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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不知道你有没有吃过初秋的螃蟹。那时还没有到吃蟹的季节,市面上的螃蟹都是小小的、嫩嫩的,像是刚换了壳一样,被黑白相间的细绳子绑成一整个的样子。文丽经常去菜市场买隔夜菜,和摊贩都认识,他们看她可怜送过几只初秋的断脚蟹。这种螃蟹就算蒸出来也只是汤汤水水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被人恶狠狠踩了一脚。里面的肉缩成一条可怜的虫子,甚至连肉都算不上。

        是幼的,白的,瘦的,嫩的。就像文子铮现在这样。

        原本文子铮以为他的尊严就像是长城一样,是抵御劲敌的强大防护网。不,不是的,他的尊严是一击即溃的,就像是薄薄的一层纸。强烈的屈辱感让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又因为整个人是倒着的,所以重新流回了眼睛里。好痛,眼睛好痛。

        在最初的观赏结束之后,文子铮就要被享用了。他的身体早已被强效的药物控制,内里就像是着了火一般,可外面什么都看不出来,他的表情甚是平静,甚至连叫喊声都发不出来。

        他身边站着多少人?不知道。大脑充血严重,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那些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远。是梦,还是现实,文子铮早已分不清了。

        如果要问他后悔吗,他会说自己并不后悔,因为早已一步一步失去了后悔的机会。最初的后悔是在刚刚被下药的时候,文子铮没有想到自己又要吃这种药,本能反应是抗拒,他隐约觉得这药的效力比他和郁鸣第一次见面喝下的那药还要强烈。

        事实上他的预感是对的。他现在非常后悔刚才几乎没有任何防备心就接过了老鸨给他的那杯水,他甚至连一个“不”字都没有说。他应该说不的,哪怕老鸨会强迫他,他也应该说不的。他应该要有勇气做这些的,可他本来骄傲得不行的勇气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最重要的时候,他失去了勇气。

        文子铮仅剩不多的意识,让他反复想着,他们要做什么。在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的想象是多么贫瘠。好想郁鸣,想念他的脸,想念他的身体,想念他温柔又温暖的怀抱,想念他的一切的一切。

        我好爱他。文子铮在心中叫嚣着。我好爱他。

        郁鸣已经登上了飞机,他困得不行,虽然强撑着精神,可终还是在起飞之后睡着了。也许是太焦虑的缘故,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文子铮被倒吊起来,被他们玩弄。刚开始小孩还会反抗,后来就任由他们把玩。梦里的小孩看起来哭过一场,身上都是伤痕,在看到郁鸣的时候深深地呜咽了一声。

        是梦!

        还好是梦。

        郁鸣被梦里的文子铮惊醒,那真实到可怕的景象,原来只是梦。现在是凌晨,他还在飞机上,距离降落还有两个小时。刚才那梦太吓人,郁鸣的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就连额头上也都是汗,他的头发被汗浸湿。

        他现在心烦意乱,胡乱用盖在身上的毛毯擦了擦汗,就又躺下了。身体很困,意识也很困,但不敢睡,害怕又做梦,害怕又梦见文子铮,害怕再一次看到被倒吊着的文子铮。

        不可以。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眼前。

        在起飞前他给郁连山打了一个电话,父亲没有接。郁鸣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不想接自己的电话。可他等不及了,在关机的前一刻给父亲的助理打了一个电话,说是有紧急的事情,让对方现在立刻告诉父亲。

        郁连山什么都有,郁鸣拥有的一切在他看来什么都不是,唯有尊严。郁鸣在父亲面前,只有从不低头的尊严。高中的时候因为一些小矛盾,郁连山断过他的生活费,饭卡里的钱用完之后就没办法吃饭洗澡了,那就干脆不要。不吃饭,不洗澡,连续一周只喝水,接着就华丽丽地晕倒在了操场上,就这样他也不低头。郁连山没办法,只能恢复他的生活费。

        郁鸣觉得,在郁连山面前,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尊严是最重要的。出柜之后,郁连山对他更加轻视了,但他不在乎这些。尊严还在。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离开郁家也可以好好生活。

        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郁鸣宁愿把尊严丢掉,去求郁连山。他心甘情愿用尊严来换文子铮的平安,这已经不是一场交易了,而是他人生的选择。尊严与文子铮,他选择文子铮。

        两个小时,仿佛过了两年。郁鸣睡不着,身上的冷汗让他的衣服变得湿黏,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难受。身体很难受,心里比身体更加难受。

        郁鸣觉得自己愚蠢极了。当时文子铮要分别,要断绝他们的包养关系,而他也因为自己的懦弱——并不是善良——答应了。当时就应该干脆一点,把自己的心意告诉文子铮,无论小孩答应与否,都要死皮赖脸地粘住他,不要放他走。这样,在遇到问题的时候,哪怕他不找自己帮忙,也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情。

        飞机降落,滑行,平稳。郁鸣猛地站起来,眼前突然一黑,身体被卸了力气,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手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划了一个血口子,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来。管不了这些了,郁鸣重新挣扎着在旁人的搀扶下站起来,刚想要走就被拦下了。

        郁鸣执意要走,机务也只能答应他,但要求他把手上的伤口包扎好才可以离开。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郁鸣看着他们给他包扎伤口,整张脸上写满了焦急。等到伤口才包扎好,连一句道谢都忘记,他就匆匆离开,在人稀的机场奔跑着。

        从机场走出去,打了车到文子铮所住的棚户区。在车上的时候也一直在和父亲的助理发信息,后来又觉得发信息太慢,索性直接打电话。

        现在是五点钟,天才蒙蒙亮,郁连山还没有起床。

        父亲的助理的意思是让郁鸣再等等,最好七点过后再打电话,可他等不及了。当下立即拨了电话给郁连山,心里祈祷着一定要接。

        接通了。

        “父亲。”没等郁连山说什么,郁鸣就先开腔了。他对郁连山的称呼一直是父亲,从不喊爸爸。

        郁连山的声音让他听起来是被郁鸣的电话吵醒的,“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又严肃,如果声音也可以压死人,那郁鸣早就死了。

        “儿子求您帮忙。”郁鸣说道。尊严已经被彻底丢掉了,他以前哪怕再困难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对面没有说话,郁鸣就着急地等待着父亲的答复。他听见父亲的咳嗽,听见他从床上爬起来的声音,听见他踩着拖鞋走路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父亲才终于说话,“怎么。”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郁鸣知道父亲这是答应了,他没有挂断自己的电话,他问“怎么”,那就是答应了。文子铮有救了。

        郁鸣把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郁连山,没有一丝保留。从头至尾,从怎么认识文子铮,到现在文子铮遇到了麻烦,最后是自己对文子铮的感情。像是倒豆子似的,全都倒了个干干净净。

        “求您了。”郁鸣最后说道。

        郁连山静静地听完了郁鸣说的话。他之前从来没有倾听过儿子,而儿子也从来没有和他讲过这些事情。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你啊。”在长时间的静默之后,郁连山说。有无奈,有责怪,也有那么一丝难以察觉的爱。

        父亲挂了电话,郁鸣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那看起来绝情极了的父亲答应了帮忙,告诉他一个小时之后就会有人给他打电话,把他想要的都告诉他。

        与此同时,在电话挂断后不久,郁鸣也到达了文子铮所居住的棚户区。这里的环境真的很糟糕。之前下了一阵小雨,回水又不好,所以一脚踩到地上稍不注意就容易踩进小水坑里。小水坑被溅起水花,裤脚管就变得斑斑驳驳。

        天渐渐亮起,棚户区里却仍旧和黑夜里没有多大差别。这里很潮湿,郁鸣刚刚走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种过度的潮湿与阴冷好像要钻进他的骨头里。也不知道文子铮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住在这里太辛苦,而他才十七岁。

        尽管已经来过一次,可郁鸣仍旧对这里不熟悉,要找到文子铮的那间小房子实在是一件难事。郁鸣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等到棚户区的黑夜也离开了的时候,他才找到文子铮的住所。

        试探性地想要推门,没想到门真的没有锁。是忘记了吗。

        郁鸣走进去,他停下了脚步,有些呆木地站着。这地方比他很久以前远远地看了一眼的时候更震撼,这种近距离地看到文子铮的辛苦,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痛了起来。单人床很小,衣柜也很小,五斗柜更是连表面贴的木板都掉了下来。虽然破旧,可却很整洁。被子叠起来放在了床尾,塑料防水布盖在煤气炉上,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哪怕在苦中,他也有好好生活。

        这时候郁鸣才后知后觉自己这个金主爸爸做得是多么地失职。按照世俗所认定的金主,难道不应该给小白脸买房买车吗,可自己除了钱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给过文子铮。在最初的时候,作为金主爸爸的职责,他本应该给文子铮租一套在市中心的房子,不让小孩在郊区与市中心奔波,他又不舍得打车。也不应该让小孩骑车奔走。

        郁鸣想起那次匆匆的一眼,就好像是掠过的幻觉一样。可他心里面明白,那个身影就是文子铮。文子铮来看他,却又不和他打招呼。小孩比他想得大方,也比他想得内敛。

        是爱吧,一定是爱。他们不是单方面的爱,而是互相的爱。

        他坐在文子铮的床边,伸手轻轻抚过小孩的枕头。枕头很硬,仿佛石头一般,也不知道他怎么睡得着的。文子铮的生活,比郁鸣想象中的要辛苦得多。他善良,却对别人的痛苦失去了想象力。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郁鸣的情绪就是在此刻泛滥了。外头的天早就亮了,可屋子里面还是黑暗的,照不到任何阳光。潮湿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房间里,郁鸣被包裹其中。

        一开始他只是默默地无声地流泪,再后来便是低低地啜泣,最后多日以来积攒的情绪在一刻全部奔涌出来,郁鸣趴在文子铮的床上,嚎啕大哭。

        当事人对此毫不知情。

        文子铮是被一阵心痛给激醒的。是因为昨天喝过酒的原因吗,他醒过来的时候心像是被绞过的毛巾,一阵接着一阵的钝痛,痛到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爬着去拿水喝。矿泉水是冷的,他对着嘴猛灌,半瓶下肚,半瓶洒到了地上和身上。

        身上都是冷汗和水,手心里的冷汗更甚,连瓶身都握不住。文子铮就这么躺在地毯上,也管不了地上脏不脏了。他看着天花板,上面都是繁复的金黄色花纹,看得他眼花缭乱。就连垂下来的吊灯也是金黄色的,仿真烛托上挂着灯泡。媚俗到了极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心脏终于不痛了。文子铮从地上爬起来,安慰自己应该只是因为昨晚上喝了酒,又太过于紧张的缘故。身上是湿黏的。他忍不住去冲了个冷水澡。

        文子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头发是湿的,一缕一缕贴在脸旁,脸上和身上都有水珠。脸色看上去并不好,与其说是苍白,不如说是苍白到了底。黑眼圈很重,嘴唇也没有往日的血色。

        这段时间他真的很累,累到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回不到□□里了。

        他不再看着镜中的自己,而是低下头把头发擦干,也把脸上和身上的水珠给擦干,接着换上了老鸨给他准备好的衣服——质量并不算上乘的衬衫和西裤,配上毛衣背心,像是私立贵族学校中学生的打扮。

        原来他即将要面对的对象好的是这一口。

        就在文子铮准备再休息一会儿的时候,门铃响了。是老鸨。他在这个时候来找文子铮,是因为时间变了,不是在晚上,而是在一个小时之后,顶楼的套房。

        “知道了。”文子铮说。

        他并不知道。这家酒店和从前他和郁鸣幽会的酒店不一样,并不是特别高档的酒店,反而更加臭名昭著。文子铮有点紧张,他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反复地深呼吸。没用。于是又猛灌了一瓶矿泉水,冰冷的水从口中进入,滑过喉咙,就像是浸透了他整个身体一样。文子铮觉得好多了。

        一个小时之后,文子铮到达顶楼。老鸨早就在哪里等着他了,肥厚的手递给他一杯水。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递给他的那杯水不一样,这杯水是淡红色的,闻起来有一种怪异的香味。

        文子铮看了看老鸨,老鸨昂了昂下巴示意他快喝。他抿了抿嘴,尽管心里是不愿意的,可还是把这杯奇怪的液体喝了下去,一滴也不剩。

        老鸨看着文子铮,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像他第一次那样。

        不过五分钟,文子铮就感觉不舒服。他的身体像是被人控制住了一样,头昏昏沉沉的,就连眼前的事物也看不清楚了。他感觉身体是软乎乎的,甚至没有办法抬起手来,更没办法分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

        他好像看见老鸨把他领到了一个很大的套房里。套房的最中央有一个吊索,上面挂着红色的绳子。周围好像有人,有很多人。看不清。不知道到底是很多人,还是一个人分裂成了很多人。

        他们在笑,笑到金色的牙齿喷涌出来,文子铮被那颗金牙晃得睁不开眼。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他想说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语句、单字、音节,都堵在了喉咙口。

        谁在脱他的衣服,不知道,动作好粗鲁,好痛。有人举着手机,是在拍照吗,还是在录像。被脱光了,好冷。文子铮觉得自己好像要倒下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好好地站着。是梦,还是幻觉,又或者是恐怖的现实,他分不清。

        刚才还悬挂在吊索上的红绳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自己的身上。文子铮一脸茫然,眼睛里的神儿早就跑走了。他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手臂举了起来,看着红绳一圈接着一圈地缠绕在他的身上。

        他们在笑,文子铮跟着他们一起笑。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有人在拉着他,很用力,痛极了。眼前很模糊,视角突然转变,为什么他们都在倒立。文子铮费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原来不是那些笑着的人在倒立,而是他被吊起来了。

        像是一只螃蟹一样,就像是秋天的时候菜市场卖的螃蟹一样,被手脚反绞地绑了起来。文子铮时常眼馋那些螃蟹,却从来没有买过。

        他变成了那只自己眼馋的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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