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摊牌（三）
曹烈薛冷独子被诬陷的事件最终不了了之，九侠不可能允许他被莫须有的罪名逼死，死亡也证明不了他的清白，但对于世人来说，这就是九侠以公义之名行私欲之实的明证，九侠本已摇摇欲坠的声望至此跌落尘埃。
有人开始公开宣扬九侠不过是新时代的七族，而在九侠创立的宗门内，不少弟子因为害怕成为下一个受害者而纷纷退出，这在某种程度上又进一步印证了九侠德不配位的论调，转瞬之间，雪崩之势已成。
毫无疑问，舆论发展到这种地步，是有心人刻意推动的结果，面对这种局面，九侠内部出现了分歧，逆和刘锋主张将这些家伙拎出来，杀一儆百，震慑天下，但顺却坚决反对这种做法，他认为以暴力镇压舆论是七族的做法，如果他们这样做，那恰恰印证了对方的观点，他们就是新时代的七族。
“其实那些年看下来，老师他们心知肚明，七族没了，人人都想成为七族，而他们之所以会深陷窘境，恰恰是因为他们身处顶端，却不肯按照七族的方式做事。
“在那场争论中，原本交情最深的老师和逆大打出手，尽管逆略胜一筹，老师依旧不肯认同他的观点，最终，逆一怒之下，飞升离去。
“事后想来，逆孑然一身，连宗门也是在其他人的请求下创立的，他自己几乎从来没有过问过门中事宜，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传弟子，那一次他之所以会那么坚决地站在老师的对立面，恰恰是因为担心老师被自己过于纯粹的理想压垮。
“于乐，你应该知道，修行者进入元气境以后，就有能力让自己的躯壳实现不老不死，但哪怕是大道境的修行者，内心也禁不起太多的磋磨，他们必须在固守道心的基础上不断精进，直至渡劫飞升、达成圆满，否则迟早会道心枯萎而死。
“老师他们的实力足以匹敌一般的仙人，但境界却依旧是九重顶峰，无休无止地面对整个修行界的敌意，就算他们的信念再坚定、道心再稳固，也依然会感到疲惫。
“道心的崩溃并不像凡人寿终正寝那样有迹可循，有时候可能只是一念之差，正如逆担心老师，老师也担心其他的同伴，因此当局势进一步恶化时，面对同伴道心纷纷出现明显躁动的事实，老师最终还是作出了妥协。
“他重建了大阵，提升了大阵的运转效率，但却缩小了大阵的覆盖范围。
“这样一来，宗门位于五域中心的那几位九侠中人掌握了调动大阵范围内天地元气的能力，留在大阵范围内的那些势力自然要服从他们的管辖，绝大多数的凡人也都被庇护在这五片区域内——当然，他们也重新被纳入修行者的管理之中。
“而在大阵范围之外，天意大陆依旧存在着广袤的自由地带，供那些不认同九侠的修行者生存、修行，那里的规则，就交由他们自己决定，而这些自由地带的存在，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老师他们飞升之后，接替他们掌握大阵的后人走上七族的老路，至少在无可抵御的大阵之外，世间众生还有一条活路。
“老师亲自掌握光雷大阵，将它们作为搜集信息、监察五域的工具，一旦发现恶行，便降下光雷示警，使其暴露于世人眼前，协助同伴维持秩序、惩恶扬善。
“因为害怕权力被滥用，老师他们个个谨小慎微，凡事尽量亲力亲为，大阵更是从不允许旁人染指，哪怕是最亲近的晚辈、最信任的弟子。
“这一系列的举措之后，天意大陆终于进入了一段相对平稳的时期，代价是，老师他们一边掌控大阵，一边还要处理各项事务，几乎是日复一日地连轴转，根本没有时间温养道心。
“就在老师他们已经超负荷运转的情况下，新的灾难出现了。”
……
……
“在天意大陆的历史上，天地元气的总量是在不断增长的，而无论是修行者死后体内储存的浓度过高的元气，还是因为修行者交手或者某些自然灾害而变得躁动紊乱的元气，最终都会在天地自然的调节下逐渐恢复到相对平和稳定的水平。
“然而某日，修行者们突然发现，天地元气的增长似乎陷入了停滞，而因各种原因陷入混乱的天地元气也不会再受到调节，这一下，整个修行界顿时陷入恐慌，各种猜测甚嚣尘上，那些因为不满九侠建立的制度而脱离大阵的修行者们疯狂涌入大阵范围内，试图寻求庇护，随后不可避免地与大阵中原本的修行者们发生了一系列的冲突。
“混乱之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老师他们的解释，可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天地剧变，老师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当修行者们意识到老师他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后，九侠的威名一落千丈，各种各样的意见开始出现。
“有人要求扩张大阵范围，将整个世界的天地元气纳入掌控之中，也有人认为应该未雨绸缪，从根本上控制生育，还有人表示应该通过战争优胜劣汰，强者安心修行并有权繁衍后代，而弱者就该老老实实地去负责调节和凝聚天地元气……
“争论愈演愈烈，虽然在老师他们的压制下，暂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但小规模的战斗却始终无法禁绝，而当人们发现修行者死亡后，体内的元气不再回归天地，而是会留下‘人形结晶’般的存在，局面更是隐隐出现了失控的征兆。
“面对这种局面，老师他们很快便支撑不住，道心频繁不稳，陷入了随时可能崩溃的境地之中。
“不堪重负之下，刘锋率先提出，想与妻子王塐一同飞升离去，随后，曹烈和薛冷也提出了同样的想法。
“当初他们为了留在天意大陆，请独孤直斩断了他们与天道的联系，想要飞升，就只能由独孤直破开神力护界大阵，送他们出去，但独孤直却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声称自己旧伤复发，境界大损，已经无力破开神力护界大阵了，无奈之下，众人只得作罢。
“不久之后，独孤直道心崩溃，杨霖殉情而死，临死前，她告诉匆匆赶来的老师，天地元气增长停滞，是因为创造世界的神主已经死亡，随之而来的另一个后果是，神力护界大阵不再具备自我修复的能力，一旦破开便不会愈合，天地元气将源源不断地从缺口流失，长此以往，天意大陆将成为一片死地。
“从发觉这一点开始，独孤直便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之中，一边是同伴的永生，一边是众生的存续，最终他选择了众生，却因为愧对同伴而触发了道心中的旧伤，而当刘锋等人开口向他求助时，本就濒临崩溃的他意识到同伴们也将命不久矣，痛心之下，再也支撑不住。
“独孤直和杨霖死后，刘锋等人相继去世，曾经执掌天下的九侠，转眼间便只剩下老师一人，而此时的天意大陆，早已成为一片人间炼狱。
“本就分配不均的资源，其总量突然停止了增长，而除自己之外的修行者，不仅是与自己争夺资源的对象，甚至直接成为了资源本身……没有了九侠的压制，修行者们迅速陷入了疯狂的混战之中，而孤身一人的老师，已经无力阻止这一切了。”
……
……
“失去所有同伴之后，老师心灰意冷，独自反思，终于明白所谓理想，不过幻梦一场，世事自有规律，岂是人力所能扭转，即便没有最后那场灾难，他们也不可能长期维持他们凭空臆想的那套自以为天经地义的秩序。
“人生的最后，老师并没有坐以待毙，他将自己的道心一分为二，以自身对天道的理解融入世界本源，让天地元气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循环流转的能力，而他作为人的记忆和情感，都留在了飞舟的核心符阵之中。
“器灵的诞生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作为老师毕生符道的集大成之作，飞舟始终没有诞生器灵，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是我诞生的日子，也是老师离去的日子。
“按道理，他应该算是我的主人，但我知道，他打从心底里厌恶生灵之间的主从关系。
“内心深处，我希望可以称他为‘父亲’，但父子关系中同样包含着他最不喜欢的束缚，而且只有父亲没有母亲，未免显得他太孤独了。
“最终，我决定称他为‘老师’。
“我拥有他的一切记忆和情感，但我不是他，这样的传承，我想，把他视作老师，应该是最贴切的。
“当初他打造飞舟，是为了在天地间穿行，后来他真的乘着飞舟走遍了天意大陆。
“如果可以，他其实还想和同伴们一起去天外走走。
“他最大的庆幸，是逆早早飞升，没有沦落到他们那样的结局。
“而他最大的遗憾，是自己没能去天外与逆重逢，亲口对他道一声歉，认一句错。
“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他都一直在想念着自己最好的朋友，那个相貌、名字、性情处处与他相反，曾经志同道合，最终却分道扬镳的男人。
“我给自己取名叫行者，是因为我就是为了行走而生的，而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天意大陆，替他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替他把最后那句未曾传达的话送到逆的心中。”
https://www.biqugebar.net/33697_33697180/1221769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bar.net。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gebar.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