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真相②
姬袅是在另一侧的床底下找到林崭的。很明显，那一跤音效听着还挺大，但对于正在熟睡的林崭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当姬袅费力地将他抱回床上时，一转头，他就又四仰八叉地睡着了。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了句：
“秘密，送给哥哥的，不能告诉你们。”
这个时期的林崭似乎正在换牙，门牙缺了一颗，说话还会漏风。
姬袅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坐到了沙发椅上。这才发现，这个沙发的布局跟林旧的房间也挺像的。
谁知她刚一坐下，身后突然就传来了一串刺耳又单调的音乐声。
她回头一看，沙发的坐垫上，放着一张纸质的电子贺卡。折叠的，一展开，贺卡的正中心就会有一个立体的小房子立了起来，同时还会有电子音的生日快乐歌响起来。
真有年代感。姬袅轻笑了一下，这玩意，在她还小的时候，也见过。
小房子的里面嵌了一颗小小的暖黄色的灯泡，灯泡底下，围坐着一家人：两个大人，还有两个小孩。
卡片的最底下，用水彩笔写了一行张牙舞爪、丑了吧唧的字：
祝哥哥生日快乐！
那单调的机械音乐声十分刺耳，姬袅连忙阖上了那张卡片。
生日歌也戛然而止。
等等，生日歌？
姬袅的心突然狂跳了起来，心头倏地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今天是林旧的生日？哪一年的生日？
姬袅不记得她是怎么出门的了，只依稀记得，她似乎摇醒了林崭，问了他一些问题；然后将他托给了隔壁的邻居之后，就慌里慌张地出了门。
当她走出那个被层层树荫遮挡得有如被穹顶遮盖的着的旧民居筒子楼之后，她才看到了那灼人的太阳光，晃人又刺眼，刺眼到她甚至都有了些晕眩感。
她背过那一段资料，在她一开始刚接近林旧的时候。
车祸。她知道在这一年的这一天，会发生这么一件事，但她并不是事情的亲历者，并不知道车祸发生的具体时间点、更不知道车祸发生的具体方位。
于是，她只能不管不顾地朝外跑去。
耳边是因为奔跑而带起的呼呼风声，那些嘈杂的人声、叫卖声、二八大杠叮铃响的铃声，都像风一样被她甩到了脑后。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只记得双腿越来越重，像是灌了铅、肺部灼热得像要裂开、嗓子里似乎随时都能喷出火来。
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她听到了刺耳的鸣笛声，待她走近一些，却只看到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她拨开人群，这才看到了那无比惨烈的一幕。
是一辆黑色的吉普和一辆重型蓝色皮卡撞到了一起。蓝色皮卡仅仅只是微微侧翻，一头撞进了一旁的白底红瓦的砌墙上，墙体倒了大半，露出了碎裂的红砖和灰戚戚的水泥。
但另一辆吉普车就没这么幸运了，它被掀翻在地，倒扣着。后视镜被碾成了齑粉，车框扭曲变形。车窗上的玻璃碎成了一块一块的剔透的冰晶，撒落了一地。
地面上淌着污浊刺鼻的液体，分不清是血还是油，一点一点向外晕着，发出刺鼻的气味。
车头上熊熊燃起的火，和吞没在火舌里的，不知道从哪里掉出来的一块蓝色的、扭曲的车牌。
好几辆救护车停在一侧。有数副担架被人一一抬着上了救护车。
其中一个被人抬着推进救护车里，从侧面垂落了一只染着血的手，那只手的手腕上，还系着一只此时已然被血染红的手表。
手的主人还活着、他似乎还在挣扎着、缓缓地挪动着，用自己的手腕去叩击担架的边沿，即便动作很小。
姬袅知道他在干什么，他想要敲碎覆盖在表盘上的玻璃、他想让一切都重来。
她微侧过身，趁着周围正在维护秩序的人们不知义，突然翻越栏杆、猛地朝那辆救护车狂奔而去。身后，传来了一连串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诶！”
“你做什么？”
“啊！回来！”
但姬袅却充耳不闻，她跑到救护车前，一眼就对上了一张满是焦黑、血肉模糊的脸。这个人，就是林曜。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用气声说着什么。
姬袅听不清，但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唇形就和梦境里的那个声音对上了。他是在向她恳求：帮我！帮帮我！
她这才注意到，他只剩下了一只手。
姬袅微垂了眼，不忍去看，想了想，她才上前，帮他叩开了表盘上的玻璃。
然后小声地告诉他：“再撑一下，你还不能死，现在还是白天。”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了一群人，将姬袅隔开在外。她被人推着、搡着，离那辆车越来越来，但她看到了，林曜极为艰难而又郑重地对她点了点头。
随着救护车的门被人关上，渐行渐远，姬袅听到有人在她耳边问她：“你是谁？你认识伤者吗？”
她后知后觉地点点头：“认识，我是他朋友。”
一回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作护士打扮的人，穿了一身的防护服。
“你好，请问跟刚才这个人在同一辆车上的另一个人呢？”
“你是说那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的吧？”那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一脸的不忍，随手往地上一指，说了一句，“那呢。”
姬袅回头，看见那个盖着白布、摆在地上无人认领的担架下，压着一片白色的裙边……
已经是夏天了，即便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了，此时的天上还挂着一轮灼人的太阳。
这太阳——可真刺眼呀！
姬袅第一次这么觉得……
周遭的噪杂渐渐隐去、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了，姬袅不知道在那条路口站了多久，直到一滴冰凉的雨打在了她的额头上。
下雨了。
她缓缓抬头，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街边的店铺已经点起了昏黄的灯，一点、一点的灯火，孤零零地映照在黑漆漆的地面上，谁也不挨着谁。
原来，历史上的这一天晚上，是个雨天呀。
“你帮不了他们的。”
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喑哑低沉，姬袅听着十分的耳熟。
一回头，果然看到了那个已经和她打了无数次照面的黑衣人。
这是第一次，姬袅连跟他剑拔弩张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吧？”姬袅思忖了片刻后，有气无力地问道。
“是。”黑衣人坦然承认。
“目的呢？”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总得有些目的。
“为了让你明白，有些结局是改变不了的。”
一看对方似乎是要开始长篇大论了，姬袅干脆走到一旁的马路牙子上，席地坐了下来：“怎么说？”
“你刚才看到他的手表了吧？”黑衣人也随他一起坐了下来，“不妨仔细回想一下，跟你上次见到的，有什么不一样。”
“不就是沾了血、有点脏，还有点……”
姬袅骤然心头一突，那只表的表带……好像变得有些黯淡了，比她手腕上的那只显得都更旧、更显年头了。但明明，四年前的那次，不是这样的。
当时，她就以为，是因为她用得过于频繁了，这只手表陪她经历了火灾、水淹、车祸各种事故，表带自然会显得更为黯淡一点，那林曜的那只手表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这四年里，他也经历了很多事？又或者是——
对他而言，那根本就不是四年？！
“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在他自认为是自己最幸福的时刻，有一个深爱的妻子，有两个在旁人的眼里堪称为优秀的孩子，没想到，突然有一天——
“那样的幸福却戛然而止了，就像突然断线的风筝，事情陡然就往另一个方向急转直下了。他失去了一只胳膊、更失去了挚爱的妻子……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遗憾、每个人都会后悔，但偏偏，他有着旁人没有的‘后悔药’，他有机会回到过去，尝试着去改变一切，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因为姬袅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她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她觉得有些奇怪：“既然知道了会有车祸，他为什么不避开？”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了然了，那自然是跟她的情况一样了——
因为他们之前遇到的，不止是车祸。
或许跟她一样，火灾、溺水，甚至是他们仅仅只是在大街上走着，就遇到了什么别的意外了，或许是被坏人持刀杀害，又或许是那块被风吹过来的广告牌给砸中了。
死因千千万，唯一不变的，就是这个“必死”的结局。
“林曜到底尝试过多少遍，他一个人在似乎永远都没有未来的时间缝隙里活了多久，谁也不知道……久到有好多事，他似乎都记不清了。”黑衣人抬头看天，喃喃地说着，“我只知道，他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死……
“不然这块手表也不会到你的手上了。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黑衣人有些惋惜地说道。
这场雨，可能就是老天爷，为这个逗留在时间缝隙里，始终不肯离去的人而下的吧，打算给他的故事，就此划上句点。
“也不一定吧，今天可还没过完呢。”姬袅挑挑眉，第一次回过头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那个黑衣人，“说不定这雨……一会儿就停了呢？”
黑衣人轻笑了一声，像是嘲讽，又似乎有些落寞。
姬袅微微眯起了眼睛，今天晚上的这个黑衣人，似乎跟以往她见到的那个不太一样。
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眼神里莫名地有些伤感。
他的这副模样，为什么会让她觉得……这么的熟悉呢？姬袅沉吟着开口：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应该很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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