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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门(九)


十八岁的小花田和禅院甚尔坠入爱河了。

        他们对彼此产生了欲望,互相拥抱接吻,甚至肌肤相融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之间一定爱着彼此。

        年少的恋情往往青涩懵懂,顺应本能,不知疲倦的互相索取着。

        可能时间久了会厌倦,但至少现在,他们彼此依偎着。

        小花田甚至对禅院甚尔问出了热恋中的笨蛋才会问的问题:“你喜欢我吗?”她抱着他的腰,鼻尖蹭着他的腹部,索求一个答案。

        “诶,谁知道呢?”禅院甚尔侧过头,发烫的耳朵被头发遮了一半,结实的手臂回拢住她,答非所问:“你是个笨蛋。”

        “可是我喜欢你呀。”她将他抱得更紧,头埋的更深,被温暖的体温所包围,还小声地补充道:“爱你。”

        两人的来往自然不可能瞒得过禅院家的其他人。

        之后,在禅院直哉的庭院中。

        直哉正看着一株绿植发呆,有仆人附耳过来。

        “你说老爸要把花田的女儿给甚尔做妾?”直哉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他干嘛这么突然?感觉不太像他会做的事情。”

        仆人继续附耳过去,说是扇跟老爸做了什么交易,甚一也掺和了,原话是:做妻做妾都可以,反正花田的女儿会是禅院甚尔的东西。

        成年的扇,曾经挑衅过甚尔,被甚尔打了个半死,就是那一次,才让周遭的人彻底意识到,小时候谁都能踩一脚的家伙现在不能惹了。

        “有毛病,这个时候想起拉拢别人了,”直哉嘴角勾起一个笑的弧度:“笑死人了,他想做人情,也要看看别人领不领情啊。”

        在这场利益交换中,从来没有一个人考虑过花田夫人的意见,因为她早在来到禅院的时候就将她的女儿“卖”给了禅院。

        但也没有人去问过禅院甚尔本人的意见。

        等消息先传达到花田夫人和小花田那里时,花田夫人为这件事情发了疯。

        “啪!”她先扇了女儿一巴掌,气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花田夫人冲了出去。

        留下小花田一个人抚摸着灼烫的巴掌印,沉默了良久。

        “我不是谁的东西,”小花田小声地自言自语:“不是甚尔的,也不是妈妈的。”

        随后,她就当自己没有说过这句话。

        那个晚上,花田夫人去找了禅院扇。

        按照扇的原话是,那个婊子跟疯了一样冲上来对他动手,于是他也准备给这个婊子一个教训。

        花田夫人被撞到桌子上,被踹了很多下。

        那时,扇因为在做一些特殊的任务,手里有一件从禅院武器库拿来的,叫做「天逆鉾」的咒具。

        谁也不想到,在冲突中,花田夫人撞到了那个咒具,脖子被横切着划出一道喷血的刀口。

        「天逆鉾」的作用是:能强制解除一切术式。

        而就在那之后,花田夫人的脸色忽然变了,她捂着脖子,方才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跑了。

        而这个小意外,却招致了——

        等在房间里的小花田,终于等到了妈妈,她上前想要先对妈妈道歉,却看见:

        门边上,花田夫人的脖子涌出大量的红色,不断往下滴着粘稠的血液,流了好多,可她却仍一声不吭踉跄着进来了。

        小花田吓得失声了,她哆嗦的走上前去,刚准备说话。

        花田夫人却突然先开口了:“你想要他也爱你吗?”表情十分平静。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禅院甚尔,可妈妈为什么要说“也”?

        小花田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捂她的脖子,却被她一手掌拍开:

        “不要碰我。”花田夫人如此说道,眼睛里的厌恶,像刀剑,直直刺入她的心头,小花田想说,妈妈,你先止血。却在这样的眼神中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太贪婪了,我的孩子,”花田夫人坐了下来,椅子和她的半边身子都在阴影中,黑黢黢的令人害怕,等她喘息了一会儿,在相对无言中,她淡淡地笑起来:

        “太过于贪婪不是好事,你期望他能够爱你,但你能用什么来交换呢,或者说,你有什么品质是他值得爱的呀?”

        “我是看着你长大,我可怜又可爱的孩子呀,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我知道你是个多么没用的家伙……”

        小花田身体颤抖着,仍然不明白妈妈态度的转变。

        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变得冷淡,像陌生人一样看着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不愿意止血。

        “妈妈?”她小声地叫道。

        “别叫我妈妈,我不是你的妈妈,”花田夫人撇过头说:“早在你八岁时,我走进你的房间,准备对你动手的那一刻,我就不是你的妈妈了,在那之后,我只是一具奇怪的行尸走肉。”

        她站起来,向小花田走了一步,嘲讽着说:“我本来是想杀了你的,若不是你那奇怪的能力,你怎么会活这么久?”

        “你在说什么呀,妈妈?”小花田眼中十分迷惑。

        花田夫人又说:“当时你背对着我,在对着一只蓝色的蝴蝶祈祷,你在祈祷什么呢?”

        小花田好像意识到什么,她颤抖起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却仍然能听见她说话。

        “当时,你不是祈祷着‘希望我爱你吗’?你愿望成真了,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你到底有什么不满的啊?”

        花田夫人低笑地停不下来,看来她原本就不指望小花田回答的那个问题,所以自己答了。

        当八岁的小花田背对着花田夫人祈祷的时候,那只蝴蝶抖擞着翅膀,从窗的边沿,落到了花田夫人的肩头,她举着短剑的那只手忽然僵硬了。

        花田夫人将咒具藏在了背后,蝴蝶的粉末同时吸入了她的呼吸管道,进入了她的心肺,她中了术式之后,心里对女儿的杀意陡然的消散了。

        同时,她感到脖颈发烫,透过穿衣镜,一个幽蓝色的烛火印记,静静地出现在她的脖颈。

        那一刻,她感到怅然。看着小花田小小的身体、散乱的丸子头——那还是小花田自己扎的,衣服也是小花田自己穿的,领子歪了点。

        她才多大点啊,连衣服都打理不好。

        花田夫人呼唤了小花田:“……由乃?”声音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温柔。

        八岁的花田由乃转过身,有些嗫嚅,个头小小的,眼睛圆圆的,血肉是有温度的,可怜可爱到令花田夫人忽然就忘了,自己为什么讨厌她,讨厌到想杀了她。

        一个母亲怎么可能真的讨厌自己的孩子呢?

        她怜惜地帮她整理好衣领,带着令人作呕的爱意。

        小花田那有关于蝴蝶的术式才初见端倪。

        她的术式,能转换【爱意】和【杀意】。

        也是这个术式,在瞬间,将花田夫人的【杀意】转换成了【爱意】。

        术式维续了将近十年,才被「天逆鉾」所斩断。

        1981年年底,花田夫人正和丈夫甜蜜的度着蜜月,就在那个时候,厄运降临了。

        一个额头上有缝的女人来到他们家,杀死了她的丈夫,把她关到一个房间,没过多久,女人还强迫她吞下了什么东西。

        那不详的东西像是畸形的肉,但还有骨头,她感觉胃一阵泛恶心。

        过了一会儿,女人又走进了房间。

        “……噢,真有意思,”那女人盯着她看:“没有死?”视线顺着花田夫人的头向肚子那里望去:“真令人期待,能产生什么样的异变呢?”

        没过多久,花田夫人意识到自己怀孕了。

        但她明显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并不正常,她隐约觉得,那个女人可能给自己吃下了什么咒物,正在拿自己做着什么实验。

        但她不确定……现在自己怀的,到底是她的孩子,还是什么怪物?

        她也许是作为“咒物”受肉的“容器”,原本吞下咒物后,等待她的命运应该是“被吞下的咒物占据肉体”?但她没有死……是因为孩子代替她受肉了吗?

        在她心里闪过无数毛骨悚然的念头,没由来的寒意令她发抖,但没有人能替她解答。

        不要小看一个巫女,因而花田夫人最终从那个额头有缝的女人那里逃走了。

        但等她于次年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完了。

        她肩膀僵硬的移动,视线望向手中脐带连接着的东西:她怀胎十月生下的,竟然只是一堆模糊不清的骨头,混合着血肉组织,在尖锐的哭叫着。

        她的牙齿止不住的发出恐惧的“咯咯”声。

        她尖叫一声将那东西甩开,仓皇剪掉脐带,有几天没回到那个房间。

        等她再来到那个房间,看见被她甩在地上的那个东西,已经有血管和五脏六腑了,但还是没有皮,一片松散,就被搁在地上,完全裸露的心脏跳动着。

        再过几天,那个东西有了皮却没有五官,逐渐的,那东西有了完整的身体和脸。

        等逐渐变成婴儿模样,它已经完全同人无异,会受伤会流血,会饿会哭泣,咒力还看起来一般,软软的,小小的,有着丰沛的体温,糯软成一团。

        花田夫人清楚知道,这个东西融入人类已毫无破绽,但它绝对不是人。

        那几天,她的心里拼命做着斗争,一面是对这个孩子的恐惧,一面是对这个孩子的怜悯,最终,她没有舍得抛弃她。

        生下了一个怪物以后,她也曾想过回松崎家寻求自己父母的帮助,但对污秽敏感的松崎家一定能一眼就看穿她的孩子是什么东西。

        如果他们伤害这个孩子,驱逐这个“受肉体”,她会死的吧?

        那个时候,不过是一念之间,她没有选择松崎家,而是投奔了禅院。

        但之后的日子,她总是过的不好,担惊受怕,对小花田也起不来亲近之意,甚至憎怨起小花田,直到她彻底狠下心肠的那一刻,那是小花田八岁的那年,她走进小花田的房间。

        可,爱到底是什么?

        什么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你先止血……”小花田翻箱倒柜找出了止血的绷带,甚至想要拉着妈妈去治疗。

        可她又重重的拍开了小花田,甚至在她手上留下了一个红印子。

        “疼痛让我清醒。”花田夫人又笑了:“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她看着小花田良久。打量有,审视也有,最后,她收回视线。

        “我现在看见你就恶心,”花田夫人说:“你走吧。”她手持着一把短剑,那是她曾经买来想杀小花田的剑,刹那间,她用那把剑,在本就深的刀口上,进一步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血溅到小花田的脸上。

        那个晚上,不是只有花田夫人和小花田困惑有关于爱的话题。

        同时困惑的,还有禅院甚尔。在听见了家主想要将小花田恩赐般的赏给他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生气。

        但他同时又困惑,他为什么会生气?

        他敛眼想到了小花田小声喃喃的:“爱你。”

        可,爱到底是什么?

        在那个晚上,他难得窥见了爱的真意,心像被热水浸没般,软的发皱,发酸。

        当他看见小花田忽然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拼命哭泣着缩入他的怀中,祈求着他带她走的时候。

        年轻的禅院甚尔脑海里闪过的是,想要怜惜她的念头。

        他的内心满载的是难以说出口的粘稠爱意。

        他想。

        他要带她走。

        无论她想去哪里,天涯或者海角,他都会带她走。

        然后,小花田的那只蓝色的蝴蝶落在了他的肩头。

        小花田的表情变得惊恐。

        她的术式失控了,或者说,它的术式从未真正的如她所愿过——

        她哆嗦哽咽着:“我没放它出来,我不要你爱我,”她凄厉地叫道:“我不要你爱我!”她下意识去捉蝴蝶,蝴蝶却蹁跹着,从她手的缝隙间逃走了。

        禅院甚尔的心里只想着:真奇怪,他不理解她在说什么,明明早上刚刚说爱他,现在又说不想要他爱她。

        他觉得脖子烫的很,烫的很,透过玻璃的倒影,他在自己脖子上,看见了一个黑色烛火的印记。

        这个印记他曾经在花田夫人的脖子上见过,不过是和他截然不同的颜色。

        而年轻的小花田尚未完全理解,她的术式是什么,只是终于意识到,她曾经向蝴蝶祈祷“让妈妈爱她”这个愿望,让她的妈妈变得奇怪了。

        她原本就是作为咒胎被母亲吞下在腹中诞生的诅咒,她的能力生来就带着命运的恶意,能对【爱意】和【杀意】这两种元素进行转换。

        母亲因为她的祈愿而爱她,由【杀意】转换成了【爱意】。

        而禅院甚尔——

        那一刻,他原本产生的柔情与爱意,只是蝴蝶展翅的瞬间,就变换了方向。

        如果说花田夫人脖子上的幽蓝色烛火印记,是蝴蝶将【杀意】变为【爱意】后,术式留下来的印记。

        那么黑色烛火印记所代表的——

        是【爱意】变成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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