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心有所属
我掀开眼皮，却见国师眼中布满红彤彤的血丝，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能感受到他此时定十分痛苦。
他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的刀刃上，还在往下滴着血。
一滴一滴，殷红的血落在净白的床褥上，如绽开的红梅花。
“你……”我诧异了，震惊了，觉得被人狠狠给了一个耳光。今日郭碧玉那么欺负我，也没有此时此刻叫我觉得屈辱。
“你宁可弄伤自己，都不肯……”我视线模糊，咧嘴而笑，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一定笑的极丑，极惨兮兮。
国师咬着牙，按着自己腿上的伤口，床褥地毯上都滴落有血迹，鲜红刺目。
“我叫人送你回去，药你带上。”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会帮你，却必须用——我的办法。”
我从来都看不懂他。
他对我好，也对我不好。他似乎喜欢我，又毫不犹豫的推开我。他是利用，可利用之中真的没有真情么？
我憋着一肚子的气，抬手抹去脸上的泪，阔步走到门口。
“听话，药带上。”他有气无力的说。
我咬住下唇，重重的呼吸了好几下，又气呼呼的调头回来，抓起桌子上他调制好的药。
把药揣入怀中，隔着屏风，我穿好他叫人准备的衣裳，先前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坏了。
吱呀——我猛地拉开门，抬眼撞见焦急等在外头的惊鸿。
他黑着脸，探头往里看。
“别进来，我没事。你送她回杨家去。”国师的声音中里头传出来。
“放心，”我嘲讽道，“我吃不了他。”
惊鸿惊了一下。
里头的国师却笑道，“那可不一定，刚刚就好险……”
我脸腾地发热，窘的无地自容。女孩子这么主动，还被人拒绝……我觉得我可以扯一条白绫，就地吊死了！
我猛掐自己一把，阔步朝外走去。
惊鸿拦我都没拦住，我几乎是一路小跑。惊鸿一开始似乎还想跟我比划什么，后来看我没心思“听”他比划，索性就老老实实跟着我。
一直跟到我跑得没劲儿了，吐着舌头喘息，“国师府也太大了，怎么跑了半天还没见着马车的影子？”
惊鸿抱着膀子，翻了个白眼，跟我指了指另一条路。
我瞪眼看他，“我迷路了？”
他点点头，比划着我跟一头蠢驴一样，在国师府打了几个转。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身上还带着伤呢！你有没有点同情心啊？”我红着眼怒斥他。
惊鸿原本要嘲笑我，却见我瞪着瞪着，哇的哭了起来。
他吓了一跳，赶紧拍了拍我的肩，比划着，“不远，拐了弯就能出去了。”
见我不听，越哭越痛，他索性一把扯起我，拖着我大步向外走。
我没告诉他，他扯到我的伤了，不知哪个混蛋，把我胳膊那块都掐的青紫了。上头还留着郭碧玉的鞭痕呢。
惊鸿把我拖上马车，才发现我脸色不对，他撸起我袖子一看，脸都青了。
“没事儿，国师给我的有药。”我拍拍他的背安慰他，“我哭不是因为疼，而是……我太伤心了……”
真是没面子到姥姥家了！我都脱了衣服了，居然还是被拒绝了！这事儿一辈子都要烂在肚子里！
……
我与惊鸿回到杨家的时候，听管家说，表姐已经回来了。一家人正担心我呢。
我不敢耽搁，赶紧去给舅舅舅母报平安，也正好看看表姐的情况，她被太子带走时的样子，真叫人担心。
舅舅舅母都在表姐的闺房院中。
表姐此时正在床榻上半躺着，身后垫着厚厚柔软的枕囊。
精致秀气的屋子里，此时却乌压压或坐或站，挤满了人。
我挨个的打招呼，嘴巴都要干了。
舅母见我囫囵回来了，立即起身把屋子里的人都撵了出去，“三姑娘没事儿了，瑾瑜也回来了，你们都各回各屋去吧，今日的事儿，谁都不许多说！一个字都不许再提！”
舅母在杨家还是很有威严的，她一声令下，拥挤的闺房眨眼之间，就静的唯有风穿堂而过。
舅舅坐在桌案旁，盯着桌上的青瓷茶碗发呆。
舅母看了我好几眼，欲言又止。
“表姐，你怎么样了？身体有什么妨碍？”我蹭到床边，小声问道。
如意表姐朝我笑了笑，摇摇头，“没事，只是受了惊吓，气结血逆……不打紧。”
表姐笑起来很美，如一朵温柔静好的睡莲，明媚的笑容衬得她脸色也不是那么差了。
“瑾瑜，你过来。”舅母眉头拧成了疙瘩，朝我招手。
我给表姐递了个安心的眼神，跟着舅母到外间坐下。舅舅也跟了出来，坐在一旁，闷不做声。
“你表姐是被太子殿下亲自、亲自送回来的！”舅母咬重了亲自二字，还说了两遍，“你们不是被公主接去游湖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想到太子真的会亲自送表姐回来，事到如今，太子的主意怕是已经打定了。我只能如实的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舅舅舅母，让他们做好准备。
太子若有心，杨家之势，不过如螳臂当车，阻止不了什么。
舅母听完我所说，就有些失魂落魄，“太子相中……不可能啊？传言说，太子妃人选已经定下了……如意一点儿心机城府都没有，去了东宫，不是要她死么？”
没有强势的娘家，没有过人的心机，单凭一女子之力，想在宫闱里讨生活，比沿街讨饭还不容易。
皇宫如此，东宫也一样，是个处处有陷阱，步步有坑的地方。
我对此……深有感触。
“不早了，我看瑾瑜气色也不好，今日经历了这么多事儿，定然也是疲累至极。”舅舅忽然起身说道，“回去休息吧，今日/你们被欺辱之事，我必上奏明圣上！郭家的女儿怎样？郭家的女儿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舅舅脸面微红，双拳紧握。
我想劝来着，想了想，还是闭上嘴低头告退。
夜里我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我很自责，隐隐约约的，我觉得是我把表姐害了。如果不是我为了躲避乙氏，如果不是我为了逃开阮府那烂摊子，而躲来杨家。杨家就不会遇到这诸多的麻烦，我就像个扫把星一样，谁沾我，谁倒霉……
偏还是最照顾我，最疼惜我的杨家，被我坑害的最惨。
我咬着下唇，抱着枕头，眼眶酸酸的想哭。
迷迷糊糊的，我意识半睡半醒，似乎做了个梦。梦见表姐跟我说，她有喜欢的人，那个人却不是太子，她不愿委身太子为妾。她说她恨我，恨我叫她去公主府跳舞。然后她就穿着一袭大红的嫁衣，从望月楼的顶楼上纵身跳了下去。
我惊的忽从床上坐起来，一身的冷汗。
我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忽听窗外“啾啾”有熟悉的鸟叫声传来。
那个梦还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一闭眼，就看见表姐一袭嫁衣，纵身跳下望月楼。
“啾啾——”又是一声鸟叫。
我这才腾然回神，是画眉鸟的叫声！
我赤脚跳下床，快步奔向窗边，脚趾不慎踢在了花架子上，疼得我泪眼朦胧，都没敢停下来。
一张纸条，压在窗户底下。
我赶紧抽出纸条，猛地推开窗。
清冷的晨风，扑面而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启明星还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月亮早已西沉。
天色尚未大亮，连晨起扫地的仆妇都还没起呢。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影，总是给我递纸条的神秘人，他究竟是谁？他有什么企图？
猛然想起字条上的字迹会消失。我不敢再耽搁，赶紧展开字条，借着熹微的晨光，低头细看。
“不要成为太子的人。”苍劲的笔力，透过纸背，仿佛带着果决的语气。
我愣了一下，反复看了几遍，没有其他提示，没有旁的小字，只这么一行。
过了阵子，我还愣愣有些茫然时，字迹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捏着这张白纸，望着渐渐亮起的院子。“不要成为太子的人”这说的应该是表姐，而不是我吧？神秘人的意思是，表姐如果跟了太子，会有危险吗？
不好！
他每次的提示，都准的要命！如果他说表姐有危险，那就一定有！
我慌慌张张穿了衣服，随便束了发，脸都没洗，就急急忙忙去寻外祖父。
“外祖父……”
老人家不知是没那么多觉睡，还是熬了一宿，我寻到外祖父的时候，他已经衣着整齐的在书房里坐着了。
“瑾瑜来了，满头大汗，是有什么事？”外祖父慢吞吞问着，招呼我坐下。
我咽了口唾沫，“昨日太子送姐姐回来，还叫我转告什么他会负责到底的话……他怕不是想……想要表姐的人吧？”
这话不该我这年纪，还未出嫁的闺中女子问。但事情紧急，我哪还顾得上这些。
外祖父看了我一眼，倒没有避讳我。他点点头，“是这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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