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连翘
许澍没有理会被吓得发抖的连翘转身离开，临走前抛下一个冷漠的目光。
“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样。”
连翘陡然被那冷漠的目光惊到了，低垂着头愈发不敢抬起来，等到面前的将军的长靴碾过沙石的声音慢慢走远了，她才敢稍稍抬起头来。
连翘刚抬起头来，就看到了递到眼下的一个帕子，那是一张全新的丝绸帕子。
余凡看着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连翘，说：“擦一擦吧。”
连翘这才发觉自己眼角不知何时竟然染上了泪珠，慌忙扯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多谢参将。”
许澍的气场一向强，从前还是清风朗月的郎君，如今那位林小姐一死，他完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阴翳难测，再加上方才那般斥责，更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连翘姑娘。”余凡抱剑退到一边，“你当真唤这名？”
余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色突然发白的少女，连翘和林荞有几分相似，不过确实也只是几分。明明连翘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可整个人都透露着怪异感，就像是被人刻意捏造的，让余凡看着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是……那位大人给妾取得姓。”连翘知道自己跟着的明远侯姓许，也明白那位大人的意图，故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像是含在喉咙里的甜腻，“大人说没个姓氏不成体统。”
余凡不知道那位大人到底是谁，不过听此一言却是明白了这番怪异从何而来。
她是被人刻意教导过的，该怎么上妆，怎么走路，想着借那几分相似配上拙劣的模仿，自此攀上侯爷，那位大人也能从此平步青云。
“连翘姑娘往后还是不要有这个姓好了。”
连翘咬了咬唇，低下头恨不得把声音压到地上，小声地说：“好。”
“姑娘起来吧。”余凡看着连翘那副模样有些不忍，毕竟也只是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家，伸手把人扶了起来，“姑娘不要多想。”
“你……”余凡面前的连翘缓缓地抬起头来，自下而上看过来，余凡突然一顿，面色凝重。
“参将。”连翘以为这是把余凡惹生气了，慌乱地又要跪下来，被余凡拉着胳膊制住了。
“无事。”余凡站起身来，目光重新落在了连翘低垂着眉眼上，说，“明日休整一日，姑娘好生休息。有哪些东西需要置办，姑娘和仆从说一声，接下来往北去，便不再停下来休整了。”
余凡原先还不明白侯爷为何会把连翘留下，她们的相似之处少得根本不足以让侯爷不顾外人流言蜚语执意带着出征，直到他方才看到了连翘低垂着的眉眼，他才明白了为什么。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连翘长睫忽闪，她们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余参将。”连翘小声地说，“侯爷今晚会过来吗？”
余凡的思绪被连翘的声音拉了回来，看着她满脸羞怯和下面隐藏着的胆怯，沉默了良久，说。
“我会去禀告侯爷。”
她们终究不是一个人。林小姐何时有半分这副模样，她从来都是大胆的不屑于万物的。
不过……这有一分的像，也是一分的慰藉吧。
“侯爷，连翘姑娘在里边。”马车外的仆从同来人禀告。
不一会，马车的帷幕就被人从外边掀开了，那人带着满身寒凉进来。
“寻我？”许澍坐在少女的对面，沉声说。
马车并不算大，许澍坐在那儿和少女离得有些近，给人无声的压迫感。
靠在马车壁上的少女缓缓起身，支着下巴靠在桌上，懒懒地抬眸，弯着嘴角笑着说：“对呀，阿澍。”
“连翘。”许澍眉角微动，“这名儿是怎么想出来的。”
少女没规没矩地伸出玉藕似的手，拍到了许澍肩上落下的露水。
“哦！你说那个啊。”少女凝神思索起来，“那日我去被军营的时候，正巧看到外头有棵高耸的树，上头生得就是连翘花，我这一想，连翘、连翘，岂不是和我的名儿差不离！”
“所以就用了这个名字。”少女狡黠地笑着，“如今我这张脸与从前只有几分相似，所以上妆故意模仿着，如今这名字再使个坏，不就把这拙劣的替代品给演出来了吗？”
“是易容师的主意？”许澍也不打断少女，等她一脸兴奋地说完了，才问。
“也有我一半的主意。”林荞提醒了一句。
“好。”许澍淡淡地笑着。
林荞和许澍就这么面对面地互相看着，看得林荞都有些不自在，赶紧寻了个话题。
“阿澍，老余说明日全军休整，我想进城里一趟。”林荞说。
“还差什么东西吗？”
林荞垂下眼眸黯然神伤，右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想着给二娘寻个去处，我总不好一直抱着她四处走。”
林二夫人来上京寻林荞后才发现染了鼠疫，可林家当时已是油尽灯枯，自然无人再去理会这个连正室都算不上的妾。许澍暗地派了人去治病，可是已经无济于事，二夫人撑了五日，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了。许澍把她的尸首换走了，烧成了一抔灰装起来，等出了上京就把盒子给了林荞。
许澍没有说话，林荞只能听到风呼呼吹过的声音。
林荞知道现在还有很多人盯着许澍，即便她已经易了容，也不便四处走动。
可她没料到，许澍还是答应她了，就像是那日在军营外许澍答应她的时候一样。
“好。”
林荞有些吃惊地看向许澍，只见他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把幕离带好了，时刻跟着我便可。”许澍说着，宠溺又纵容，“切忌不可随意离开，有什么事都和我说。”
“懂了吗？”许澍说。
许澍眼窝本就生得深，再加上近来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眼里带着难掩的疲惫，眼皮都有些层叠。
“好。”林荞点了点头。
林荞扭头去看马车里头的炉火，原先燃着的火光不知何时灭了，怪不得这里头愈发冷了。她站起身来，慢慢挪过去，弯下腰擦火柴。
她从前从没有做过这些事儿，现在擦个火柴都有些笨手笨脚的，摆弄了好半天才把火柴擦亮了，甩手扔进炭火堆里。
“明日我们几时出发啊。”林荞笼着好不容易燃起来的火，问。
可身后却没有人回声，林荞扭过头去，才发现许澍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实在太累了，只这么一会的功夫就支着下巴睡着了。
林荞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静静地看了好一阵，才勾起了个笑，把自己位子上的被褥扯了过来，抬手盖在他身上。
林荞被常九思从游船会带回来的那晚，她并没有完全睡去，而是做了一场梦。
梦中血满天地，林家从上至下都上了木枷奔赴刑场，而那刑场上的人，正是当今圣上和她那位未婚夫。
林荞早在几日前就收到了江南来的飞雀信，父亲让她在江南多加小心，寻个机会不打草惊蛇地离开。
从游船会回来的第二天她就已经醒了，那时西行宫的守卫还不算太严，兴许那时常九思并不觉她算什么威胁。那日一大早她就乔装成行宫的仆从偷摸着出了行宫，往北军营去。
许澍那日不在北军营，林荞在军营外等了快一天，就在她差点要放弃的时候，许澍带兵回来了。
躲在角落的林荞把手上的幕离带好，提着裙角快步走着，拦在了许澍的马前。
林荞突然出现在马前，许澍赶紧扯着马头，翘高马首勉强把马停了下来。
“你是何人，竟敢随意拦截明远侯车马！”许澍身旁的副将粗声粗气地呵斥，可那少女却依旧巍然不动，张着手臂一语不发。
副将见林荞闯了祸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登时就火气上来了，喊人就要把她带走。
“等等。”许澍伸手制住了人，翻身下马，和身后震惊的诸将随口敷衍了几句，就头也不回地牵着人往里头走了。
林荞那日戴了顶垂到脚踝的幕离，遮了大半个身子，哪还瞧得见模样，但是她却莫名觉得，许澍会认得她。
许澍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快步往军营里头走，许澍步子大，她只能踉踉跄跄地被拖着走，连裙子都来不及拉好。
刚进到将军帐里头，帷幕一盖，抓着自己手的人就猛地把她放开，高大的身影满是压迫感。
“你不要命了！”
我确实是来找命的。林荞在心里嘀嘀咕咕，可却不敢说出口来，毕竟她就算再迟钝也听出了许澍声音里努力按捺着的愤怒。
林荞决定闭着嘴不说话，不要触了他的霉头。
许澍没有理会林荞，仰头喝了一口冷茶，才勉强把火气压下来，背过身去往主座上去。
“林小姐今日来寻我是为何事，连命都敢豁出去拦车，想必是什么大事。”许澍坐下来，看着林荞，“还是快些说吧，天色也要晚了。”
林荞走到许澍面前慢慢地蹲下来，长长的裙摆铺了满地，她抬起头来看着坐着的许澍，说：“侯爷说的报答救命之恩可还作数。”
许澍看着近在咫尺的林荞，饶有趣味地抱臂朗声说：“自然。”
“你带我走。”
许澍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这句话，眼底闪过一丝异色，眸色深沉薄唇轻抿，沉默不语。
“我不要常九思了，我陪你出征。”
“好不好？”
林荞抬着下巴近乎仰视地看着许澍，长发草草地拢在腰后，碎发垂在耳间，与那柔媚的五官一块，相得益彰。
艳丽非常。
就像是山间鬼魅，蛊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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