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选择
启华宫内殿，地龙烧的正旺，俨然一副春日里才有的温暖舒适。
赵嘉宁披着一件狐绒外衫，姣好的面容终于在精心的养护中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红润。此刻，少女摸索着手里玉佩的纹路，陷入沉思。
就在一盏茶前，长公主借着来探病的名号，向她传达了表哥临走前的托付。
让她试试，不用说赵嘉宁也知道他什么意思，无非是想让她试试，能不能把年后问斩的李遇，从断头台上拉下来。
其实不必柳子澄开口，赵嘉宁这段时日里也在心里谋划了成百上千种救他的法子。至于想要救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缘由，赵嘉宁自己也说不清。
按照流云的想法，公主先前对李遇那么好，可以说差点把心窝子都掏给他了，可他非但没有报答，反而意图谋反，生生地给了公主一剑，这样看来，李遇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公主就应当翻脸不认人，祝他早日被处置。
可赵嘉宁心里却不这样想。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门子慈悲心发作，在得知了长孙家的遭遇后，她竟然对李遇恨不起来。
赵嘉宁自问不是一个善心泛滥的人，可如果那个人是李遇的话，她总是会不自觉地站在他的立场，想一想当年他的处境，他的为难，他对皇室的恨意。
如果换作她，可能也会和今日的李遇走到同样的路上吧。甚至会在见到皇帝的女儿对自己纠缠不休时，直接一剑劈了她报仇雪恨，哪里还会容得下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动摇他的立场。
她是赵家的女儿，她应当像姑母一样万事以皇室的利益为先。但她也不仅是赵家的女儿，西行一路见到的场景，世家多年的盘剥，父皇的姑息纵容，她不能做到熟视无睹。
流云这一上午自从看到自家公主将手里这枚玉佩拿出来，就忍不住地往这边瞟，脸上一会儿是疑惑，一会儿是欲言又止。
这枚双龙护主玉佩她可再清楚不过了。这是公主生辰礼，李遇将公主贴身的玉佩退回来时，公主又去准备的。记得公主当时兴致勃勃地对她说，既然贴身的他不喜欢，那便送一个单纯吉祥寓意的。
这枚双龙护主玉佩论质地并不比赵嘉宁和太子那枚差，赵嘉宁命人从库房里取出来后，在佛堂的佛像前供奉了整整九十九日。她原本想着在李遇今年的生辰礼时派人送给他的，即便拒绝了她的情谊，她也希望能赠他一枚平安符，守护他在外的平安。
眼下看来，命都快没有了，还谈何平安。
“流云，你去打听打听父皇现在在忙什么，我去给他送些暖汤过去。”
流云迟疑地点了点头，别以为她不知道长公主今晨来跟自家公主说了些什么。但公主的命令她也不好违背，心里想归想，还是下去准备。
御书房里，永安帝刚刚召见完大臣。
这几日他命太子筹备着召几个寒门的有识之士入朝为官，意图一点点地扶持寒门取代世家的位置，今晨太子命人将名单递上来，他刚刚跟吏部核实了这件事。
他不仅要刻意扶持寒门的弟子，还要广开科举，让天下有识之士都能为他所用。到那时，赵家的皇帝就再也不必受到世家的牵绊，这天下也不再是和世家共治的天下。而他，将青史留名，成为改变大业朝政风貌的一代明君。
永安帝的心情正不错，此刻听到赵嘉宁来访脸上的笑意更是止不住。
原本顾念着妻子的早逝，他对这个女儿自来偏宠一些。可他没想到，一向娇蛮任性无法无天的嘉宁，竟然能在最危险的关头舍身给他挡刀子，这属实让他重新打量起了这个被自己宠坏了的女儿。
现在的永安帝看赵嘉宁，已经不光是带着对逝去妻子的愧疚与怀念，更多的是骄傲与发自内心的宠爱。
“怎的这个时候来送吃食，你是存心不想让朕用午膳了是吧？”永安帝看着女儿娉娉袅袅的身影，内心的满意又足了几分。
“女儿对父皇的的心意哪管什么时候？自己在殿里尝着这参汤不错，想着父皇处理朝政劳苦，便命人送来了。”赵嘉宁绕到永安帝的身后，手法娴熟地给他按起了肩。
“无事献殷情，朕还不了解你，说吧，又想提什么鬼点子。提前说好了，你身体还没养好，不能答应你出宫。”
赵嘉宁手上的劲道一顿，又恢复如常。
“女儿真的只是来看看父皇，父皇若是不嫌弃的话，让胡公公午膳多添双筷子，让我陪您一起用膳吧。”
永安帝一听来了兴致，随即冲御书房的胡德忠吩咐道：“去命人将太子也喊来，有段日子没跟兄妹俩坐一起用膳了，今日正好。”
赵嘉宁心道，也好，来齐了省事，她过会儿可以一起说了。
太子赶至御书房时，赵嘉宁正和永安帝在一旁有说有笑，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阿宁的气色见好了。”太子笑着对妹妹说。
“每日里喝的苦药参汤比吃的饭还多，睡得时间比农家里的猪还长，再不好也算稀奇了。”
太子走过去点了点赵嘉宁的额头。
“这张嘴还真是与往日一般不着调，堂堂大业二公主，哪有这般形容自己的。”
赵嘉宁在永安帝身后冲他吐了吐舌头，意思是并不准备改。
“行了行了，时候不早了，去偏殿，看看御膳房今日的手艺如何。”永安帝起身，太子颔首跟上。
望着前面两人的背影，赵嘉宁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原本洋溢的笑淡了下来。明明十几年来都习惯了和父兄这般相处方式，今日却需要刻意扮活泼乖巧，累得很。
不知是永安帝心情好，还是御膳房的厨子今日里确实不负众望，一顿午膳下来，永安帝接连称赞了好几道菜。
“父皇今日的胃口不错。”太子笑着道。
“本公主好不容易来陪父皇吃一顿饭，父皇自然胃口大开。”赵嘉宁冲在座的两人得意地扬起下巴。
“大言不惭。”太子拿筷子指了指她。
“哈哈哈哈，嘉宁所言有理，朕看到嘉宁，心里就止不住地舒畅。”毕竟是在自己身边养大的姑娘，又出落得人美嘴甜，任谁看了都喜爱得紧。
“父皇快别夸她了，小心她尾巴一会儿翘天上去。”
太子说完这句，却见原本还是一脸得意的赵嘉宁突然收住了笑，一脸严肃地放下了筷子。
就在太子还在疑惑这丫头怎么突然变脸时，只见赵嘉宁突然拎起裙子起身离席，朝着在场的另外两人直直地跪了下来。
“阿宁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凉，你好端端地跪下做什么？”太子属实是被吓到了，毕竟长这么大以来，除了重大的场合，还没见赵嘉宁对他行这么大礼。
谁知赵嘉宁却却不看他，而是一脸无所畏惧地看着永安帝。
永安帝放下筷子，倒没像太子那么惊讶，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早有预料。
嘉宁这性子，今日好端端地跑来又是送汤又是捏肩，问她要做什么却吞吞吐吐不说，除了是为了刑部大牢里关着的那个长孙家的小子，还能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点，永安帝有些不忿，自己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只有有事相求时才舍得对自己这个父亲讨好卖乖，如今更是为了一个外人来御书房献殷勤。
想到这点，永安帝面色又沉了几分，静静地等赵嘉宁开口。
“女儿不孝，今日在此，求父皇免长孙遇一死。”
“什么？”太子听见这话就不谈定了，他这个妹妹脑子莫不是被驴给踢了。
“你晓不晓得你在说什么？你是肩上的伤口不痛了是吗？”
赵嘉宁面不改色，视太子的质问为无物。
太子这次真的是被气到了。李遇在他手下办事多年，说是他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可他居然识人不清，姑息养奸，一直视李遇为可造之材。所以即便是得知了长孙家当年的冤情，太子也不想把这和李遇对他的背叛混为一谈。
被手下和亲人一起背叛的怒火本就不好受，朝中的大臣近日还不断上奏弹劾他这个太子失职，要求永安帝按律处罚他。如今再加上一个自己的亲妹妹，即便是一向好脾气的太子，也忍无可忍。
“朝中之事岂是你一个公主能插手的？你可知道李遇那日对父皇存了什么心思？你可记得自己的姓赵？赵嘉宁！你清醒点！”
“我一直很清醒。”赵嘉宁淡淡地扫了太子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永安帝。父皇都还没说什么呢，自己这哥哥是不是太聒噪了点？
永安帝看着跪在地上一脸沉静要为李遇求情的女儿，和一旁已经止不住怒火要拦住她的太子，心里微叹。自己这个女儿虽然平时看起来不着调，但到了大事面前，比她这个哥哥还有心气。
“走吧，去御书房，给朕详细说说，你给李遇求情的理由。”
永安帝面上不显情绪，示意身后的兄妹俩人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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