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惊变②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隔壁的单元，顺着楼梯一楼往下，姬袅发现，这里跟林旧所在的那个单元，几乎是完全对称的，只是左右颠倒着。
同样的走廊，同样的标着数字17的楼牌，还有路过的那些一模一样的房门。
某个瞬间，姬袅竟然诡异地生出了一种像是——走进了镜面世界里的诡异之感，当然，她知道，这只是错觉。
这样的楼盘一般是由开发商统一设计、统一装修的，用的也是一样的材料，所以格局一致，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然而，下一秒，她就看到林旧停在了一扇木门前，门口挂了一个黄铜色的金属铭牌，上面镌刻着门牌号——
1705号。
和林旧家一样的楼牌号。
房门是虚掩着，并没有上锁。
这是整个楼道里，最靠近内侧的那一间房，也是紧挨着隔壁单元的那一间，这一点，跟林旧家也一样。
姬袅的脊背上陡然蹿升出一丝凉意，也就是说，它跟林旧的房子——仅仅只隔了一面墙。
她一直站在林旧的身后，看着他缓缓伸手，轻轻去推那扇木门。
姬袅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总觉得，这扇门里，藏着所有她想知道的、林旧想要隐藏的秘密。
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或许只是须臾几个呼吸之间，门开了……
随着那道门缝越开越大，姬袅终于看到了，让她头皮发麻的一幕。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黑黢黢的，只有从窗口洒进来的，那惨白色的月光，投在地面上，被窗台切割成了一块一块、四四方方的白色光斑，在慢慢西移。
但姬袅依然一眼就可以辨认出，那是一个，从到排布、到陈设，都跟林旧家一模一样的房间。
不仅仅是格局上的一致，而是——一切、全部、所有，都是和林旧的家一比一复刻出来……
就连墙上的钟、边桌上的那个不规则切面的玻璃花瓶，都和林旧家里的呼应成了诡异的一致。
姬袅瞬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还未等她细看，林旧便匆匆忙忙上了楼，径直走向了“他”的那个房间。
姬袅连忙追赶，没走几步，脚下一个打滑，险些摔倒。待重新站稳后，她才发现——地上，有一道拖拽出来的水痕。姬袅立刻就回想到了那天夜里在林旧家里出现的那道水痕，跟眼前的这道很像，唯一不同的——
是颜色。
眼前的这道水痕，在散射的月光下，竟然显露出诡异的红。
是浮动着的，丝丝缕缕缓慢地氤氲着的红。
那会是什么？姬袅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这份预感，在她走进了那扇房门，看到僵直在浴室门前的林旧时达到了最甚；最终，随着林旧拉开那间浴室门的举动，她看清了浴室里的场景，让她的这份预感得到了印证。
她看见了，那是林崭。
他穿着一件丝质的白色衬衣，躺在浴缸里，头高高地仰着，像一只引颈就戮的白天鹅。他的脸上还噙着一抹笑，像是睡着了，面色恬静、神色安然，像是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扰到他。
浴缸里，蓄满了散发着浓烈铁锈味的血|水——温热的、红色的，在月光的照耀下，反折着红宝石一般透润的光。
他的手无力地垂在浴缸的边沿，那些浓重的红，浸染着他惨白如纸的手臂，丝丝成缕，汇集在他的指尖，一滴、一滴地地落在了地板上，带走了他所有会哭、会笑、会恼、会怒的生气……
姬袅连忙转头看向林旧，她看到他的手在颤抖，她听到了他无声地在说着什么，但她却连一个音节都听不清。
即便是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姬袅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的悲恸和难以置信。
她想安慰他，却又觉得言语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的无力。她的手，再一抚上了那道系在她腕间的表带。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自己的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异响。
林旧却快她一步率先转过身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他依然和前几次见到的时候一样，将自己的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只留出了一双疯狂而冰冷的眼睛。
不过，此时的姬袅已经彻底没有心力去管他了，她的全副心神，都在留意着林旧的反应。
他的眼睛通红着，像是蓄了岩浆的火山底，随时都有这喷涌而发的倾向。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砾磨砺过、淬了血一般的嘶哑：“我说过的，叫你不要动他。”
黑衣人笑了，声音依然是破败嘶哑的，像破了口的瓦瓮，他说：“我也说过的，只给你一天的时间。既然你那么不想死，那我就只好成全你，换一个人来杀杀看了……”
语罢，他又露出了那种姿态癫狂而显得有些变|态的笑来。
他扫了一眼林旧的身后，那个躺在浴缸里的白色的身影，有些故意地开始说道：“你知道你弟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说，别让我哥知道，哈哈哈哈哈，”黑衣人笑得越发癫狂了起来，“我跟他说，只要你死了，你哥就不会有事了，他信了，他居然真的信了哈哈哈
“你看看他脸上的表情，他笑得多开心呀？”说到这里，黑衣人甚至还亲自上前，准备领着林旧、掰着林旧拧头去看，那躺在浴缸里的那道血影。
林旧眼底一恸，双眼紧闭。等他再张开眼睛时，他的眼神牢牢锁定了面前的黑衣人，神色激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去和这人同归于尽。
怕他做出傻事，姬袅连忙站到了他的生前，悄悄地将他挡在了自己身后，她用鄙夷的视线打量了一下正在她面前莫名其妙狂笑的黑衣人，不怎么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你能不能别笑了，笑得跟鸭子在叫一样，难听死了，恶心……”
黑衣人眼里迅速浮现出了一丝怒意、和杀气：“你说什么？”
“我说你恶心。”姬袅直言不讳，“怎么了？”
黑衣人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眼底显露出了一丝变|态的兴奋来：“有意思，你接着骂。”
真是变态！
“懒得理你！”姬袅顿时再也没了跟他继续说话的兴致，她用充满鄙夷的眼神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然后冷嗤了一声，拉起林旧的手，就往房门外走，连个正眼都懒得给他。
黑衣人哪里受过这种忽视，就在二人越过他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声音低沉、嘶哑，像黑夜里的阴霾、阴沟里的臭虫一样，惹人厌烦，他说——
“你的表带好像断了。”
姬袅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腕间，她的神色微动、心神巨震，然而一探手却发现表带还好好的，如同往常一样，牢牢地扣在她的手上……
她回眸扫视了一眼身后的黑衣人，对方的头部微微向下倾斜，眼神充满恶意，直勾勾地盯着她。
姬袅默不作声、不动神色地继续拉着林旧往外走，脚下却连半丝停顿都不曾有过……
天台，天边挂着一轮带着缺口的月。
林旧靠在围栏上，有些怅然地看向不知名的远方，神色寂然，喃喃地说道：“你知道吗？这个小区是16年的时候才建的，在此之前，你知道我们脚下的这一块土地是什么样子的吗？”
姬袅摇摇头。
“这里原来是一所中学，x市第二十三中，当时x市最好的中学，现在已经不在了。为了能让我进这间学校，我爸就在离这里最近的小区里买了一间学区房。
“你猜那栋房子在哪里？”他说着问句，但并没有真的要姬袅猜的意思，他用手指着正前方那一片漆黑的地方，说，“就是那里，那片人工湖，那里就是我最后一个家。
“我原本是想，不管那个家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要把他重新买回来，结果……”说到这里，林旧自嘲地笑笑，“没想到，那里居然被规划成了一片人工湖，我想买也想不到……
“所以，我只好买了现在这栋房子，因为这里的视野最好，正对着那片湖，一开窗就可以看到，我原来的那个家。我把这栋楼两个单元的1705号房间都买下来了，因为我原来的那个家就是在17栋5楼，那是一个很破旧的老式居民，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四周到处裸露的电线。
“到处都是黑黢黢、脏兮兮的，但我妈却总是能把房子里布置得很干净、很明亮。她喜欢透明的玻璃花瓶、喜欢白色，后来，我也学她的样子，把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换成了白色，可惜……”
可惜什么？林旧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可惜他无论怎么布置，那个家没了就是没了，有的人，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姬袅想起来了她最早的时候从林崭的手上拿到的那份关于林旧的资料，上面写着，他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当时她还很好奇那他为什么要把家里布置成那样冷冷清清的模样，还以为是因为他的洁癖和强迫症，原来是因为，这是他妈妈喜欢的样子。
“我们在那个房子里住了4年又3个多月，那一年我高三，阿崭才9岁多，为了节省备考的时间，我就住在了学校里。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我爸妈给我订好了生日蛋糕，说要来接我回家一起过生日。
“没想到，就这么两公里不到的路程，他们会在路上遇到车祸。是啊，我确实没想到……当时的我，甚至还在生气，气他们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了拿了蛋糕就顺道过来我回家的，结果却失言了。
“当天晚上，我气呼呼地一个人跑回家，一路上想的都是要怎么告诉他们自己正在生气，为他们的说话不算话。结果，却没想到，等我一进屋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屋子神色各异的大人。
“还有阿崭，他冲到我面前，哭着说都怪我，都是我的错，要我把爸妈还给他。”林旧痛苦地用手掩住了双眼，才说，“或许，真的是我的错，如果，那一天，不是我的生日就好了；如果我听话一点，乖乖呆在学校里……
“阿崭一直以为，我是在生他的气。但其实，他说的都是对的，是我自己面对不了他，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觉得没办法面对他，没想到，他现在却……”
“不是你的错。”姬袅心生不忍，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拉下他掩住双眼的那只手，握住他的指端，将他一切的颤抖和僵硬，自责和伤痛，一并温柔地纳入怀抱里。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放过自己吧，阿崭他当时还太小，他还什么都不懂。”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一句，语气亲昵而温柔，似呢喃、似细语，一遍、又一遍安抚着他，直到他彻底冷静了下来。
林旧更加用力地回拥着她，像是在她的身上汲取力量和养分。
过了一会儿，他的怀抱似乎有了一刻的松动，他低下头，看向她。那双眸子就像是困在深林迷雾里的兽；像是搁浅在滩涂上的鲸，充满着迷惘和困惑。
这样的林旧她从来没有见过，有点脆弱，还有点无助，让人忍不住地想亲他一口。
姬袅向来是心随意动的，她不由分说地、用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牵引着他，然后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温柔而坚定、悍然却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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