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个弟弟
蹴鞠场中，青红两队分立于风流眼的两端，等待着裁判长宣读规则。
此次群体竞技，取两支队伍在规定的时辰前将鞠球踢入风流眼的次数，哪队多则胜。
期间两队可任意攻击与防守，偶尔的武力摩擦是被允许的。
看台的人听着规则，心下门清今日这两队都是皇亲国戚，个个身子金贵得很，哪里能至动粗的地步。
于是所有人，包括曹芷柚都一致认为这只是一场怡情的切磋较量。
不曾料到比赛伊始，太子带领的红队便对五皇子的青队展开了猛烈进攻。
青队应接不暇，几番较量下来，至中场已落后红队半截。
红队却仍是不要命般冲向青队，尤其针对段听闲，三人夹击着他寸步难行，甚至几度冲撞他的身体，暗中上手抓刺他的皮肤，袭击他的腰背。
段听闲闷声受下，咬牙忍痛，汗水浸透朱红的额带，顺着鬓角直流向他的下颚。青队别的人都不曾像他这般吃力。
渐渐地，红队夹击的三人似是体力不支，放松了对他的严防死守。一旁的十五皇子曹典见机将球传给他，对他吹了声口哨。
段听闲接住球，眼里波光流转于拦在他前头的三人，并未有所动作。
而后那三人中有一人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他突然抬眼朝前方的风流眼看去，仿若猛虎扑向猎物前的那一刻逼视。
他握紧双拳，手背上的抓痕立时裂开一道道口子，鲜血珠子从里面汩汩冒出。他一跃而起，借助说话那人蹲下的姿势，踏上他的大腿，腾空翻身，将球倒踢进了风流眼。
看台上的曹芷柚差点惊呼出声。
她隔得远，自然看不清那些暗地里的动作，不过红队对段听闲的重重包围与步步紧逼，即便隔得远，她也瞧的出来。
少年发间随跳跃奔跑而肆意飘动的朱红带尾，便如方才她跳动的心。
球入眼，红尾拂过他的脸庞，静静落上他双肩之时，她的心也跟着渐渐定下，只不过很快，又随红尾再度翻卷而被提到嗓子眼。
只见段听闲已在看台一阵喧哗中发起了进攻，控着球如流星追月穿梭于一众红衣间，与曹典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次又一次地将球踢进风流眼，也将两队的差距慢慢追平。
而整个比赛也进行到只剩下半炷香不到的时间。所有人都在等着那最后定胜负的一球。
曹芷柚屏住呼吸，手足无措间拽上了身旁沈嫣的月白宽袖，在上面抓出一团白花来，嘴里碎碎念着贤王、贤王。
沈嫣扭头见她这么大反应，便凑近问她在念叨些什么。
曹芷柚没空理会沈嫣，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声：“贤王接到球了。”她赶紧闭上了眼睛。
而后，她迎来了一阵响彻鞠场的欢呼声。
曹芷柚于一片黑暗中，隐约听到有人说······
“太子不愧为太子。”
“你还想着那人能行，莫不是疯了胳膊肘往外拐？”
“这么容易的一球，也能叫他踢歪了，晦气。”
······
鞠场的方向欢叫并杂着嘘声，吵闹不止。
待曹芷柚缓缓睁开眼睛之际，一灰衣内侍已跪在帝后面前。
他说，最后胜出的是太子率领的红队。
帝后听了，相顾满意一笑，传递了贺喜之意便抬脚离开，准备将这儿彻底留给年轻人闹腾。
曹芷柚起身送走了父亲母亲，却听得那内侍突然继续朝着上列回报，说是胜方红队定下了惩罚青队的方式，要求青队任意一人吃下十鞭子。
而青队最后决定推出了错失关键一球的贤王做这吃鞭子之人。
曹芷柚闻言立时瞪圆了双眼。
怎么能是贤王？吃鞭子，吃什么鞭子？
她朝蹴鞠场上看去。
段听闲正累得瘫倒在地喘着粗气，那条红尾胡乱攀着他四散的乌发，软绵绵地落在草石之间。
曹誉接过内侍手中的黑团子，随“啪”的一声，黑团子成了一条长约二丈的皮鞭。鞭尾随着曹誉缓缓靠近若有似无地触及段听闲的衣料。
青队的人自觉给曹誉让了路，场上并没有人对于青队推出段听闲受罚存有异议。
毕竟领队五皇子说了，曹典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得来的球传给段听闲后，被他一脚踢给了红队，匪夷所思的低级失误。
赛上与段听闲一路配合的曹典动了恻隐之心替他辩驳，说他扭转了青队的形势，还指责了几句队友的不配合。不过很快，他的声音就淹没在了队友的反驳里。
世人大多如此，只看结果。你在决定胜负的地方犯了错，无论先前多么努力，做了多少贡献，当下就要接受世人的误解、谩骂与鞭挞。
可这是真的鞭挞，虽然蹴鞠赛是有输的一方吃鞭子的说法，不过那都是抽抽奴仆用的。
今日两方都是贵族子弟，无人敢信竟真至上了鞭子的地步，这鞭子还是最长的软鞭。
此时曹芷柚猛地起身，绕开席案，顾不得打翻在地的琼浆，朝鞠场奔去。
从肩上滑落的桃红色披帛不时擦过她翻卷的烟罗裙褶，与春风一起，落到了段听闲的身侧。
她蹲下身子，披帛轻轻贴上了他散在草间的额带红尾。
迎着烈阳，她对曹誉说：
“哥哥我说了，若是青队输了，我要与青队一同受罚，贤王须吃上哥哥十鞭子，那我也一样。”
曹誉脚下一顿，随即扯出一抹僵笑，出言让她离开，“妹妹玩笑话何必当真呢。”
青队的哥哥们附和着上来拉她离开，曹芷柚不应，将冰凉的手探向段听闲的后背，触及滚烫，她低首喃喃了一句：“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能起来吗？”
段听闲深吸了口气，缓缓起了身。
曹芷柚挡到了他的身前，发髻上的珠钗轻轻划过他干裂的唇畔：“公主一言，驷马难追，哥哥，你···你连着我一起打吧。”
说着，曹芷柚闭上眼，羽睫密密颤。
她相信七哥不会对她下手。拿鞭子抽他自己，七哥都不会打她，在场每一位哥哥都不会打她。
可今日贤王的坐席安排，鞠场上对他的纠缠，以及现下安排的惩罚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带着七哥对贤王的私怨，是以，她也晓得七哥可能不会善罢甘休。
“啪”的一声，曹誉挥鞭，快步走近曹芷柚，手中再度鞭落。
曹芷柚并未有任何疼痛之感，睁眼之际只听到身后一声急促的闷哼。
她赶紧转身匆匆将段听闲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见其无恙，才知虚惊一场，转回身瞪了曹誉一眼。
身后的少年负手而立，坚实的臂膀上慢慢渗出一道血痕，这道血痕未叫她发现。
“胡闹！”曹誉见曹芷柚没有避开，朝她嗔了一声。
曹芷柚却丝毫不为所动。这时，站在她身旁的曹修朝曹誉暗下摆了摆手。
曹誉见状，只好无奈地哼了一声，扔下手中的长鞭，转身朝众人解释，说自己此举只为遵照蹴鞠赛传统的规矩，至于吃下十鞭的惩罚也不当真一板一眼的执行，点到为止。
说完，他将曹芷柚拉向自己身边，而后朝内侍示意散场。
众人看不到好戏，又得了令，便渐渐地散开了。
曹芷柚在曹誉的一阵哄劝中回神，发现段听闲早已混入人潮消失不见，便心不在焉地跟哥哥们闹了一阵离开了。
曹芷柚跟不到人，便独自走到了渐暖阁。
她见闲间的门并未锁，于是敲了敲，却无人应答，而后她来到窗边叩了叩亦是等不到一点回应。
她以为贤王还未归来，正欲抬脚离开，却听得闲间里传出“砰砰”，仿若重物落地的声音，她顾不得那么多，推开了虚掩的门进去。
只见屏风后有一道人影，她绕过去一瞧，发现段听闲跌坐在地上，一旁是横倒的药罐子。
此时的段听闲衣衫不整，一条手臂赤裸裸地露在外面，上头裹着一截红绸，依着红绸上显眼的纹路，正是她送的那条额带。
曹芷柚赶紧背过身，“我···我不是有意的，不，我什么都没看到···”而后她又觉眼下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忙关切道，“你···你能自己起来吗？”
身后传来少年淡淡的一声‘嗯’以及一阵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
曹芷柚脑中的那抹红色挥之不去，便搅弄着手指，垂下头来。
她在鞠场上瞥到过他手背上的红痕与乌青，所以特地过来瞧一眼，倒是不知他伤得这么重。
“贤···贤王，今日的比赛我看了，你踢得很好。你不必对结果和他们随意的指责挂怀，我觉得你踢得很好。”
她替今日众人的态度过意不去，又想着为自己哥哥解释，
“我七哥生性爱玩闹，他此次是做得有些过分，但他不是恶劣之人。若是以后他玩过头了伤害到你，你会不会害怕？没事的，你害怕便与我说，我能叫他不碰你。”
随后她开始停不下地关切他的伤势，承诺要给他找最好的御医，直至细数山珍海味，说要养好他的身子。
“我不怕。”喋喋不休之中，段听闲突然出声，清脆有力。
曹芷柚愣了一下，停下絮叨。
“我穿好衣裳了，你不必背着我。”
曹芷柚闻言缓缓转回身，瞧见少年眼中粼粼波光。
他突然起身走近，黑影慢慢攀上她雪白的颈项，“因为你说，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我看了你写在云纹纸上的字。”
他一顿，突然看了一眼自己的上臂，而后又俯身回看她的眼睛，头一回弯起了嘴角，缓缓吐出：
“谢谢你的礼物，公主······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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