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我等蝼蚁
“那外祖父您怎么想？东宫水多深呀，表姐的性子，怕不是个好去处呀？不能让她……”我急得要说不出话来，好在意思彼此也都能明白。
外祖父长长叹息一声，“晚了，晚了。”
“什……什么就晚了？”我听得胆战心惊。
“昨儿夜里，太子就和冯皇后闹翻了。说郭家小姐横行跋扈，他赞了一句如意舞跳得好，郭家小姐就把如意打到吐血。他说东宫要不起这样跋扈的太子妃，还说自己一定要对如意负责，如意是因他而挨了打，受了屈。”外祖父一字一句都说的很慢，好似惟恐我听不懂似得。
我瞪大眼睛，心忽上忽下，没着没落的。
外祖父叹息着摇头，“冯皇后昨儿深夜，传出懿旨，叫郭家小姐在闺中抄写《女戒》《女则》试图挽回这件事。太子不肯妥协，愣是跪在圣上寝殿之外，求圣上准允，绝不娶郭家小姐。”
我听的有些疑惑，“先前也没听说太子一定要娶郭碧玉呀……我倒是听说他要娶我家妹妹来着……”
嘀咕了这么一句，我猛然瞪眼，一个念头，瞬间在我脑袋里炸开了花。
“圣上已经同意太子恳求了对不对？”我声音徒然尖利的问道，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明白了，明白了……冯皇后中意的人是郭碧玉，可是太子更想娶的是阮诗晴。他们都想在大臣中拉拢自己的势力。却又不想被冠以结党之名，招惹圣上忌惮。所以冯皇后没有从冯家挑人，却是挑了和她亲近的郭家外甥女。”
外祖父诧异的看了我一眼。
我禁不住继续说道，“乙浑府已经够树大招风了，所以太子也没从乙浑府挑人，而是选择了和乙浑府关系极其亲密的阮诗晴。乙浑极其疼爱阮诗晴，甚至超过他自己的女儿，太子娶她也是拉拢了乙浑府……”
外祖父看着我的眼中有惊异，渐渐又归于平静，“瑾瑜长大了，比你娘当年还要聪慧了……”
他轻叹一声，却是皱紧了眉头。
我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忍不住喃喃自语，“如此说来，太子也许并非真心喜欢表姐……他可能只是借着表姐，顺水推舟来推开郭碧玉罢了！”
外祖父苍凉的笑了一声，抬手扶额间挡住了自己的眼，遮掩去他眸中深色。
“那表姐的幸福怎么办？表姐一辈子的人生可怎么办？太子若只是利用她……她日后在东宫岂不是更加水深火热吗？”我声音急的发了叉。
外祖父却笑着说，“权力倾轧之下，我等不过是蝼蚁……”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当年，我以为能改了你娘的命运，以为以我之力能救她……到底却是害死了她，倒还不如顺其自然，命里自有定数啊……”外祖父长长叹息。
我闻言一怔，他又提到了我娘。
先前我一无所知，如今却是从西城公主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我低声问道，“当年我娘落水，被我爹所救，是您一手设计的？为得就是不让我娘入宫，被冯皇后所害吗？”
外祖父满是皱纹环绕的眼睛怔了一下，错愕看向我，“你……知道了？”
“嗯……所幸我娘嫁给爹爹以后，还是有几年太平日子过的。如若不是外祖父于她打算，或许她逃不过冯皇后的手掌，也就不会有今日的瑾瑜了，外祖父不必自责，瑾瑜的命也是外祖父给的。”我跪下，郑重其事的朝外祖父磕头。
老人家赶忙拉了我起来，拍了怕我的手背，眼中浮起些许的欣慰。
当年杨家已经干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到了表姐这里，总不能再故技重施。
那也实在太不给皇家面子了，再说太子带表姐离开的时候，乃是抱了表姐的，回来，又是他亲自送回……这叫杨家找什么借口拒绝他呢？
外祖父留我一起用了早饭，才让我回去自己的院子，一路上我脑海里反复都是外祖父的那句话，“权力倾轧之下我等都是蝼蚁……”
如何才能不做被人碾死的蝼蚁呢？
今日前晌，天阴了起来，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风里带着盛夏难得的凉意。
我带了些国师给我的药膏，去探望表姐，也顺便去安慰她。
表姐正临窗练字，她昨日受伤，握笔还握不稳，丫鬟在一旁忧心忡忡的劝，表姐却不听劝，愣是一笔一划的写着。
“阿姐。”我亲昵的唤她，把表字都去掉了，就像她亲昵的唤我“阿瑜”一样。
表姐见是我，笑眯眯的搁下笔，“你的伤好些了吗？”
我是来探望她的，她倒先关心起我来。我点点头，和她一起在茶桌旁坐下，拿出国师给的药膏，我为她抹了胳膊上的几处青紫。
一时间，我们都没有开口，就像此时的天气一样，山雨欲来，却压抑不发。
“表姐，我听说……太子他……你知道了么？”我吞吞吐吐的问她。
她看起来平静，像是还不知道太子为她，和冯皇后闹崩的事儿。
表姐却淡然的点点头，“我听阿娘说了几句。”
我错愕的瞪大眼，“可你……心意所属不是……”我戛然停住话音，挥手叫丫鬟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姐妹二人，我舔了舔嘴唇，略有些紧张的看她。
“是，我喜欢的人，并非太子。可太子乃是储君，他要做什么，我如何有力改变？更何况，我喜欢那人……不过是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及，痴心想一想也就罢了。”表姐笑了笑，淡然的表情下遮掩不住眼底的仓惶失落。
我舌头根泛苦，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只能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她笑着似乎还想安慰我，却忽的听闻门外的丫鬟与人说了几句什么，扬声往里禀道，“小姐，外院来人说，太子遣了东宫内臣，前来杨家送礼了！”
这话吓了我们一跳。
我随着表姐一道去了外院，东宫内臣乃是宦官，属于天天能贴身伺候太子那种人。比一般的大臣还让人不敢得罪。便是朝中一品，见了宦官表面也得客气几分。
可眼前这位宦官大人，竟笑眯眯的同外祖父与舅舅客气。
见了表姐来，他甚至还起身行礼，“杨家小姐真是钟灵毓秀！真难怪叫殿下赞不绝口！殿下关切杨小姐的伤势，惟恐昨日郭小姐不当行为，叫小姐受惊严重，特遣了奴才来探望小姐。”
宦官如此客气，叫杨家简直如临大敌。
他从东宫带来的礼物更是丰厚的让人瞠目结舌，有珍稀的名药，精奇昂贵的古玩，精致的首饰，以及贡品的绫罗绸缎……杨家人推辞不敢收这礼，宦官沉了脸，“这是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乃是为了抚慰杨小姐，你们推辞不受，是何意呀？非得重罚了郭小姐，方能叫你们气顺么？”
舅舅忙道不敢，不敢。
宦官这才笑容可掬，对表姐更是客气周到。送他离开时，他都躲着没受表姐的礼。
太子这一番意思，表达的够清楚明显的。
东宫的宦官一走，舅母袁氏就卧床不起了。
“听说杨夫人是忧思过重，可杨家这会儿连大夫都不敢请。”绿萝从杨家的丫鬟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在自己院儿里枯坐着，闻言一愣，“怎的病倒了，还不敢请大夫？”
“怎么敢请啊？太子这厢刚送了礼，杨家就请大夫，说是杨夫人忧思病倒？这不是打太子的脸吗？女儿能去东宫伺候太子殿下，张灯结彩的庆祝还嫌不够呢……”绿萝唏嘘说道，“这要是换作在阮府，必定要放几个爆竹庆祝一下了！”
我怔了怔，不由点头，阮府和杨家的气氛很是不同，大约是每个家族里，都有不一样的价值观吧。连绿萝这小丫鬟，都感受明显。
舅母这一卧床不起，原是心气儿不顺，哪知一趟竟是两日不起，一顿饭都没吃。
便是个好好的人，这么躺下去，也得躺废了。
“我在杨家躲清闲，结果闹得杨家家宅不宁……我得去看看舅母，若是能给舅母开些调理身体的药，也好留个药方子。”我这么琢磨着，往舅母院子里去。
我知道舅母这么病倒，乃是心病，药怕是治不了这病。
到了舅母的院子，抬眼就看见表姐正端端正正的在院子里跪着。我吓了一跳，正欲上前，与我一同来的惊鸿却一把拉住我，他冲我摇摇头。
“阿娘莫要想不开了，也莫要为难。能去东宫做妾，是女儿望都望不来的福分呀！若女儿日后能活得好，那是上天的恩赐，当日日叩首感恩。若女儿死的早，阿娘只当……只当没有生养这个女儿吧！女儿日后定会谨小慎微，不为娘家惹祸……”表姐说完，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我惊得瞪大了眼睛。
惊鸿跟我比划，这院儿基本遣退了仆人，能留在屋里的都是心腹之人，不会把这话外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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