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发梢
许澍抬手摸了摸怀里的人泼墨似的长发，垂眸在她发间印下一吻，才幽幽说。
“没事……”
真……没事？沈迟吞了一口口水，心想。
“我下回进来问一声，哈哈。”
许澍的手扶在林荞的脑袋上，轻轻地把她压在怀里，沈迟那有些尴尬的打哈哈朦胧地传入耳中。
丢人，实在太丢人了。林荞低着头，心里腹诽。
来的实在不是时候，好歹再多等一会，等许澍先把事情答应了，现下她是不上不下，压根无法动弹。
“我先下……”林荞压低声音，闷闷地说，打算和许澍打个商量。
可话才说到一半，她就僵住了。
许澍那双带着剑茧在她背上滑过一道，偏偏过头在她耳边说：“恩？”
尾音往下压，听起来带着些威胁的意思，林荞只能圆睁着眼睛把话吞了下去。
“迟兄是何时到的。”许澍说，话里似乎有淡淡的笑意。
“也是刚到。”沈迟走进来，找了个地方坐下，自己倒了一杯粗茶，仰头一饮而尽，“过来花了些功夫。”
沈迟和许澍虽一同来北疆，可确是一东一西各自坐镇军中，为何今日突然汇到征北军的军营？
林荞现下没法离开，一条命都挂在许澍的身上，自然要了解一下自己未来的命数，所以刻意留着一只耳朵听。
“止之信中说的事，可是真？”沈迟的语气凝重。
许澍点了点头：“斥候传信来。此事有些难办，不得已只能让迟兄过来帮个忙。”
“帮什么忙，打的不是同一个仗吗？”沈迟爽朗一笑。
“楼兰王子……”许澍正说着，突然感觉到怀中原来安安稳稳的人突然轻轻地动了一下，从垂下来的发梢里露出一个耳朵尖，就像个兔子一样，想着偷偷听些东西。
楼兰那个老头不是还没死吗？怎么谈着战事突然讲到王子身上。林荞凝眸思索着，许澍却不说话了，拉长了尾音，后文却怎么也不接着说。
“下来。”
许澍放在她背上的手慢慢抬起，边说着边拍了她一下。
方才让她不要下来，现下又让她下来，真是难伺候得很。林荞在心里冷哼一声。
林荞和许澍面对面着，想要起身就不得不要撑着他的肩膀借力起来。
于是就想着转过身去，撑着小几站起来，可身子还没来得及转过去，许澍就站起身来，她就要往下掉，昨日砸在木桶里的伤还没好全，她可不想再摔得浑身疼，赶紧手忙脚乱地揽住他的腰。
许澍有力地托着她，让她脚尖落地站好了。
“先回去。”许澍说。
林荞愣在原地，温热的触感印在她的身上，昨日摔疼了的地方似乎也被温热熨帖后不再疼痛。
见她始终没有动作，许澍皱了一下眉，说：“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
“啊……好。”林荞木木地应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许澍皱眉的意思，估摸着是以为他不答应，自己就不走，所以有些不耐。
林荞眨巴着眼睛一顿一顿地转过身去。
林荞迈开步子就往外边走，临走前还被沈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她以后出门还是多看看黄历，免得又碰上这么个事儿。
林荞从将军帐出来，接着被押送回了帐子，一进门就看到了骨那芊在那里收拾东西。
“你要走了？”林荞问。
虽然骨那芊骗了她，不过她还算不上讨厌骨那芊。她一个人在军营里待着，哪都去不了，有个人陪着也能不那么无聊。
“楼兰，去。”骨那芊放下手里的东西说。
“你要去楼兰？”
“我，我们。”骨那芊点了点头接着说。
林荞指了指自己，问：“包括我。”
“恩！”
许澍要去楼兰，她自然也免不了随行，许澍这是非常认真地贯彻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压根就不给她一点儿离开的机会。
虽然她确实一直也没有成功过。
林荞提着裙角走到骨那芊身边，才发现小丫鬟收拾的东西是她放在十里城的物件。
镯子、佩环、钗子……
“等等。”在小丫鬟往里头塞第五盒首饰的时候，林荞终于出声制止住她的动作。
“放这么多首饰做什么？”林荞抓着骨那芊的手说。
这是出门打仗，又不是去游玩。她虽从小娇养惯了，但却晓得审时度势，说到底她就是个变相的阶下囚。
“好看，都要的。”
骨那芊认真地皱着那条毛毛虫一样的眉毛。
“我戴不了那么多，麻烦。”林荞伸手把包袱里的首饰盒一件一件往外拿，然后勉强挑了一个简单的素钗子，举在骨那芊眼前，“这个就可以了。”
“都要的。”骨那芊又强调了一遍，看这模样显然是打算和林荞犟起来了。
“都可以带，喜欢的。”骨那芊断断续续地拼凑着话，“将军说。”
闻声，林荞拿着首饰盒的动作顿住了，良久她才缓缓把东西搁在桌上。
“啪嗒”一声修长的手指盖上了木盒。
林荞垂眸收着东西，轻声说。
“和他说，我都不喜欢。”
沈迟来军营后，许澍当日就交接好军中事务，准备着整装出发了。
此次出行许澍并没有带多少人，就连余凡和求羿都被留在了军中，看着并不像是准备刀剑相接的样子。
林荞也不晓得他究竟要做什么，只是跟着骨那芊到了军营北边等人。
过了一夜，林荞原来发晕的头也好了不少，大早上就收拾好了。虽然身边只有许澍的亲卫，但她还是捻着衣角小心地待在马车边上，接着扮怯生生的“连翘”姑娘。
最后林荞还是没有把那些首饰带出来，而是全数塞回箱子里，让人带去十里城了。
林荞分不清许澍的情绪，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他的所有纵容最后又需要自己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那天晚上的暴怒林荞已经见识过一回了。
带着薄茧的手擦过她眼角时，那种缱倦又战栗的心悸还仍未散去，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许澍是近午时才纵马赶到这儿，和往日劲袍不同，他披了一身黑甲，甲胄在日头下闪着冷薄的光，硬朗的线条勾勒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愈发冷冽。
林荞和许澍认识了好些年，可却从来没有见过许澍披甲的模样。
许澍被她捡回来的时候，穿的都是她挑的衣裳。因着看许澍长得实在好看，她总收不住打扮人的兴趣。
她素来相信美好的东西让人开心这件事，面前摆着这么个标志的人儿，不好好利用一番才是冤大头。
林荞想着既然许澍成了自己的上门婿，她总该对人好一些，免得林家在外头得个吝啬的名声。
许澍不喜欢出门，她就三天两头出去瞎逛，买衣服堆在许澍屋子里，素的花的张扬的，通通买了一遍，然后站在许澍笑着面前邀功。
许澍自然是不可能夸她，只是勉强压住跳动的眉角，在一堆花花绿绿里面提起来一件黑色的衣裳，扯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算是感谢了她的好意。
再后来，许澍西征归来往上京，又当回了天之骄子。便是常年劲袍加身，利落干脆。
此时这身甲胄，林荞是第一回见。
林荞靠着马车的边边，一边努力地当个透明人，一边偷偷地打量着许澍。
许澍站在人群中间，微垂着眼眸听着身旁的人说话，剑眉入鬓，沉稳又恣意。挺直的腰背和一身甲胄贴得严丝合缝，恍若那黑甲就是他的一部分。
他是天生的将军。
林荞想。
林荞的视线慢慢往上，突然间就与那道视线相接。
林荞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回身一闪准备躲到马车里头。可还没等她遁走，被她打量的人就先行一步来了。
闪着寒光的盔甲慢慢靠近，停在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四周已是一片天光大亮，可这世间的光似乎都比不上男人剑眉下燃着烈火的眸子。炙热又寒凉，牢牢地摄住了她的眼睛。
他不大开心。看着那双眼眸林荞心里想。
事实证明林荞确实没有猜错，两人无声地对视了好一会，那双眸子的主人才张开了臂膀，阳光的味道把她包围起来。
一只手扶上林荞的头，指尖缓缓没入，勾过她头顶的发带，指节一弯干脆利落地往一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满头青丝就悄然落下，盖在了她的脸颊上，挡住了她的视线。
林荞抬手把头发往后边拨，从被风吹乱的发丝往外看。
她为了出行更方便些，特意起了早束发在头顶。林荞从小不习惯束发，又被人伺候惯了，对此压根算是七窍不通。
她自己一个人是花了好久功夫才把垂到腰间的长发给收拾熨帖了，结果这许澍这么一勾，发带断了，一早上的功夫也白费了。
结果始作俑者倒是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身离去，留她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林荞突然觉得从前那个术士说的确实不错，她就是个桃花煞，碰到的没一朵好桃花，一个比一个难搞。
“姑……姑娘。”骨那芊踩着小步子走到林荞身边，手里拿着一个玉环，“将军，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林荞几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问。
“发带，绑。”骨那芊说。
他不喜欢发带？林荞愈发不解。
骨那芊伸手把手里的东西递到林荞面前：“这个，给。”
骨那芊的小手里躺着一个浑圆的佩环，然后绕到林荞身后捧起她的头发套了上去，那佩环就那么沉甸甸地垂在她的腰间。
林荞站在那儿，听着佩环碰撞的泠泠清越，慢慢明白过来。
许澍不喜欢自己束发的样子，他不喜欢自己的任何变化，他要自己和从前一模一样。
他要他心中那个原封不动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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