周站满了各方势力来人，巫咸国的巫师们簇拥着一个锦衣青年，还有一些大的方国或不世出的族群供养的巫师与修士，也有全身裹着密不透风的神秘人。
当然也有纯粹来凑热闹的，天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不知道这个古‘崎’部落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就迫不及待地来大开眼界了。
夏烨视线从每一张面孔上扫过，视线倏地一顿，目光停在巫咸国的队伍中。
那里立着一个黑衣男人，乍一看是个巫师，仔细看服饰却有细微差别，戴着兜帽，泻出两缕黑发，露出一张妆容迤逦的脸庞，此刻正唇角带笑，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峭壁上的巨大神像。
夏烨怔怔地望着那人。
“夏烨，”身旁的天载城弟子在叫他，“你怎么了？”
夏烨摇了摇头，没说话，收回目光，继续看向神像。
……
虞青铃伸出手，按在身前殿柱上，胸口缓缓起伏了一下，他睁开眼，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
他正身处一座昏暗的宫殿之中，殿内占地极广，九根金碧辉煌的殿柱隐在浅薄的黑雾之中，掌下冰凉坚硬的触感雕镂清晰，是一条盘龙。
已经进了巫罗地宫么？
一直在西域流连不去，为的就是找出兽潮规律，进入巫罗地宫，不管怎样，将汉柳找到。
周朝传至第五位君主周穆王时，他已经退位给杞西楼公。周穆王在位共五十五年，期间曾三次召西楼公前往西周都城镐京城觐见，然而却什么旁的正经事都没说，只带西楼公去见了他手底下的一个极厉害的车夫，说是很有名的养马高手，也极其擅长驾车，为穆王驯养了八匹上好的骏马，疾驰起来，可以一直奔到昆仑山。
那时周穆王话语中，反复提到昆仑山，直说要驾车往昆仑山巡游。召见结束后，西楼公回到杞国，同他说在周穆王身上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
彼时他在外游历，无暇多顾，再问，西楼公又讳莫如深，不肯继续说。
只说这气息已触摸到了天道，他不可擅自妄言。
而周穆王退位之后，他也离开杞国多年，当时杞国已传到了第三位君主——杞题公，他便传了封信回去，问题公周穆王退位之前可曾再度召见。题公回信说并无，他便也短暂放下，没有再提。
直到他偶然在西域遇到巫抵，对方将周穆王留给他的礼物送来，他这才终于意识到蹊跷之处——周穆王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昆仑山，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难道是位故人？
昆仑山有什么？而周穆王又与灵山十巫之一的巫抵有交集，结合种种，一个大胆的猜测便浮现了出来——周穆王是巫罗，汉柳与昆仑山西王母有关，周穆王之所以借西游之名寻昆仑山，是为了去昆仑山找汉柳。
天梯断了之后，巫罗失踪，还带走了汉柳给他的昆仑玉，他很有理由相信对方在想尽办法地寻找汉柳。
然而天梯一断，神界入口封闭，昆仑山除了真神以外谁都无法进入，太难太难，而周穆王后来是否成功，他也无从得知。
后来他来到西域隐居，一直在鸟鼠山附近蹉跎，一开始没有什么异常，直到近一百年前开始，西域开始出现兽潮。兽潮每十年出现一次，大多发生无人知晓之地，每次尽头会出现一扇门，不知通往何处。
第一次兽潮发生之后，以及兽潮是由无数骏马形成，他意识到这很有可能也是周穆王的一个提示。
周穆王将西楼公召去镐京看马果然不是没有缘由的。
他开始寻找周穆王的陵墓，也就是那时他发现巫咸国也一直在寻找巫罗的踪迹——那些年巫咸国发疯了般寻找出奔的灵山九巫——并且也怀疑到了周穆王身上，毕竟当年巫咸国中总有知晓巫罗和汉柳关系的人，他们知道汉柳出身于昆仑山，再加上周穆王在位时从来不掩饰的传奇行径——肆意远游，尤爱西游，一生都在致力于寻找昆仑山仙境，追寻西王母求取长生不老药。
西王母有没有不死药他不清楚，但总会有人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
为了重回昔日的荣光，为了寻回灵山九巫，巫咸国无所不用其极，最初十几年，从它频频骚扰刺探伯苏部落便可得知——他们怀疑有虞谣偷走了仓河屺的尸体，也怀疑巫谢根本没有死。
他在周穆王陵墓中遭遇了一伙巫师，从他们身上得到了一些关键信息，比如巫罗地宫的存在。
后来他才得知周穆王一下葬，巫咸国就将穆王陵洗劫得一干二净，却毫无所获。之后巫咸国又翻遍了周朝史籍，从中找到了蛛丝马迹，并据此推断，空空如也的穆王陵不是穆王真正的陵墓，世间还存在有一座巫罗地宫，那才是穆王真正的归宿。
其实穆王陵不算空，相反，其陪葬品十分丰盛，各种西域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有，只是没有巫咸国想要的东西罢了。
比如巫罗传承，再比如，能够修复天梯的昆仑玉。
昆仑玉是否是打开仙界的钥匙？周穆王最终到底有没有成功找到汉柳？所有一切的答案都在巫罗地宫中。
而他现在，就在巫罗地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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