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努离城兮桃源易市
落款是一片小小的银杏叶状的墨纹，与以往都不相同。
虞青铃看了许久，将信收好。
他起身去往外间案前坐下，点了盏灯，提笔写了一封回信，将近日蜀国发生的事情大致写下，最后将信封好，往帐外一扔，一缕黑烟立即出现，尾巴一扫，卷走了信，彻底消失了。
蜀国之事已经落幕，至于各方会是什么反应，又是否会将罪责推到虞渊身上，这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事了，自有虞渊之主去烦忧和应对。
他换了身衣裳，掀帘出了帐包，往鸟鼠山上而去。
在半山腰处停下，来到熟悉的老地方，开始打坐。
如是又过了大半个月，一切都没什么稀奇，只是这一日清晨，虞青铃结束打坐，从鸟鼠山上下来，远远便看到自己的帐包前站着几个人。
走近一看，当先一位正是住在附近的牧民扎穆，身后另有三个人，皆眼生得很，不知是什么来路。
说来奇怪，七十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扎穆，扎穆便是眼下这个模样，如今几十年时间过去，他还是这个样子——当然，在对方眼中，自己也是这般——应不是个寻常牧民，像是有备而来。
不过谁也不会多问谁些什么，如今这世道，各族同地相处，很难保证自己遇到的都是正常人，尤其是身处西域这方鬼魂之地。
扎穆神情与往日不同，正经了许多，上前来道：“虞公子。”
虞青铃看了他一会儿，明白对方不再掩饰，遂配合道：“你是谁？”
扎穆笑了下，道：“虞公子，我可一直在等着你问呢。说实话，当知道虞公子是虞渊中人后，我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生怕虞公子要将我抓去见虞渊之主。”
说完，扎穆敛了笑容，两手一收，正色拱手道：“在下天载城赢戈，乃天载城内门弟子，奉城主之命一直潜伏于西域鸟鼠山待命，至今已七十八年整，从未做过任何对虞渊不利的事情，若有冒犯，还请虞公子见谅！”
“赢？”虞青铃道，“徐国之人？”
赢戈一愣，继而佩服道：“虞公子好见识，在下确实出身于徐国王族，不过在下既已加入了天载城，如今不过一介天载城普通弟子，以前的虚名不提也罢。”
虞青铃不置一词，目光落在他身后三人身上。
为首的男人走上前来，道：“虞公子，在下天载城妖市龙盲，当日蜀国匆匆一别，虞公子可无恙否？”
这男人一身黑金皮袍，健硕的胸膛袒露了一半在外，臂肱鼓起，浓眉俊目，内劲天成，是个不俗的高手。
正是在蜀国才见过的妖兽蛟龙。
虞青铃点了个头，没说什么，又去看他身旁的女子。
这女子发鬓松散，披薄纱烟罗裙，酥''胸半露，朱唇一点，盈盈秋波，形容举止妖媚大胆，见虞青铃看来，向他眨了个千回百转的眼波，“在下天载城妖市腾蛇部蛇兰，久闻虞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天载城妖市由两个人共同执掌，一为龙盲，二则是这位蛇兰了。
虞青铃看了一眼就不再看，视线下移，落在女子身旁的半大男孩身上。这男孩裹着兽皮袄，粉雕玉琢，煞是可爱，只是神色有些凶巴巴的，呲着尖牙道：“我叫狐毛！我还有个哥哥叫狐眼，他带着好多人先去探路了，他很厉害的，你别想欺负我！”
“……”虞青铃收回目光，看向龙盲，“找我何事？”
云曾加入过天载城，既然如此，他可以给他们一点耐心。
龙盲拱手道：“我们此行是奉城主之命求见虞渊之主，鬼君大人。”
虞青铃扫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扎穆，或者说是赢戈，淡淡回绝道：“我不是虞渊中人，我并不知晓虞渊之主何在。”
龙盲明显怔愣了一瞬，也看了一眼赢戈，继而爽朗笑道：“虞公子可是不愿为我们引荐？”
虞青铃道：“我所说为实话。”
他只是偶尔兴致来了，会为虞渊处理那么点事情，实际上他对虞渊之主同样一知半解，也从来不曾见过传说中的那位鬼君大人。
鬼主夜绵延失踪后，虞渊接管鬼灵一族，虞渊之主遂得了个鬼君的称号。
“这……”龙盲敛了笑容，和蛇兰对了个眼神，继续道，“我们领了城主的口信，与虞渊之主有要事相商。祝公子和夏公子也已加入我们天载城，此行夏公子也在我们队伍中。我们对虞渊绝无任何歹心，虞公子，你要相信这一点。”
虞青铃神色不变，“我自然知道你们天载城是什么样的，只是我确实不知虞渊之主在何处。”
龙盲思忖了一瞬，道：“虞公子，那可有其他办法联系到虞渊之主？”
蛇兰看不下去，纤手环胸，戳了戳龙盲健硕的臂肱，“蛟龙，你再说下去，就要讨人嫌了。不如直接把来意告诉虞公子，你一上来就说要见人家主人，人家凭什么答应你？你得拿出诚意来才行，遑论那鳖壳都是虞公子送给天载城的，人家早早示出一番好意，你倒是，一本正经浑没个爽快。”
龙盲蹙眉避开，“腾蛇，我们在谈正事。”
蛇兰瞪他，“我当然知道你们在谈正事。”
狐毛仰头打量着虞青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身上的气味好好闻，我好喜欢。”
“……”虞青铃没再理会他们，径自掀帘走了进去。
三人一时消声，看着那微微飘动的雪白色帘角。
蛇兰朱唇微叹，无奈地摊摊手，“看样子是个不解风情的怪人呢。”
然而没多久，虞青铃就出来了，身上换了套衣裳，仍然是一袭墨绿色广袖士人衣袍，露出的腕子上各一枚细银环，衬得一双手透白骨节如玉。
蛇兰眼睛亮了亮，挑眉道：“不对，是个自带风情的美人。”
虞青铃瞥了她一眼，眼神深沉而冷漠，不带丝毫感情，却硬生生让人发起瘆来。
蛇兰几乎一瞬间蛇尾都快藏不住要露出来了，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龙盲也皱了皱眉，“腾蛇，收点性子，此行事关重大，若出了差错，我定会如实禀告城主。”
忽视及虞青铃手中的泛黄地图，龙盲迟疑道：“虞公子，这是？”
虞青铃将地图递给他，道：“努离城是虞渊的一大据点，那里应有驻城鬼司，我可以带你们过去。至于虞渊之主是否在那布下了眼哨，就需要你们自己去找了。”
龙盲接过地图，看向赢戈，一直静立在一旁的赢戈见状点了点头，“前两日遇上过路商队，说是桃源易市也快到了，届时城中人流众多，鱼龙混杂，我们要加紧行动了。”
虞青铃也看向赢戈，神色平静得有些近乎冷漠，“桃源易市？”
努离城是大漠绿洲中的一座城池，是西域各国交易的中转城，各族人口摆摊交易，来来往往的行商脚贩都会在那处停留修整，也是虞渊驻扎的一个重要据点。
每年秋末十月是西域王族祭祀各类天神的重要日子，各国商贩会大量涌入努离城，进行交易。
当年周朝第五位帝王周穆王西游途径此地，曾在此一掷千金，满载而归，至如今已是东周平王在位，各种货物都会被贩卖运输至神州大陆各地。
不论是各人间诸侯国，亦或是天载城和巫咸国，都是交易的重头。尤其是妖墟，会有许多供以妖兽的货物大量倾斜至妖墟，价格往往会翻上三倍，让商人们赚个盆满钵满——没办法，妖兽总是财大气粗，喜好又极为单一。
这段时间就被称为“桃源易市”，一般会维持半个月左右，最开始是由桃源部落牵线而成，此后西域各部落都会参与，而桃源的名字就这么留了下来。
“据说这回情况不太一样，虞渊之主可能会现身，若要求见虞渊之主，也不是不可能。”赢戈继续道。
虞青铃道：“有何不一样？”
“说是今年桃源易市会延长至一个月，邀请了西域各族共庆祭典，不仅仅是交易，还会有各族轮番在城内举办乐舞祭典。桃源易市结束后，虞渊之主会亲临努离城，评判各族祭典优劣，从通擅乐舞者中选择一人许他一个承诺，满足他的愿望。”
赢戈神色微微动容，“虞渊之主的人情，可遇不可求，这个消息一出，没人会不动心。近日大漠中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商队中也混了不少修为高强的人，就是最好的印证。”
“愿望……”虞青铃重复了一遍，虞渊中最吸引人、但同时又最为人忌惮的，自然是它手中掌握的轮回道。毕竟当今天下，无论是人是鬼，谁不想要下辈子投个好胎？
看来虞渊之主已经收到他的回信了，而之所以搞这么一出，应是为了转移各方注意力。
也是，兽潮将至，届时巫罗地宫重现人间，暂且不论巫罗地宫中可能存在的东西，单是“巫罗”二字，若是传了出去，整个西域境内恐怕都会不得安生，动荡不堪。
蜀国之事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灵山九巫失踪多年，只一时的捕风捉影，巫真是否现世各方皆有所怀疑，以致当时在蜀国，除了四大势力派出了人手，小兵小将和各诸侯国都按捺不动，可若各方一旦回过神来了，巫真传承已经错过，巫罗传承是势必要分一杯羹的。
且由于虞渊素来不争不抢的作风，不似蜀国在巫咸国庇护下让人忌惮，踟蹰不前，这一回心存侥幸、混水摸鱼者只会更多。
这么一大锅人搅和起来，也是够让人头疼一阵子的了。耽误事情都算是轻的。虞渊之主弄这么一出，将人全部聚到努离城，绊住脚步，倒也不失为一种良策。
龙盲显然也下了决心，身形一变，顷刻间已化为了原形，龙头立起，洪声炸响在耳边：“西域之地无法使用虚门，事不宜迟，虞公子，可否立即动身前往努离城？！”
蛇兰和狐毛已经上了蛟龙背上，赢戈则立在一旁，没动。
见虞青铃看来，他回过神来，笑了下，也不再拖延，飞身上去，道：“虞公子，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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