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灭星灯照亮前路
筱若对陈仪君重新住下来的事很高兴，问他：“陈公子，你找到那个叫仪狄的人了吗？”
陈仪君道：“不曾，此人着实如泥鳅，滑溜得很，哪也找不着。”
筱若被他的比喻逗笑，“那你要一直住在酒庄吗？你看冬天了，酒神祭典也快到了，你要不要留下来看看呀？”
“哦？是么，”陈仪君一手托腮，配合道，“平时喝的酒还不够多么？难不成酒神祭典上还有更稀奇的？”
“陈公子真是见识少多怪！”筱若哼哼道，“我们酒国的十二楼可出名了，届时所有人都会涌到那里去，会有神魁表演歌舞以悦酒神，人山人海，壮观得很呢！就怕到时候陈公子都要迷路咯！”
“而且，”她神秘兮兮地道，“陈公子你不是喜欢茫酿么？我可以偷偷告诉你，今年酒擂，国君已将茫酿命为国酿了，酒神祭典上你觉得还会少么？陈公子你想喝多少酒喝多少！还有以往的国酿，你都可以尝尝，和许多酒娘斗酒，定保你喝个够。”
“是么，”陈仪君笑而不语片刻，接着道，“那我可要去观一观了，祭典么……我最喜欢热闹了。”
“那就好！”筱若喜滋滋道，这个少女爱死了她出生的国度，“你肯定不会失望的。”
话落，她又有些担忧地道：“但你也别喝太多，小心身子，啊。”
她那老气横秋的语气逗笑了陈仪君，怎的，一个小丫头还把他当成需要照看叮嘱的孩子了不成？摇摇头道：“晓得了，筱姑娘，你放心吧。届时我叫顾兄一起去，有他看着，不会有事的。”
“那你可别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筱若嘀咕道，“比如跳到莲池里睡觉之类的。”
陈仪君突然安静下去，半晌，笑了笑，道：“放心，不会了。”
到底是个孩子，哪里懂得那许多，尽把一腔坦诚的心怀展露给别人……这会让他们自己感到满足和开心么？他淡淡想着。
这样的孩子，可不止她一个啊。
陈仪君在酒庄住下，等待酒神祭典到来的日子，顾末衫也来得越来越频繁了。据说战线已经越来越靠近云泽国，也不知是不是他为了方便见奚姳而特意为之。
这一日，顾末衫来到浮生酒庄，恰逢奚姳不在，昔日君臣、如今好友的两人便在廊芜下头随意置了张小案，席天露地地饮起了酒来。
“奚姳用青虱盐酿酒，留公子方便见我之事还请公子恕罪。”顾末衫忽然挑明了一直以来他们心知肚明的事。
“没什么，”陈仪君倒并不在意，笑着喝了口酒，“女子情怀最是难得，好好对人家，别辜负了她。”
顾末衫道：“公子要在这里待到何时？”
陈仪君便将白日里筱若说的事同他提了，“云泽国酒神祭典，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吧。之后我应该便要离开了，以后再见也不知会是何时。”
顾末衫没有异议，答应了：“行，公子。”
陈仪君便继续喝酒，顾末衫拿过他的酒倒了杯尝了点，然后皱眉道：“公子，你瘾太重了，少喝点吧。”
陈仪君顿了顿，笑了：“没事，喝点而已。你知道我身体的。”
顾末衫道：“公子，若我没记错，你这症状有些年头了，你是如何染上这青虱盐瘾的？”
“忘了怎么染上的，”陈仪君神色不变，“等想起来时，已经有瘾了。”
这瘾来得莫名其妙，也许他曾经不自觉地碰触过，因而留下了瘾症也说不准。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追究的。
“我记得公子戒过。”顾末衫肯定道，“仪狄走后，你几乎没碰过酒。”
“当然，那时杞国的情况你也知道，”陈仪君道，“我没功夫去想这些。”
“公子做得很好。”
“是么，”陈仪君淡淡道，“那就不必说这些。”
顾末衫执起爵杯，和他碰了一下，“我会好好治理杞国的。”
“顺其自然罢了。”陈仪君也和他碰了一下，道，“只是退位之后，难免想起一些故人，”他停了会，有些怅然地笑叹道，“我很想他们呐。”
顾末衫沉默片刻，道：“公子，离开云泽国后，你准备去做什么？”
陈仪君想了想，长腿懒懒伸长，以手撑着侧颈，倚在廊柱上，望了会院外沉黑的夜色和昏黄的笼光，“学那个孩子，在神州大陆上到处走走吧，筱若说我见识少，也许确实要去开开眼界……”
说着说着，他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像是要把这一生都笑完似的，“你觉得呢？”
顾末衫喝着酒，沉吟道：“也不是不可，当年巫谢也是走遍了神州大陆，他有许多歌都是在路上谱的。”
陈仪君静了会，道：“我知道。”
那人足迹遍布九州八荒，他自然是知道的。也很难说他是否有效仿那人的痕迹。不重要了。他只要保证自己会好好活下去就行了。
“战线已靠近云泽国，公子认为如何？”顾末衫道。
陈仪君不在意道：“随心而动便是。”
顾末衫点头：“我知道了。”
这一夜，他们都醉得就地睡了过去，为了把他们挪进屋子，把奚姳和筱若累得够呛，第二日狠狠训了他们一顿，他们什么也不说，皆笑而不语。
等到了酒神祭典那一日，奚姳作为大公主，要去国中出席祭礼，顾末衫便和陈仪君去了酒国扬名在外的十二红楼，瞻赏酒神祭典。
果然如筱若所说的热闹至极，到处都是虹桥莲池酒泽，莲花木架酒娘斗酒，歌舞擂台点星灯无数，酒神仪仗绕了十二红楼整整九个来回。
最后他们来到十二红楼中的最高楼——月满星河楼，观看花魁选拔之擂。
今夜一共有六名歌舞双绝的女子争夺红魁的身份，担任红魁者，即可在酒神祭典上以歌舞悦神，对她们这种女子来说是极大的尊荣。
比擂的地方是六条一模一样的长廊，首尾相接，中间拓一方悬空高台，供红娘施展百般武艺。
其中有一名女子叫黔千歌，奇思妙想，将高台改造成一方“响屐台”——在高台下的木制空间内挖空，放了许多空陶坛，起舞时再戴上金铃，佩上各种宝石美玉，在台上翩翩起舞，让高台也发出应和的节奏声来，十分悦人耳目。
然而事情进行得不太顺利，不知怎么的，黔千歌那一条长廊上的人格外多，人潮拥挤，人群哄闹，逼得她几乎跳不下去。
然而她身后的星灯始终无人去点，说明自始至终都没有人为她添彩头点星灯。
而那一夜，星灯至关重要，若到了时间，达不到足够的星灯数，她只能被逼下台，含恨离去，再也没有了争夺红魁的资格。
身边有人在小声议论：“没人敢点啊，说是放了话的，对方背后是宫中之人啊。”
原来六名女子之间互相争夺红魁，纷纷选了靠山，而黔千歌也许无人可依，这才落得眼下这般进退维谷的局面。
陈仪君和顾末衫来到月满星河楼的时候，黔千歌正在高台上跳舞，舞姿确实不俗，尤其是高台和奏声鸣，十分吸引人。
只是廊上那些不断往前耸的人实在太碍眼，眼看黔千歌都快要哭出来了，陈仪君微微蹙眉，便对顾末衫道：“让她跳下去吧，我想看完。”
顾末衫点头，便去台下找钟鼓人，帮陈仪君添彩头去了。
“月满星河陈仪君，点送千支红烛，百扇席面，三天三夜星灯不灭于黔千歌，祝佳人瑞雪兆顶，年年岁岁花依旧。”
很快，钟鼓敲响九声，远远传开来，回荡在所有人的耳畔。
众人艳羡暗忖，此人出手好大方，不知是何方贵客，一口气如此恩宠，不怕这黔千歌恃宠而骄，端了性子么？
点星灯的仆人很快上来了，驱赶拥挤的人潮，让出了空间。
黔千歌松了口气，又是感激又是安心，开始继续跳起舞来。
然而就在这时，也许长廊上的人实在太多，就听“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哗啦”一声，长廊从高台尽头彻底断裂，人群猝不及防，你挤我我挤你地全都滚落了下去。
顾末衫吩咐完钟鼓人，正要返回廊上，一见此景，也来不及思考什么，眼见那台上独舞的红衣女子惊慌地坠落而下，想到陈仪君刚才的话，便认为陈仪君青睐此女，二话不说就飞身而起，一把拦腰将佳人严严实实地接住了，在空中旋了几个圈，卸去坠力，最后稳稳地落于地面，将黔千歌放了下来。
衣摆层层叠叠如花绽开，又尽数消没隐藏。
顾末衫见人没事，转身就要离开，黔千歌叫住他，惊魂不定地问道：“公子，是你点的星灯么？”
顾末衫“嗯”了声就继续走，陈仪君已下来了，来到两人身边，“走吧。”
“公子你唤何名？”黔千歌追了上来，拉住了顾末衫的袖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陈仪君停下脚步，扫视了一圈四周混乱景象，没说话。
顾末衫道：“在下顾末衫。”
说完，便回到陈仪君身边，“走吧，公子，今夜我们继续喝一场，为公子践行。”
陈仪君点了个头，两人便一起离开了月满星河楼。
黔千歌站在原地，身上单薄的舞裙被夜晚的寒风无情刮过，她忍不住战栗起来。
又是一年冬已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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