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暴雨
“外边有些冷。”常九思站起身来，把床柱边挂着的狐裘取下来，披在林荞身上，低下头专专心致志地整理林荞的衣领，“当心风寒。”
“你会陪我去吗？”林荞的手小心拽了一下常九思的袖口，说。
因为身体虚弱，林荞的声音软了下来，眨着那双还含着水光的杏眼，就像是在撒娇一样。
常九思怔了一下，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我还要去皇宫……”常九思声音轻柔地安慰，“指挥使和你一起去，好吗？”
“荞荞，来。”常九思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闪着冷光的簪子，“我帮你把头发梳好。”
林荞平日里起居都是圆儿料理着，圆儿走了三日，她又病中提不起精神，索性就让一头青丝这么散着。
常九思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现在自己披散着头发又惨白着脸，若是不收拾一下，出门估摸着要吓着旁人。
说完，常九思就走到了她的身后，托起她垂在腰后的长发，手慢慢靠近颈边，冰凉的发簪从脖颈擦过，像一把利刃一样，随时可以了解她的生命。
常九思的指尖抚摸着头发，每分每秒都如凌迟一般。
“好了。”身后的常九思边说着边把手收了回去，林荞这才稍稍缓了口气，这口气骤然放松下来，竟然脚下突然发软了。
这些人下手还真是狠啊……若是她没有即使发现，现在估摸着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林荞咬了咬牙，竟然生出了些侥幸。
“走吧。”常九思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拦腰把她抱了起来，往外边走去。
常九思把林荞抱上了马车，在她腰后放了一个靠枕。
“荞荞。”常九思低下头看着林荞的眼睛，温柔似水，“我这几日不能过来，有什么想吃的玩的，你和指挥使说，好吗？”
瞧瞧，这是打算给她准备着临终前的关怀了。林荞靠在枕头上，心里嗤笑，不过还是勉强接着装那副乖巧的模样，低垂着眼眸点了点头。
常九思的手放在她脑后，轻轻地抚着她的发梢，良久才眷恋地放开。
若非林荞从飞雀送来的信上知道了这一切的谋划，她也许真的会相信常九思的柔情和关心。
常九思缓缓直起身子，转身准备从马车上下去，突然他在帷幕那停了下来。
“荞荞。”
林荞抬起头来，看向霞光照着的人影，常九思背对着她，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晚上过来。”常九思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和纵容，“有些事情和你说。”
说完，常九思就离开了。车轮慢慢转了起来，带着马车往前走。
林荞撑着身子坐起来，掀开帘子往外看，路边的那个白衫人影渐渐远去。
林荞的掐着窗框，用力得指节发白。
林荞趴在窗子上，看着马车慢慢驶离西行宫往大路上走去。
外头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猛然间，居然下起了雨，大雨瓢泼砸在马车上。这黑沉沉的天似乎都要崩塌了，直往下盖，把这天地给吞噬干净。
上京的冬天本就寒冷，又碰上这寒雨，寒气逼人，直往骨头里钻。
不过林荞却没有拢紧狐裘，而是缓缓地把系带解开，任由它铺在脚边。她撑着窗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猛地往马车壁撞去。
瞬间钻心的疼席卷而来，粘腻顺着额角往下滑，沾上她颤抖着的长睫。
嘶——真疼啊。林荞抵在壁上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她却来不及等这疼痛过去。
她要快一些……
林荞把手伸进身上的薄衫，拿出那把准备已久的刀刃。
“林小姐，可是撞到哪了。”指挥使掀开帘子，看到里边的情形，浓眉狠狠皱了起来。
林荞穿着一身青白色的白衫坐在那儿，本就白皙的脸上淌着鲜血，那双带着血丝的眸子死死地看向他，眼神冷静非常，宛如鬼魅。
“停车。”
林荞的声音平静，如若不是她的脖颈上抵着一把利刃，他真的以为林荞只是在和他谈天一般。
见指挥使没有说话，林荞那把刀就直直地往里划过，修长的脖颈上瞬间带上了血迹，那可林荞却面不改色，竟然还要接着用力。
“林小姐你先把刀放下。”指挥使赶紧说话，他不知道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姐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真的敢就这么划伤自己的命脉。
林荞被养在上京是为了威胁林家，如今事未了解，这人还是不能就这么死了。
“林小姐想要什么？”指挥使放下生硬的态度，尽量安抚林荞的情绪，边想往里走找机会夺下她手里的刀。
可林荞根本不吃这套，她死死地握着抵在脖颈的刀刃，冷冷道：“我说停车。”
“如今还未到林夫人歇脚之处，外头又下着雨，恐怕不大安……”
“我在何处不安全？”林荞打断了指挥使的话，平静地扫过他的脸，“恐怕是在诸位手里吧。”
林荞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血渐渐凝结，贴在她的眼睛上，遮挡了些视线。
“叮铃——铃”
耳边传来了铃铛的声音，在大雨声中有些不大明显，但是林荞还是捕捉到了。
那是风吹过门前屋檐挂着的铜铃的声音。
她记得的，那日往游船码头之时，看到了那临岸的屋子，每家每户挂铜铃，风一吹过，便是清越动人。
再往北边去，便是北军营。
“我再说一遍。”林荞死死掐着手里的利刃，那刀柄上的花纹似乎都要嵌入她的肉里，“停车！”
她要赌一把。林荞眼底清明，目光镇静。
“停车。”
男人一声令下，马车停了下来，少女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指挥使正要伸手揽住少女，可她竟然拿起手里的匕首，毫无犹豫反手狠狠地刺在他身上。
“大人！”部下看到这番动静赶紧上前，那黑色的袍子上瞬间漫成了一片深色，伤口狰狞皮肉被反卷了起来，足以见得方才少女下手毫不留情。
指挥使手按在胳膊上，淡淡扫过伤口，是他大意了。
“追！”
林荞奋力往前奔跑，她的意识好像都混沌了起来，冰冷的雨打在她身上，她却毫无知觉，耳朵也好似被封住了一般，根本听不见后头的声音。
她的眼前只剩下这条路，好似完全没有尽头一般，往前蔓延。
她要快一点，她必须要往前跑。
二月廿三午时，征北军将过码头。
飞雀信上的字儿好像是一道催命符，不断驱赶她往前跑。
沾湿的衣裳贴在她的身上，纠缠着阻碍了她的行动。
林荞心下一横，扯住裙角猛地一扯，“撕拉”一声，脚边绸缎被撕扯开来，她弯下腰有些手忙脚乱把断裂的绸缎扯开，连同脚下的鞋一起，狠狠地甩了出去。
林荞撑着地直起身子来想接着往前跑，可眩晕却击中了她的头，一双手钳住她的手臂。
“林小姐，回去吧。”来人声音冷硬，不带感情。
她猛烈地挣扎了起来，那本就单薄的衣衫被这么一挣，就往下滑去，露出了白盈盈的肩头，在这暗沉的天空下白得格外刺眼，就像一块雕琢精细的美玉一般温润。
锦衣卫被这么刺了一眼，转过头去。
“放开我！”手下的人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手抓上锦衣卫的手掌，死死地嵌下去，带出大片血珠。
饶是再疼，锦衣卫也不能松手，更不能对林荞动手，皱着眉忍下疼痛，任由少女发狠地挣扎。
“前边是何人！”突然粗粝的声音穿过雨幕而来，来人慢慢走近，看到地上衣衫不整的少女，登时怒火直升，“锦衣卫什么时候干起了这个行当，这是准备着给哪家的王公抢民女啊。”
“参将还是莫要管了。”
“哟！”说话的人语气里带着不屑，他们这些出外征战杀敌的人，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锦衣卫，“都抢到我们北军营门口了，还准备让我们捏着鼻子没看到？”
“在下奉指挥使大人缉拿逃匿犯人，还望余参将行个方便。”锦衣卫恭敬地说。
余凡眼睛扫过地上的少女，衣衫破败光着脚，露出了白皙的肩头，在冷雨中发着抖，就像是朵脆弱的花儿，稍一折，马上就会凋零。
况且她身上压根没有什么显眼的伤痕，怎么看都不像是逃出来的犯人。
“缉拿个弱女子都要如此‘大动干戈’。”余凡顿了一下，意有所指，“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锦衣卫竟然如此无用。”
余凡说着，那跪在地上的少女居然抬起了头，血无声地淌下来，眼尾微微上挑，勾着红色的尾狠，妖冶非常。
余凡猛然怔住了，僵在原地。
大雨滂沱雨幕绵延，但是他仍旧看清了那张脸。
他不敢相信，数日前那般倨傲的、矜贵的林荞，此时居然会被如此钳制着，动弹不得。
这千金祖宗不是被朝堂上下都捧着吗？不是准备着嫁给状元郎了吗？怎么会如此……
大雨依旧在下，似乎是这天都破开了一个口子，排山倒海的雨胡乱地往这人间砸，四下安静了下来，只有雨的声音。
“余凡。”
“是谁在外面。”
那声音低沉甚至带了些沙哑，不过却足够有力量，竟然劈开连绵雨幕，从余凡身后传来。
“侯爷……”余凡的喉咙好像哽住了一般，声音干涩。
“是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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