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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文子铮跟着一个从网上认识的男人走进市里最好的酒店的大堂里。如果不是真的缺钱的话,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对自己有要求有底线,而要求和底线是如此容易被打破,因为穷。

        “你先坐在大堂里,等会儿他就来。”那端着啤酒肚的男人说着,给他拿了一杯水,又当着他的面把一粒白色的药丸放进了水里。一瞬间,纯净的水里开始冒起了泡泡,像是沸腾了一般。他把这杯水递给文子铮,而文子铮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接过了他这杯水,想也不想就一饮而尽。

        啤酒肚男人看着文子铮,布满横肉的脸上浮起了笑意。他点了点头,用油腻如猪板油的声音说道:“很好。他找到你就会拍拍你的肩膀,到时候你跟着他就好了。”他对于文子铮在最初就表现出来的乖巧很是满意。

        在这个自称是“中介”而实则是“老鸨”的男人走了之后,文子铮才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他一个人坐在大堂里,看着周遭的一切,他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他身上厚厚的黑色羽绒服里是市里最好高中的校服,因为害怕别人看见这身显眼的衣服,所以他在进来之前就把羽绒服的领子拉到了最高。

        他开始愈来愈紧张。这种紧张就好像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糟糕的考试成绩,却还要等待着老师在讲台上大声公布。手心沁出了冷汗,眉头不断越皱越紧,背上的肌肉也变成了一根绷紧的弦。他的人格始终接受不了即将发生的且是自我选择的事情。

        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像是用稀释了的黄金铸造的。白色的立柱顶天立地,文子铮的余光可以看见走进立柱又从立柱走出来的人来人往。前台长相瑰丽的女生,看起来和他姐姐的年龄差不多大。她们的长发被从顺地盘起来,像是一个又一个由黑发编织而成的漩涡。有客人来的时候,面上便挂起笑容,客人走了之后笑容便轻轻落下。

        如果姐姐没有生病的话,应该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吧。她不会从大学退学,会顺利地毕业,会找到一份安稳的工作,像这世上的大部分人一样,会有烦恼,但也会有快乐。可世上没有如果,姐姐病了,病得很严重,哪怕他们已经卖掉了房子,也补不上这个窟窿。所以文子铮没办法,他反复告诉自己这是没办法,而不是对自我的背叛。他逃了晚自习,打了那个在网上找到所谓中介的电话,跟着那个看起来就不怀好意的人进了酒店。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男还是女。

        他有些口渴,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那杯水,还是因为紧张。饮水机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咬了咬下唇,还是决定去接一杯水。

        双腿像有千斤重,迈出去的步子也是极其不自然的。他完整地接了一杯冷水,然后站在饮水机旁慢慢喝了起来。他妄图用饮水机把自己从往来人的目光中隐去,可妄图总是美好的,作为一个长着高中生脸的稚嫩男生,他就像是一个吸力很强的磁铁一样,把从大堂走过的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身上。

        水很冷,从喉咙里顺溜地滑下去,让文子铮的紧张心情缓解了不少。巨大的时钟指向了九点,他已经在这里将近半个小时了,还是没有人来找他。心中顿时升起了疑虑,莫不是那个胖子在骗自己,又或是没被顺利认出来而错过了。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看着大堂里的人。拢共三个沙发,第一个沙发上坐着一对男女,他们靠在一起,看着手里的旅行手册,时不时侧耳交谈着什么。看上去像是一对情侣,笑起来的时候眼里都是对方。第二个沙发上坐着文子铮,他占着沙发的一边,另一边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正在看手提电脑。第三个沙发上没有人。

        也许就是他了?文子铮这么想道。他有些不礼貌地转过脑袋盯着这个男人。金丝边眼镜后面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手提电脑,睫毛是那么长又卷,眼睛也是既黑又亮的。文子铮一不留神看得失了神,等到对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试探性地看着他的时候,他才回了神。

        文子铮抿了抿嘴,面带歉意笑了笑——说是笑也不对,算是皮笑肉不笑——便转过了脑袋。看起来这并不是他即将要面对的金主,文子铮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男人,哪怕卖身他也宁愿是面对女人。

        就在他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之前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心理又好紧张,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突然站了一个人。被人这么一拍,他整个一激灵,慌里慌张抬头,直勾勾对上了那人的眼睛——威慑力十足,让文子铮说不出话也无法动作。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文子铮,呶了呶嘴,示意面前这愣住了的孩子跟他走。而文子铮此时此刻也无法自如控制自己了,他像是被眼前这人勾去了魂儿,手脚也听着对方的使唤,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

        现在是什么状况,大堂里的人都明白了。西装革履的男士拎着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皮质手提包,身后跟着一个背着书包的男学生。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每个人的心里都暗潮汹涌。

        文子铮就这么跟着进了电梯。高档酒店的电梯里也是金碧辉煌的,他们身后的镜子昭示着这一切。少年人的心砰砰跳,像是快要跳出来似的。他定住之后就不敢动了,看着身边人刷房卡摁电梯,也来不及想房卡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不敢转头,根本没有一丝勇气去看身边那人。现在的文子铮,全身的肌肉都是绷紧的。明明前不久还在安慰自己不是男人就好,现在却要强行接受自己即将自迫“服侍”一个男人。他有些后悔了,自己也许根本不该逃掉晚自习,根本不该打那个该死的中介的电话,根本不应该脑子一热选择这种挣钱的方式。

        想逃,耳边像是有一个和自己的一模一样的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文子铮,快逃。可是根本迈不动步子,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只能看着电梯一层一层上去,最后停在了顶层。十八层,绝不是一个好的楼层,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家酒店如此不顾风水学。

        也许这就是十八层地狱,专属于文子铮的地狱。

        他只能跟着魔鬼的召唤,步子仿佛踏在虚空中,又仿佛踩在岩浆里,滚烫且不真实。其实脚下只是长长的地毯罢了,上面的花纹让人看得头晕,也许走着走着就会被圈圈绕绕的花纹吞没。

        “金主”只是提着公文包走在前面,任由文子铮走在后面,好像一点也不怕他逃跑似的。最终他在走廊最后一个房间前停了下来,房卡拿在手里准备刷的时候转过头,盯着文子铮,对他说:“如果你现在想反悔的话,可以马上离开。”

        文子铮知道这是最后通牒了,只要他过了这扇门,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他无法接受的事情。可是他同样也没办法,现在的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医院也已经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了,如果明天再交不上钱,姐姐就要被迫出院。他不会拿姐姐的性命来赌。

        这两份最后通牒,都是沉甸甸的,压在了他的身上。最后,他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身体。

        “我想好了。”文子铮说这话的时候很坚定,他看着眼前这个人,努力地想要看向他的眼底,却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

        房门被打开,文子铮跟了进去。是套间,外面是会客厅,里面是一张大床。文子铮看着他把公文包放在茶几上,又从善如流地脱下西装挂起来。他看着少年人不知所措地站着,便走过去拿下了对方背上的书包,和自己的公文包放在一起,又熟练地脱下了黑色的如同软嫩的盔甲一般的羽绒服。文子铮没有一丝反抗,显眼的校服露了出来。

        套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却把文子铮脸上如同煮熟的虾一样的红色照得一清二楚。是那药的缘故吧,他感觉整个人都像被煮熟了一般,下一秒就要沸腾了。都是那奇怪的药的错,哪怕那个中介不给他吃那个药,他也会把自己的屈辱藏起来的。现在,红着脸又红着眼睛的他反而藏不住了。

        “我自己脱。”文子铮推开了那人冷冰冰的手,自己慢慢把身上的校服剥下来。

        他脱得精光,干瘦的身子直挺挺地站着,每一寸皮肤都透着绯红色。

        “金主”没再说什么,只是走过去关掉了套间里唯一的一盏灯。一时间,整个套间都陷入了黑暗之间,唯有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后那绚烂的城市夜景长久不变。文子铮被带进了房间,身体陷入了柔软的床里。他侧过头,看着这夺目的夜景,眼睛里渐渐饱含泪水。那夜景,也只变成了光斑。

        醒来已是白天。书包里的手机嗡嗡响,文子铮陷落在柔软的床里,侧着身子听着嗡嗡的声音消失接着重归宁静。掀开被子,下身套着陌生的内裤,身体被清理过了。那药效也过了,脑袋不再昏昏沉沉,身体也不再躁热。

        薄纱窗帘被拉起来,日光温柔地透过,照在整个房间里。床头柜上放着一摞钱,钱的边上放着一张名片。文子铮伸长了手,拿到了那张名片。漂亮精致的铜版纸,上面的黑字被深深镌刻,摸上去有一种别样的质感。

        郁鸣。

        原来他叫郁鸣。

        文子铮这才想起来,昨天他们根本没有自我介绍过。虽然这个叫郁鸣的人的确在床上对他很温柔,但毕竟他们只是买卖关系,只此一次,没必要知晓对方的姓名。知道了又如何?难道在顶峰的时候要喊出来对方的名字吗?

        可郁鸣还是留下了自己的名片。文子铮不知道这是邀请第二次还是对自己昨晚无意的“身份告白”的补偿,总之他是不想再见到郁鸣了。

        半挣扎着从柔软的床铺上爬起来,文子铮看着床上那一团洁白的被褥,才意识到昨晚郁鸣好像顺便换掉了被污染的床单。真是个奇怪的人,他不知道别的“金主”会不会这么做,但郁鸣的行为绝对是独特的,甚至是奇怪的。

        书包仍然放在茶几上,但是边上已然没有了公文包。不知道郁鸣是什么时候走的,文子铮甚至都不知道现在几点。昨晚的一切都好像是一个不太愉快的梦,只是醒来便记不太清了。

        拿出手机一看才晓得坏了!文子铮这一觉睡到了下午,手机里有无数个未接来电。医院打来的,姐姐打来的,同学打来的。他不只是翘课了,更是失踪了。来不及多想,手中原本打算扔掉的名片被塞到了口袋里,换上了校服穿上了被妥当挂起来的黑色羽绒服,慌里慌张地背上书包,在差点准备离开的时候返回到了房间里,拿走了床头柜上的钱。

        郁鸣的出手很大方。他的出手符合他在名片上镌刻的身份,某大手投资公司的老总。即便是文子铮,也听说过这家公司的名字。他起初并不知道自己昨晚的价格是多少,那“老鸨”只是和他说不会亏待他的。

        够了,足够让姐姐用上最好的药了。

        文子铮破天荒地叫了出租车,平时他为了省钱大都是骑自行车,甚至连公交都少坐。他先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请假,又发信息给姐姐保平安。到了医院之后,他在缴费窗口把郁鸣给他的所有现金都存进了姐姐的账户。直到这时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随便找了个角落,直接坐在了地上,给姐姐打了电话。说是不上去了,也把欠的费用结清了,现在他要回学校上晚自习。姐姐问他钱从哪里来,他就随意编了个理由,告诉姐姐自己找到了妈妈留下来的首饰,去典当铺变卖换了钱。总之他是绝对不会让姐姐知道自己昨晚做了些什么的,她也不需要知道。

        挂了电话之后整个人都卸下了力气,也卸下了背了很久的包袱。文子铮就这么坐着,看着医院的人来人往。从前妈妈还在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常常有这样的经历,在现实中被迫痛苦地挣扎着。

        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可以把人吃干抹净的病。他们做了配型,没成功,于是只能开始治疗。先是掏空了家底,后来又卖掉了房子。吃过最贵的药,打过最贵的针,姐姐的病还是没有好转。虽说不上是每况愈下,可也只能勉强维持生命。

        文子铮既要维持学业,也要在业余时间打工。他今年读高二,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没时间打零工,只能在周末给小孩子补课。挣到的钱维持生计已是勉强,根本无法补上愈来愈大的窟窿。

        他也想过辍学去打工,在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就想过,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母亲。当时母亲已经很瘦了,她每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要起床,挨家挨户去送报纸,后来报亭越来越少,她就又寻了一份搬运桶装水的工作。在听到儿子说要辍学的时候,她眼含着泪水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纵然母亲没说话,可文子铮仍然知晓了她的苦衷。他不再提退学的事情了,只是开始更加用功地读书,也开始更加多地做家事和打零工。后来母亲过世,弥留之际拉着他的手让他照顾好姐姐,也要把书继续读下去。文子铮答应过的,他不会食言。

        在伴随着耳畔不曾停下的男女老少的哭声喊声和沉默,文子铮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拿出了郁鸣留给他的名片,把上面的电话号码存进了自己的手机里。他沉默着,低着头,发出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条信息——“你好,我叫文子铮。”

        这是一个迫不得已的决定。为了姐姐可以得到稳定的治疗,文子铮必须保证自己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平时给小孩子补课的收入,付掉了租房子的钱之后也不过勉强够生活,可他不过卖掉了自己的一个晚上,就可以保证姐姐一个月的医药费,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郁鸣没有回他的信息。文子铮盯着自己发出的那条短信,心里面沉甸甸的,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在了上面,让他说不出话来。尊严是什么?在昨天打出那个电话的时候,他就在现实面前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尊严。他需要钱,他愿意用尊严来换。

        文子铮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挺直了脊背走出医院。伴随着冬日的艳阳,他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身旁人来人往,与他擦肩而过,有的人微笑着,有的人面带苦色,也有的人既像是哭又像是笑。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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