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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在等待配型的这一周,文子铮比之前过得更辛苦。既要上学,又要瞒着姐姐,还要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算着距离结果出来还有多久。他比之前更加消瘦,脸色看起来也苍白了不少。没有按时吃饭好好吃饭,也没有早睡早起,心里头还揣着事儿,自然如此。

        郁鸣呢,还在大理,像是鸵鸟把自己的头埋进了沙子里一样。尽管公司里还有不少事情等着他亲自解决,可他宁愿开视频会议线上工作,也不愿意回去。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文子铮,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座城市。

        文子铮有好几次想给郁鸣打电话,就差摁下拨号键了,最后还是没有打出那个电话。接通之后该说什么呢,他不知道。明明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是文子铮却无法把它们组织成完整的语句,他甚至没有说出“喂”的勇气。

        郁鸣也常常在吃饭或是睡前的时候,翻看他们之前互发的短信。没有什么亲密的内容,不如他们在床上更加合二为一,只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客套,让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笑过之后心里又酸酸的。

        配型结果出来的这一天,文子铮没有同意李成和想要陪他一起等结构的提议。他独自一人等待着落下的究竟是镰刀还是希望。明明昨天还是焦虑的,今天反而很冷静。是镰刀的话,就当是偶然做的一场噩梦,把它忘掉就好了,如果是希望,那他就要践行之前的决定了——能让他挣够七十万的决定。

        他起了一个大早,在天还是黑的时候,在露水与朝气弥漫的时候。昨天晚上睡觉前特意吃了安眠药,是母亲留下来的,她在过世之前就有很严重的失眠症,有时候文子铮实在睡不着又必须要睡着的时候,他就会吃。因为药效很强烈,所以文子铮睡得很熟。

        从前为了省钱,出行基本上都是骑车。今天没有,特意奢侈了一把,打了出租车去医院。车费并不便宜,放在以前文子铮肯定舍不得。只不过今天是特例。

        在住院部还不允许进出的时候,文子铮就坐在楼下的长椅上。天还没有亮,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哭也可以,笑也可以。不过文子铮现在没有什么情绪,他的抗压能力很强大,距离压力越近的时候反而越冷静。

        他心中的那根弦已经绷得很紧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得知结果之后,这根弦会不会彻底断开。谁也不知道。

        天上雾蒙蒙的,连太阳的影子都找不到,更别说月亮了。早晨还冷,文子铮裹紧衣服独自坐在长椅上,很久很久。

        在这种时候,就不免会想到郁鸣了。这些日子,快一个月了,距离他们分别的那天已经快一个月了,每次他闲下来的时候,就无法控制地会想到郁鸣。所以他让自己越来越忙,也越来越瘦,整个人都快脱了相。

        文子铮开始后悔上一次那么不理智的行为,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就是无法控制地想要见他一眼。一眼过后,那欲望之口便长得更加大了,他想要更多,即便知道自己不值得,可就是想要索取更多。

        郁鸣呢?现在是在想着他,还是已经忘掉他了。文子铮始终无法真正了解郁鸣,他发现自己对郁鸣的看法,都是基于长久以来生活带给他的偏见。给钱就是好人吗?温柔没脾气就是好人吗?该怎么定义好人?

        文子铮想到,郁鸣说过他没有伴侣,那如果是骗人的呢。一个善良的、慷慨的、大方的人,一个会甘愿被人欺负的人,就一定对感情忠诚吗。人性太过于复杂,小孩还太年轻。

        像是怨妇一样,文子铮这样想。明明已经决定再也不和郁鸣见面了,可是又后悔之前的选择,不仅埋怨自己,还要埋怨郁鸣。郁鸣已经做得够好了。

        文子铮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怪物,而怪物喜欢郁鸣。怪物并不满足于包养关系,也不想要产生金钱关系,怪物需要平等的爱情,怪物需要很多很多的偏爱。你有你的铜枝铁干,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也许文子铮的心里早就藏着一只怪兽了,只是那怪兽一直沉睡着,是郁鸣把它唤醒的。如果没有郁鸣,也许还会有别人,那怪兽终会苏醒,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忘不掉,还偏要忘。没有人教过文子铮这些,他也没有朋友或长辈可以请教,他只能自己摸索。摸索的过程实在是太痛苦,就像是生生从心上扯下一块最软的肉一样。痛彻心扉。

        天亮了。文子铮不知道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想了多久。这种事情他没有办法思考明白,也许只有时间推着他往前走,才可以明了一切。也许永远也没办法懂。

        文子铮做了一个深深的深呼吸,走进了医院。他看起来很平静,敲了主治医生办公室的门。他走了进去,等待命运对他的判罚。

        彼时,郁鸣已经起来了。他在大理的作息并不规律,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又要处理工作,已经不能算是一边度假一边工作了,反而像是来吃苦的。虽然看起来仍旧是睡眼惺忪,可一旦脑袋落到枕头上就清醒无比。睡不着。

        他在院子里看财报,身上裹着被子。大理的早晨仍是有些冷的,滚烫的咖啡放在一旁,一口也没有喝。

        躲藏在大理的这些天里,郁鸣一直是手机不离身,就连充电的时候也会放在身旁。虽然知道文子铮打电话给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他仍然抱有自知很可笑的希望。说不定呢,说不定文子铮会给他打电话呢。

        郁鸣并不愿意把任何一段感情做比较,可他也必须承认文子铮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与分量都是史无前例的。他,三十岁,竟然会爱上一个十七岁的小孩。从前和文子铮相处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觉得他只有十七岁,也并不把他当作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对待,反而更像是把他当作小孩的爱人。

        究竟是因为郁鸣自身的遗忘与愚蠢,还是因为小孩太成熟了,根本不像是十七岁。

        过于成熟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情。与年龄并不匹配的成熟,往往会带来自大,而这种自大具体来说便是以为自己可以承担很多,却无法估计最后一根稻草到底什么时候会降临。

        配型成功了。是好事,亦是坏事。

        文子铮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一样,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无论好还是坏。

        好事是,骨髓移植后姐姐就不用再受苦了,说不定还可以回学校继续学业,这可以算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坏事是,他们没有那么多钱。

        刚才医生对他说,最好要先准备四十万,移植之后的后续治疗还需要钱。

        他们做不到。

        可文子铮没有办法放弃,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让他放弃,不如把他的命也一起夺了去。

        其实在李成和提出要做配型之后,他就想好了该怎么筹这笔钱。虽然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但也是唯一的选择,要下定决心并不是一件难事。这么久以来,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豁出去,为了达到目的而尽一切手段。

        刚刚走出医院,文子铮就给李成和打了电话,告诉他配型结果很好,让他好好修养身体。李成和问文子铮钱的事情该怎么办,文子铮让他别担心这个,也没等李成和再说些什么,文子铮就把电话给挂了。

        手术费越早凑齐越好,最好是先往文子婧的账户里存上十万块,就可以准备手术了。这是文子铮得到的信息。十万块,对于从前的他也许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需要再一次把身体卖掉罢了。

        卖给谁不是卖呢,文子铮自嘲道。

        在给李成和打完电话之后,文子铮又给另一个人打了电话——那个介绍他和郁鸣认识的大腹便便的中介。文子铮并不信任这个中介,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握好了就是救命稻草,握不好就会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是文子铮。”

        “我现在需要钱。”

        “对,越快越好。”

        文子铮已经下定了决心,谁也不能改变他。卖身罢了,卖给谁都可以,只要给钱就可以了。老鸨收走了他的手机,让他今天晚上住在酒店里,好好休息。

        郁鸣是在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收到那条消息的。是那个介绍他和文子铮认识的中介发给他的,带着强烈的戏虐口吻——你的小白脸又要出去卖了。

        第一反应是生气。愤怒直接表现在了脸上,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老鸨,也没想到他们是如此没有底线。第二反应就是疑惑与不安,文子铮又缺钱了?郁鸣不知道文子婧得的病需要多少医药费,但他觉得自己之前给的钱完全够小孩在这段日子里好好读书不用去打工。

        小孩肯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郁鸣笃定,可文子铮又不联系他。难道自己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就算他们有一场不那么体面的分别,但如果文子铮提出要求,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答应。

        自尊,还是自尊问题。小孩的确像他少年时,甚至比他少年时更加成熟、更加在乎尊严。作为独立个体的尊严。

        还没等郁鸣打电话质问文子铮,老鸨就又发了一条信息给他。就是这信息,让郁鸣即刻订了最早回去的机票。工作也不管了,别的什么都不管了,他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见到文子铮,把他拉回来。

        ——你的小白脸要被一群人瓜分了。你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郁鸣当然知道那群老男人会做什么。他们会把□□的文子铮吊起来,然后以各种可以想象的和无法想象的方式来虐待他。文子铮会痛苦,痛不欲生,甚至会一心求死。

        小孩根本不懂这个世界有多可怕!

        文子铮不过十七岁,就算他的确很成熟,就算他的确承担得起很重的责任,就算他见过世界的背面,可他也不会知道这世界最深的最肮脏的泥沼里到底是什么样!

        他什么都不知道,就那么傻乎乎地上了别人的当!

        郁鸣索性东西也不收拾了,沉重的行李都放在他之前作为鸵鸟而躲藏的别墅里,就带了证件和手机,打了车去机场。在的士上的时候,他给文子铮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不接。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而老鸨的话就是导火索。那火越燃越烈,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身体。

        什么不想把小孩拖入泥沼,他现在就在泥沼里。郁鸣现在只想把文子铮揽入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再也不松开手。钱的问题他可以解决,别的什么问题他都可以解决,只要文子铮不要做傻事,只要文子铮不要离开他。

        最后的一步终于迈出,郁鸣不会让自己再后悔了。

        文子铮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因为第一次卖就遇到了郁鸣,因为郁鸣真的是一个顶好的人,所以他就觉得所有会选择这种交易的人都是好人,都不会真的伤害到他的身体,而他天真地以为这种事情真的只是金钱的交易而已。

        当然不是。这不仅仅是金钱的交易,遇到郁鸣是因为他的运气太好。那些享受着金钱与权力的人,不会像郁鸣那样温柔那样善良那样好心那样没有脾气,他们会使用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方式来折磨文子铮的身体,进而摧毁他的尊严。文子铮的求饶,就是他们的高潮。

        他不知道恶臭的泥沼之下到底蕴藏着怎样的危险,他就像是愚蠢的小红帽,执意要彻底执行自己的选择。一次性给十万块,绝不是小数目。既然不是小数目,那么那些人会做什么就完全无法估计了。

        文子铮不知道郁鸣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也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中介已经不是中介了,而是彻底的老鸨。老鸨先汇给他五万块,作为定金,再告诉他剩下的五万等到事情结束之后就会第一时间汇给他。

        十万块,看起来唾手可得,可标价如此之高,文子铮根本无法付得起这样的代价。过早的成熟,也带来了过度的愚蠢。

        明天晚上,在一个酒店的套房里,会有人等着文子铮。老鸨是这么说的。

        文子铮在老鸨给他定的酒店房间里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又对着镜子稍微修剪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他便早早躺在了床上准备睡觉。他对明天的会面非常看重,可又总觉得与往常和郁鸣的见面不一样。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卖身了,但文子铮的心里总有一股害怕之情,而且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旺盛。他对未知感到害怕,他不知道这么慷慨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他更加不会猜到原来等着他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因为睡不着,所以文子铮喝了小冰箱里的酒,不多,就两杯。过了一个小时,困意袭来,他躺到床上,终于睡着了。

        此时,郁鸣正在机场里。就算他定的是最早的机票,但现在还没有到起飞的时刻。夜晚的机场里同样也是人来人往,谁也不知道他人是为了什么离开又是为了什么到来。是因为家人,还是因为爱情,又或是因为工作,或是因为自己。

        郁鸣在休息室里,寻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翻遍通讯录给每一个可以帮的上忙的人打电话。虽然大部分人早就睡下了,但郁鸣现在管不得这些。他知道老鸨做了一个局,等着乖乖钻进圈套的文子铮让他赚得盆满钵满。小孩太天真,不知道社会里的标价高到他无法负担。

        打完了所有可以打的电话,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他甚至让助理去文子铮在棚户区的住址找人,可助理说那里根本没有人。想来也是,他肯定被安排到了别的地方。郁鸣知道这种局里玩的都是什么,也知道最疯的时候甚至玩出了人命。他怕文子铮死掉,他怕文子铮染上什么不好的瘾,他怕文子铮被传染什么不好的疾病,他怕文子铮的尊严彻底被他们摧毁。这种地方,这种事情,一旦有了第一次,文子铮就会进入另一个世界,而他再也无法从那个可怕的世界里回到正常世界了。

        郁鸣一定要把他救出来。他甚至给俞建打了一个电话,即便知道俞建连地头蛇都不是,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人的底细。俞建在电话里建议他给郁鸣的父亲打电话,因为就算别人无法得知,以父亲的权力范围和影响力也有办法搞到消息。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他的父亲,郁连山,拥有的能力远远超越他的想象。如果说在他认识的人里有谁可以在短时间里得到所有的关于明天晚上的那场局的信息的话,只有郁连山,只有他可以。

        郁连山并不喜欢郁鸣,谁都看得出来,不仅仅是家里人知道,外人也很清楚。野种也是他郁连山的种,这是郁连山最恨的事情,也是不得不承认的事情。

        只有这个办法了。唯一的办法,唯一的,可以救出文子铮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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