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祭品发疯手册2 > 第39章 永夜鬼境十二红楼(欲)

第39章 永夜鬼境十二红楼(欲)


据说那是大荒原中非常简陋的一座酒肆,茅草的顶,盖个不沾水的牛皮,顶上支着一杆招旗,褪了色的旗面在空中飞舞。

        顾末衫就是死在这座酒肆中,他离开军营时对部下说要去赴一个约,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有人在生机绝迹的大荒原中搭了这么个简陋的酒肆,将顾末衫引到那里去,然后杀了他。

        大荒原不知何时被笼罩在全然的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而大荒原外却天光大亮,唯有大荒原永远地被黑夜覆盖,不见天日。

        黑夜与白昼以大荒原边界为线相互横亘,泾渭分明,同时出现在一片天地之下,景象着实吊诡莫测。

        虞青铃站在大荒原的边界上,凝视着面前浓稠至几欲滴水的黑暗,踏了进去。

        各方都在猜测这是一种名为“黑夜”的鬼境,由那只杀了顾末衫的女厉鬼所布下,为的是屠戮所有欲要抢夺顾末衫尸体的人。

        然而这只是猜测,没人知道具体的鬼境术法是什么,鬼境世界是厉鬼的执念所化,执念越深,鬼境术法越强大,鬼境覆盖范围也越广,而这片鬼境覆盖了整个大荒原,此鬼怨气之重,法力之高深,令人轻视不得。

        谁也无法预料“黑夜”鬼境中可能发生的事,而天载城经过思忖,接下了巫咸国的停战书,自此两方黑城一役,以顾末衫身死彻底结束。

        进入鬼境中,视野里黑茫茫一片,无数缭绕的鬼气散发着惑人的酒香,丝丝缕缕,充溢在鼻尖,仿佛黑暗中潜藏了一只鬼魅妖冶的女姬,正在暗香浮沉,无形勾人。

        虞青铃在黑暗中如履平地,向前方行去。

        一路行了大半个时辰,眼前景象丝毫未变,仍然是无边无际的黑夜,浓稠的夜雾氤氲出一团又一团墨般的黑。

        等来到了当日巫咸国和天载城交战的地方,便能看到冻土上遗留了许多尸体。有黑袍巫师的,也有人族大军的,还有狰狞的鬿雀的僵尸,被分尸的蛟龙身体。

        断裂的虎爪散落一地,暗红血迹泼溅得到处都是,有如毛笔沾了血水狂甩而过,沉暗得几乎发黑的,尽数浇灌在了冻干的荒土平原之上。

        残戈断枪逶迤四处,遍野凄凉惨状,风声低低呼啸吹过,新生的幽魂在四处飘荡。

        斑之青的死不过是巫罗地宫事件的一个收尾,事情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他身上。

        可是顾末衫不行。顾末衫是杞西楼公。

        他当年退位之后,将杞国王位传给了顾末衫。

        顾末衫是巫姑修炼出来的体外男身巫相,而此后,巫姑将全部魂魄移到了顾末衫身体中,彻底从女身变为了男身。

        顾末衫曾经是巫姑不错,但他更是杞西楼公。

        杞西楼公与他交集颇深,本以为幕后那人刺杀斑之青,已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没成想自始至终仍是聚焦于他身上,而这一次不过是声东击西,欲扬先抑罢了。

        幕后之人十分了解他的过去,因而能从他的故人身上下手,一刻不停地只为了把他扯入局中,目的究竟是什么,前方又有什么是在等着他的?

        他很清楚有什么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即将发生,可这一次,他必须去回应对方。

        对方很清楚他的软肋,他必须主动踏入局中,去阻止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不确定有些人能不能接受。

        斑之青不过是承上启下,为的是将仙界屏障破开,顾末衫才是幕后那人真正要下手的,也是一个精准无比的勾子,为的是将他勾入局中。

        顾末衫退位之后,因酷爱打仗,便回到了巫咸国做将军,他倒并不太在意这个,毕竟顾末衫在位时对杞国没什么值得指摘的。

        顾末衫于他而言,一开始是臣,后来是友,也是许多重要事情的参与者,于情于理,顾末衫死了,他都不能不管。

        虞青铃停下脚步,他终于看清了那座酒肆的形貌,实在简陋得可怜。

        油黑牛皮盖顶,褪了色的黑红招旗掉在地上,被风呼啸卷远了,难觅所踪。

        酒肆逼仄低矮,里头酒瓮排成一字形,几张桌子裂开缝儿,被摆在旁边。

        其中一张桌子和长凳上血渍干涸,腥味浓郁,是顾末衫身死的地方。

        外头搁了一条高脚长置架,放了一柄弯折的酒勺,两个青铜三足爵杯。

        置架边倚坐了个人,雪氅墨袍,黑发散落在肩背上,身前曳了几缕,在狂风中凌乱舞动,发丝遮了半张面,瞧不清形貌,只可见嶒峻鼻尖,和一抹殷红的唇。

        那人许久毫无动静,直到虞青铃又走了几步,他似乎才注意到他的存在,这才转首望来。

        只见发丝飞舞下,那人容姿醴艳,眼神泛着一种失明般的空茫,宛如寂静黑海底下,无尽深流泛滥,简直像一座被欲望裹挟的魔灵。

        虞青铃已没有心,却仍觉得心跳停了一下。

        那人向他招了招手,虞青铃来到他面前,阿崎声长眸微眯,似乎在打量他,那里深处幽光暗欲在浮沉,与往日的阿崎声很不一样。

        他不知道阿崎声身上发生了什么,可阿崎声眼下气息凝实翻了不止一倍,性情也透露着奇异勾人的古怪。

        他知道阿崎声在无时不刻地忍受着痛苦,失魂之痛如万蚁噬心,极端难捱,尤其是阿崎声的魂魄坑坑洼洼,少得可怜,甚至不及常人的三分之一。

        他也知道阿崎声多次沉睡是因为那人主动强行陷入昏睡——这能让他好受些。

        他甚至觉得阿崎声为了缓解痛苦是不会介意去寻找什么乐子的,他性子里存在着任性和恣意,只是这样的他很少出现。

        阿崎声有很多常人看不见的一面,在他身为仓河屺之时,经常隐藏于他的歌中,偶尔窥见一面,便让大多数人心惊胆颤——却丝毫不会有损于他的神性。

        他的神性也不需要这些来表现,面目可憎、欲望环伺的人不一定是魔头,而面含悲悯、仪容有度的人不一定是神明。

        “你也想修复天梯么?”阿崎声打量着他,问他。

        看,这就是他的神性。他永远都会满足于你想要的。

        这一刻,他毫不怀疑,若他的回答是肯定,对方一定会满足他。

        很多人会回答是,虞青铃如此想着,答道:“不。”

        他说:“我不需要。”

        他不需要成神,也无所谓天梯是否存在。

        他只想一直陪在阿崎声身边,如姒乐所想的,在他的神明最痛苦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爱他,护他,回应着他。

        他的神明也需要这些。他不想再见到一次九嶷山祭舜大典歌台上的血泊。那是他永生都憎恶透顶、不愿得见的场景。

        若再来一次,他会彻底变成疯子,那时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但肯定结局不会太好。也没必要去尝试。

        发疯需要付出代价,这是他的神明教会他的。

        阿崎声倚坐于置架上,向他伸手。阿崎声总是这样,他也快习惯了。他也喜欢这样,这让他觉得他是被阿崎声需要的。

        可是这一回,对方伸出了两只手,虞青铃怔住,这是……

        他有些不知所措。

        “来忘记痛苦,拥抱真正的自己吧。”阿崎声语调蛊惑而诱人,长臂环住他的肩背,将他拥入怀中,近乎缱绻般地搁首于他肩。

        虞青铃顿了顿,也慢慢揽上对方的腰,给予对方回应。

        阿崎声微微偏头,丰润的唇贴上他的侧颈,辗转片刻,虞青铃身体忽一震,阿崎声在咬他?

        呼吸陡然滞住,而这一震,阿崎声便停了,有那么片刻,两人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接着阿崎声动了,指尖游移攀爬向下,滑落于他手中,忽跳下置架,拉着他向酒肆中奔去。

        足步踏入酒肆中的一刹那间,红光撕破万古黑夜,酒肆灰飞烟灭,四下里凭空而起无数高楼,层层拔高,飞檐翘角坠星灯无数,随着楼势的窜高,在风中摇曳摆动不休。

        虞青铃跟随在阿崎声身后,眼看着荒原冻土丘壑平,红楼高阁万丈起;眼看着虹桥莲池芙蓉绽,酒醴成河映星汉;眼看着红绸高挂穿梭去,娇娘旋舞金铃响……

        眼看着阿崎声积云墨发缕缕自动盘起,饰以一紫牙乌,墨衣褪却白衣画红莲,金环扣耳坠红珠,眼看着那人足下木屐探出衣裾踩液泽,拉着他,怀抱一只乌陶酒坛穿梭于重重呐喊人海中,时而闪避,时而挪步,时而缓奔……

        长廊飞拱于头顶,无以计数的人潮拥挤其上,摩肩擦踵,吐息温热,皆眺望着最高的那一座心心念念的红楼——月满星河楼,呐喊着:“廊君倾倒千谓歌——廊君倾倒千谓歌——!!!”

        虞青铃回首望去,来时所见的荒凉无垠的冻土不见了,大荒原已彻底变成了另一个喧嚣绚烂、沸反盈天的酒之国度。

        十二尊嵉峨红楼高耸而起,宛如一座又一座通天的魔姬神像,俯瞰着欲海众生,红唇野笑如鬼魅,无声降下诱惑、堕落、赦免,以及如深渊般无穷无尽的奢烂与淫靡。

        两岸歌台竦峙,丝竹声声应和万籁,酒液醴浆汹涌成浪,有人伏趴于岸边,伸长了脖子,以手掬饮,醺醺然醉倒,就地卧眠。

        酒国十二楼,待一非命人。

        鬼君隐匿于黑夜之中,俯望着这一幕,目光穿透重重人海,落在那被昔日神明牵着逆行奔跑在人潮中的身影上,那人不断地回头望,不知是无意识,还是心头仍在顾虑着些什么,以致始终无法坦荡,真正地去享受眼前醉人的场景。

        黑雾缭绕的手臂缓缓划过深沉夜幕,一长串黄铜铃铛从他臂膀间一圈又一圈环绕延伸而出,一直延伸,延伸,无尽地拉长,最后从每一座红楼中穿挂而过,高挂于天穹。

        万铃声声如万林婆娑摇曳,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仿佛旧时的一切念想都凝聚于这清脆的铃铛声中,有如一首安魂曲,让他不必再介怀挂念,自如奔向前方。

        虞青铃忽然在人海中停下,他回头望向高楼之中挂天而过的铃铛,它们被夜风暖香扑得簌簌而动,叮呤……叮呤……响彻天地。

        那一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丰沮山客院的灌木丛中,被这声音吸引……

        目光寸寸扫过红光尽头外的绵延黑夜,只有浓稠的黑,没有半分青绿色的影子。

        虞青铃低下头,在原地站了会儿,又转回身,去寻阿崎声。

        那人一身白底绛红莲的上衣,覆住强健肩背与腰腹,紫牙乌盘发,露出修白美丽颈项,耳坠金环,万种野性风情自生,白缎裙裾下,赤足踩着莲花缠枝的木屐,枝条一直蜿蜒爬上光裸的小腿上,整个人透着一股天真的妖冶和魅惑感,惹人得要命。

        这是云泽国的服饰,云泽国无论男女,皆盘发,皆穿上衣下裙,国色尚白尚红,信奉莲中酒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酒之国度——又称为酒国。

        有国酿,名为“茫”,饮之可登极乐,由酒国大公主奚姳亲手研酿而成,酒国尚未覆灭之前,曾轰动一时,万人空巷,只为购得此酒。

        而如今,他又回到了这。

        云泽国早已烟消云散,不复存于人世,眼下这是鬼境幻象还是什么?

        阿崎声抱着酒坛,慵懒斜倚于虹桥之畔,一腿屈起,足尖轻点木制桥面,眼眸挑起,细密睫羽中渗出一缕令人心惊的暗光,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修长五指从袖中探出,如花逶迤而来,向他发出无声邀请,仿若神明在捕获猎物。

        虞青铃抽离所有思绪,淡淡笑了笑,走上前,将手放入对方手中,轻声道:“阿崎大人,这回……我陪您,尽兴而归。”

        这也是他的神明。他的神明总是根据周遭的变化而展露出不同的性情,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索,他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令他惊喜,因他的神明在向他袒露,没有丝毫遮掩与隐瞒。

        也许自己也该这样。无论是非对错,过去如何,又是否值得人赞许或认可,已无关紧要,他不该小瞧他的神明,也许他的神明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他能够看到神明的不同面,那是神明选择呈现给他看的,而他,也许早就被神明看透,不剩什么了。

        既然如此,人生须尽欢,这回,就让我,陪您尽兴而归。

  https://www.biqugebar.net/30544_30544662/1039006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bar.net。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gebar.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