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载再议世间无神

祝冬羽一击扑空，等再次看去，身边景象就彻底变了，自己站在了另一条甬道中。

        这条甬道宽敞了许多，不同的是，左侧的冰壁中，封冻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绣有鸾凤青云纹的袍子，衣身有破损，头发乱糟糟的，冻得青白的脸紧紧贴着冰壁，眼睛瞪得老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祝冬羽冷瞥了一眼，就要离开。没走两步又蓦然停住，他转过头，隔着冰壁再次看向这人——刚才似乎眨了下眼。

        果不其然，在他的注视下，这人极为缓慢艰难地又眨了下眼睛。

        还活着？

        祝冬羽退后一步，聚出火焰炙烤着那人周身的冰壁。冰壁逐渐融化，向里凹去，烧了差不多一刻钟，里头的人终于露出了表面。

        祝冬羽收起火焰，一拳砸向冰壁，“轰隆隆——”冰壁向两边裂开。

        里头的少年卯足了劲用力一挤，终于挤了出来，两脚大张地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气：“憋……憋死小爷……我了！”

        祝冬羽神色冷淡，“你是谁？怎么会在这？”

        少年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扭身解下腰间木牌递给祝冬羽瞧，“在下天载城弟子萧非鱼，初次见面，您可是这里的首领？无意闯入贵地，还请多多担待。”

        那木牌不过一尺长，上头镂空雕了三个字，正是“萧非鱼”，是天载城弟子独有的辨别身份的令牌。

        “这里是西南雪山境内，你们天载城不在东境好好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祝冬羽并不领情，“这里的尸体是你们运过来的？”

        萧非鱼闻言，先是一愣，然后觍着脸笑道：“这位公子，真是抱歉，这事情着实古怪，不瞒您说，我也没想到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就到了这，还差点被冻死。多亏公子出手相救，我现在自己还搞不太清楚状况呢！”

        这少年年纪不大，嘴皮子倒是耍得挺溜，祝冬羽审视着他，“天载城来了多少人？”

        “对了！”萧非鱼一听，似想到什么，一个激灵就跳了起来，咋咋呼呼地就要往甬道深处冲去，“还有云师弟呢！我得去救他！”

        祝冬羽见了，只觉得他是要跑，抢先一步将人拦住，横臂一伸，整个甬道就容纳不下多余的空间了。

        萧非鱼被迫刹足，矮身就要钻过去，“诶！您别拦我啊！我还得去救人呢！！”

        祝冬羽脸色一冷，直接出招，去扣对方手腕，准备将人制住。

        萧非鱼急忙朝后一仰，旋身避开了，肩膀撞在冰壁上，差点一个趔趄。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萧非鱼讪笑了笑，说道：“真的，我没骗您，不管是哪一方，都死了太多人了。天载城损失惨重，师尊特地交待我要照顾好云师弟，他也被卷到这儿来了，要是跟我一样被冻住可就不好了！您就行行好，我知道我不该随随便便闯入这里，可眼下人命关天，您就放我一马吧？”

        祝冬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萧非鱼叹了口气，“这事真的说来话长，要不我们结伴同行，我们边找人边说？”

        祝冬羽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让开脚步，“你要如何找人？你们天载城有没有特殊的传信方式？”

        “这……”萧非鱼又叹了口气，捶了捶自己快冻僵的肩膀，“实不相瞒，我和他走丢了。而且不知道他眼下情况，若他失去了意识或被困住了，是没办法回应的。”

        “你走前面。”祝冬羽没再问什么，用手向前方狭窄的甬道一指。

        若萧非鱼所言非虚，确实是需要救人，另一方面他刚和虞青铃走散，他也需要找人。

        虽然他分辨不出虞青铃如今的气息和修为，但刚才出现的那个冒充雪山部落族人的白衣人太过古怪，也不知虞青铃会面临什么境况。对方是被他牵扯进来的，他有责任保护对方的安危。

        萧非鱼瞧了他一眼，嘿嘿一笑，掠过他朝前头走去。

        祝冬羽扫了一眼身旁狼藉，碎裂的冰石散落一地，冰壁上被萧非鱼挤出来的那个凹坑深处连接着一条坑坑洼洼的长缝隙，视野尽头白茫茫一片，呈现向下的趋势，也不知通往何处——这萧非鱼竟然是一路挖过来的。

        眼见萧非鱼已经走了一段路了，他按捺住思绪，收回视线，迈步跟了上去。

        四周安静极了，没有任何异响或是动静。灰白厚实的冰层盖在头顶，像是幻境中另一个世界。

        虞青铃倚着冰壁，指尖传来刺骨的冻人寒意，他收回手，向前走了几步，盯住不远处那个被挖出来的深坑，里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他又抬眼看向前方的甬道，那里空无一人，周遭气息却开始变得极为诡异。

        虞青铃似有所感，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那深坑边，低头看去。

        一张惨白浮肿的女人脸庞正隐在黑暗中，眼神阴冷地盯着他。

        “你是从蜀国到这来的？”走了很长一段路，也不见萧非鱼主动坦白，祝冬羽忍不住问道，“死了很多人，怎么死的？”

        萧非鱼闻言，脚步一滞，然后苦恼道，“我们天载城折了很多弟子进去，巫咸国也死了不少邪巫。除了下墓的，现在还有很多大人物都困在蜀国，生死不明。我们天载城的龙盲大人也在那。”

        祝冬羽冷声道：“说重点。”

        萧非鱼消了声，再开口时声音添了几分沉重：“您听说过蜀国大雨一事么？”

        祝冬羽道：“嗯。”

        “果然，一般人只知道蜀国大雨，却不知道，这回事情是真的闹大了。”萧非鱼继续道，“望帝墓坍塌，巫真传承现世，师尊收到消息，派龙盲大人、我还有云师弟带领弟子前往蜀国西山探查，却被巫咸国抢了先，他们在西山外设下了结界，我们想办法潜了进去……”

        巫真传承现世，这样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各方势力的耳目，各方闻风出动，纷纷派人赶赴蜀国西山望帝墓，争夺巫真传承。

        没办法，三百年来，世间苦于无神久矣。先是神陨降灾，西南境内土地灵气衰竭，沦为了不适于人生存的死地——无灵之地——没有生机，也没有福气，灵力干涸，是血腥与阴邪之气滋生的温床。

        处在这种地方的人很快就会因为没有天地福气的反哺而运势越来越差，患上各种匪夷所思的疾病，遭遇各种横空灾祸，一一死去。

        后来战争爆发，人界各族互相博弈，死伤无数，持续了足足几十年的时间，最终以鬼主夜绵延的失踪为契机，各方各退一步，结束战争，划地分据而治，神州大陆才迎来了久违的平静，维持着一种微妙又脆弱的平衡。

        而在这期间，无人不渴求着神明的降临，希求神明拯救世人于水火之中。可整整三百年过去了，世间再没有出现过真神的踪迹，人族在苦苦挣扎，艰难求生，而妖兽以及鬼灵一族相比起来则有优势得多，长久下去，没有神的约束，迟早会成为隐患，战争的再度爆发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天载城是最后的桃源，它追求万物平等，接纳所有族类，不偏不倚，城中各族相处融洽，人、妖、巫、鬼济济一堂，两百年多年来名声颇佳。

        然而治标不治本，人间根本的问题还是在于福气，不解决福气的问题，神州大陆只会越来越难以生存，除非出现一位真神，打开封闭的神界入口，引渡天道福气入人间，才能真正改变神州大陆的颓势。

        除此之外就只有修复天梯，不过自从风神飞廉失败自尽之后，天梯修复一事显然难以为继，于是拥有神阶术法的灵山十巫成为了唯二的突破口。

        “反正，不管巫咸国、妖墟和虞渊是怎么想的，我们天载城是真的希望能改变如今的状况……”萧非鱼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认真说道，“您知道如今情况有多糟糕吗，天载城的福地在一块一块地减少，已经接纳不了更多人了，再这样下去只能打仗，去抢其他势力的福地，打起来又是人间炼狱……您知道成神有多难吗？但还是有许多人为此趋之若鹜，乐死不疲。”

        祝冬羽眉目沉寂，抿紧唇，终于忍耐不住，勾出一抹讥讽的笑来，“当年仓河屺和灵山十巫还在世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对神有多重视？说来说去，演变成如今这个局面，都是他们自找的！”

        萧非鱼愣了愣，然后“噗嗤”一声笑了，“我原来说了这么多废话？您怎么也不阻止我？诶？我们原本要说什么来着？”

        他一脸嬉皮笑着，不正经极了，也不知是不是在转移话题，祝冬羽冷睇他一眼，“你说被巫咸国抢先一步，然后你们潜进了西山。”

        萧非鱼捋了把自己的头发，点点头，一边走一边道：“对，我们潜进去后，就开始寻找望帝墓的入口……”

        转过一道弯，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身体顿时僵硬得如一块石头。

        祝冬羽刚要询问，就见萧非鱼猝然转身，大喊一声：“跑！”

        祝冬羽浑身一震，刚要退后，背就抵到了坚硬的冰层，他回头一看，身后刚才还在的甬道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完整的冰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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