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为梁利孰为真仪
祝冬羽抓住青筋紫涨的鬼手，用尽全力狠狠一扳，鬼手倏地收紧，攥着他脖子，一把将他砸在了墙上！
破空声刺耳爆裂，墙壁不堪撞击，豁开了一个大洞，祝冬羽摔在地上，猛地咳出一大口血！
左肩传来剧痛，整个手臂都无法动弹，他哆哆嗦嗦地去右手触碰，发现左手已经断了。
他跪在地上，冷汗大颗大颗滚落，抬头看向门边扭曲直立的鬼手，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身上开始结冰，一层又一层，刺骨寒意渗透四肢百骸，嘴唇被冻住，再也吐不出话语。鬼手再度暴起，五指成爪急速抓来，祝冬羽颓然闭上眼，放弃了挣扎。
就在这时，一只手掌按在他后心，阴凉的热意涌进身体中，弥漫在体内的寒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祝冬羽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咳出一大口血，血中夹杂着许多碎冰渣子，被血染成了红色。
祝冬羽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如蛇游弋远去的幽绿藤蔓，再转头看去，就见虞青铃蹲在他身边，一只手还按在他后心，很快又收回，额上青墨纹路一闪而过，像是他的错觉。
祝冬羽再次去看门边，鬼手不见了。眼蒙白纱的云抱臂倚在一旁，脚边瘫着昏迷不醒、满身是血的萧非鱼。
虞青铃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许逃了吧。”
祝冬羽摇头，“不……是时间到了。”
子时一刻时辰已过，梁利再度被巫真压制，没法再杀人了。
虞青铃没说什么，只道：“走吧。”
祝冬羽忽然道：“我有话想和她说。”
虞青铃停住，瞥了他一眼，祝冬羽垂着眼睛，嘴唇发白，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他朝梁利的背影追去。
虞青铃没说什么，也向外走去。
一出来，便看到街道上愈渐愈远的巨大黑影，正在朝王宫的方向踽踽独行。
那黑影诡异拉长的身躯逐渐缩小，变成了正常人的大小，却还是浮肿而僵硬的，拖着近似爬行的古怪脚步一点、一点地往前移动。
湿漉漉的黑发一茬又一茬地拖曳在冰面上，留下淅淅沥沥的水迹，足下渗出汩汩的积水，很快又结成新的冰。
身上是湿淋淋的华贵裙服，经年过去，早已褪了色，变得腐烂陈旧，偶有精致花纹，也是斑驳浮絮。
曾经的烈火王后，梁利。
他看到祝冬羽追到梁利背后，伸手欲去触对方，却在最后关头止住，收回了手，唤了声：“王姐……”
梁利背对着他站了很久，然后回过头看他，祝冬羽先是僵住，紧接着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你……”了一声就再也没了动静。
仅仅这一句，便包含了诸多情绪，最多的却还是震惊，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的震惊。
梁利又转过头去，祝冬羽久久站立，再没动过分毫。
“怎么会这样……”他来到祝冬羽身边时，听到祝冬羽神思恍惚地喃喃了句，他转头看了一眼祝冬羽，发现他额上遍布冷汗，脸色煞白如纸。
虞青铃抬眸，眺了一眼城中最高的一座楼，那里立有一只通体血红、嘴生红斑的鹃鸟，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边冷月，有如一座石像。
他收回视线，问祝冬羽：“如何？”
祝冬羽僵硬地转过身看他，声音艰涩极了：“是……巫真。”
他说：“是巫真的……脸……”
虞青铃一顿，巫真？不是梁利么，怎么会是巫真的脸？
他转向身旁的云，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梁利的背影，丰润唇瓣微抿，辨不出情绪。
他想起云前不久说的话“情况不太对”，情况果然不对，本来毋庸置疑的梁利眼下变成了巫真……云应是未找到巫真，所以离开了王宫，那梁利呢？先前杀人的究竟是梁利还是巫真？
事情变得愈发匪夷所思，巫真，梁利，杜宇，这三者之间死生不论，渊源不清，真实关系无从推断，一层盖一层，表象与事实差距过大，以至无法解释或是猜测，真相被岁月掩埋在历史深处，除非细数重演当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否则无法理解如今这种状况。
这厢他犹在思忖，那厢忽起异变，梁利突然弯下身子，后背高高凸起，一阵夜风呼啸吹过，原地已没了梁利的身影，只剩下了一只绿蝶静静地停驻在半空中，眼珠子泛着不详而诡异的彩纹，向他们凝视而来时，一股压迫性极强的波动蔓延开来。
一双手突然从身侧伸来，不容置疑地覆上他双眸，虞青铃下意识闭上眼，他知道这是云的手，“怎么了？”
云声音很轻，气息比先前更淡：“你别看。”
祝冬羽本还盯着那蝴蝶打量，听到云的话，不由转头，就见云周身不知何时漫起了浮雾状淡金色的芒流，如有生命般游动着，前仆后继地钻进了虞青铃的身体中。
他蹙眉，不知道这两人是在做什么，本想开口问，到底是按捺了下去。
那绿蝶眼珠子从祝冬羽身上扫过，似隐隐透出一丝微妙的轻蔑，很快，它蝶翼扇动，悠悠转了个身，飞进了夜色之中，彻底不见了。
淡金色的芒流尽数隐匿而去，云收回手。虞青铃睁开眼，前方是空荡荡的漆黑街道，天穹血月隐去，只有灰淡的云层出没。
祝冬羽直直站着，脸色有些委顿，望着黑夜中不知哪一处，兀自出着神。
谁都没有再说废话，虞青铃拎起半死不活的萧非鱼，拉开虚门，一行四人踏了进去。
再出来时，他们已来到了王宫中的冰峰祭台上。
寒风拂过脸庞，吹起鬓发飘舞，躺在祭台上的少年一如初见，安详而美好。
祝冬羽见到夏烨，眸中恢复了点神采，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却被虞青铃阻止。
祝冬羽看了他一眼，也不继续尝试了，只在祭台上的空地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气息消沉而寥落。
祭台之下宫殿绵延，一条蛟龙双目紧闭地环卧在殿宇之上，头颅高高立起。
蛟身布满了黑色坚硬的鳞片，泛着冷锐的寒光，一圈又一圈缠绕，中间包围着一个青年。
那青年服饰华贵，气息凛然，双手结印盘膝坐在地上，同样是双目紧闭，似是在与蛟龙无声地对峙。
萧非鱼不知何时醒了，浑身无力站不起来，索性手脚并用地爬到祭台边，喜形于色道：“龙盲大人原来在这，真是太好了！终于找到他了。”
祝冬羽突然出声道：“你为何不让他看那蝴蝶？”
很明显，这就是问云了，虞青铃也正有此意，遂看向云，等着云解答。
云立于祭台边，双手拢在袖中，微微垂首，望着祭台底下的蛟龙和公子吾婴不语。
“他们怎么一动不动的？”萧非鱼忽然道，“我先前还以为被困住定是十分凶险的状况，原来只是这样吗？会不会太安静了？”
“他们中了巫真的术法，以为自己互为对方，立即自攻命门，结果伤了自己的全身经脉，意识到不对，停了下来，谁都不敢再妄动，便是眼下这般。”
云道，“巫真的鬼境——万象，易见他人为自己，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虞青铃了然，“方才那蝶是万象蝶？”
绿蝶一直以来都是巫真的象征，他也曾听一些信徒说过，巫真出没一些场合时，身边常常会有绿蝶环绕，原来是所修炼的术法导致——万象蝶也是修复天梯之物。
古‘真’国中也有许多万象蝶，巫真又是‘真’国的国王——真仪君，那古‘真’国中的万象蝶是巫真在其中修炼术法而后来诞生出的，还是万象蝶一开始就存在，巫真才决定了要修炼什么术法？
“好神奇啊，世间还有这种术法，那修炼到最后，巫真大人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只蝴蝶啊？”萧非鱼听完，趴在那感叹了句。
祝冬羽嘴唇颤抖了下，喃喃道：“梁利也中了巫真的术法么……所以她的脸才会变成巫真的脸……”
他蓦然抬起头，神色急切而焦灼，“难道她以为自己是巫真？！甚至或许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巫真，这稗都城内的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手笔？！什么两方博弈，输赢杀生，其实就只是她一个人在自我压制不成？！”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反过来也说得通，不过云没说话。
虞青铃看着云，忽有几分明了他的性子——他不会骗人，无法确定的事或许由于种种原因他会不说，但说了便一定是真的。
虞青铃道：“方才为何不让我看它？”
云道：“术法由它的眼睛触发。”
祝冬羽道：“可我刚才也看了，并没有什么异常。”
云微微转头，“对天地领悟愈深者愈易中招，兽类最为敏感，半步神阶者已领悟一部分天地规则……或移情能力过强者，也会中招。”
虞青铃静默不语，祝冬羽看了他一会儿，仿佛明白过来了，“他确实……我……”他像是说不下去，黯然闭了嘴。
“我需要知晓巫真之事，你若了解前尘隐情，还请说来。”云唇瓣轻启，如是对祝冬羽说。
祝冬羽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虽然蒙了白纱在眼，仍可看见如玉丰润的唇，与弧线优美的下颔。
祝冬羽又看向虞青铃，那人没看他，只是取出一件玄黑大氅，铺于寒冷冰面上，邀请云坐下。
萧非鱼仰躺在祭台边缘，胸口起伏着，不知是又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半身都是干涸的血迹。
祝冬羽又兀自出神了一会儿，终于找回丢失的思绪，嗓子被寒冰冻伤，开口时声音十分沙哑。
“我不知道为何古“真”国里的梁利会说那些，其实漏洞很多，比如为何她会去到稗都，又为何突然要去雪山？理由太过拙劣，没有什么离宫出走，也没有什么怕热，甚至她完全不是她口中所说的那个样子……除非她已记忆混乱，不然那些是做不得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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