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宣语
林荞看着许澍转身离开的背影，发着愣。
许澍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目光，抑或是他根本不在意。他走上石阶和身后跟着的求羿道：“求羿，找人送祁安和林姑娘回去。”
“是。”求羿应下命令，可回头看着下边脸色发白愣神的少女，又不知该不该真的把人给送回去。只能走到少女身边，偏了个头轻声说话。
“我先送姑娘回去吧，其他事儿……我同姑娘说。”
闻声林荞回了神，便看着白面副将欲言又止的模样。
回去？自然不能真的回去。今日能出来是有祁安相助，明日可就不明白该怎么办了。
再者，她才不信，不信许澍真的能一点儿都不记得她了。林荞捏紧了长袖下的拳头，提起裙子过去。
“姑娘！”
林荞没管身后求羿的声音，只半跑着踩上青石板，朝朱门前的许澍去。许澍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下了步子，一转过身来就对上了她的脸。
许澍皱着剑眉，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目光无声无息地落在她身上，明明不带感情，却好像千钧利箭而下，猝不及防扎得她心一抽。
不过幸得她收拾收拾好了沉下去的心，沉着气儿缓了两口吐息，算是把压在心口的难受给挨过去了。
她微微仰着头，直直地看向许澍的眼睛，毫不闪躲：“侯爷不记得我了？”
听到她的话，许澍也是一怔，不动声色地抬眸回道：“我该记得林姑娘什么。”
许澍这话一出，林荞便明白过来了，他分明就是把她当成难缠的家伙了，随口打发了。
“你该记得的可多了，我们一块去过楼兰，去过若羌，还去过很多很多地方。”林荞掰着手数着，“你还是我没来得及过门的姑爷，侯爷怎么一转眼就忘了。”
“侯爷准备着始乱终弃吗？”林荞刻意提高了嗓子，恨不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叉着腰说得理直气壮，气势浩大。
许澍听到她说的话，眉间皱地更深了，生生要成一道天堑似的，林荞没忍住踮着脚想把它抹平来。
可手还没来得及伸过去，就被他躲开了。
“我确实不记得姑娘说的那些事了，不过……”许澍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既未过门，往后也无需多说了。”
“姑娘与我的缘便了于四年前吧。”许澍看着林荞，良久从朱门进去，走入重重门扇之中。
林荞眼里的光倏然间就灭了，魂魄都像被抽走了一般，提不起精神再多言什么。许澍的话说得句句清晰，不容拒绝，甚至一点让她幻想和自我安慰的余地都没有留。
她这才知道，原来许澍对旁人说话都是如此，只是她溺在从前的温软之言，只单单碰了一次冰，就挣扎着出不去了。
方才兜着的摇摇欲坠的心，被这话一刺，猛地就往下坠去，砸在水上，打破了她一直苦苦支撑的平静，暗流裹挟着酸涩，像藤曼似的缠在胸口，藤上的尖刺一点一点刺入心，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儿来。
林荞眼睁睁看着许澍越走越远，看着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
什么了于四年前，怎么可能！林荞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狠狠一擦，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许澍！”林荞呼吸往下沉，手拢在嘴边朝那身影喊。
那个身影似乎停下来了，又或是没有，她看不清了。
她顾不上其他，只接着往下喊：“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你听着！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林荞喊得有点累了，停下来缓了一口气，手插在腰上喊，“我管你是明远侯，长公主的儿子还是谁，反正你都躲不掉。”
林荞这话说的挑衅味儿十足，公主府里头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位祖宗是谁，只觉得她胆子实在大了些。纷纷侧目，胆战心惊地看着穿着白衫的少女。
方才走进府里的许澍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长身而立于朱门，沉默地看着倨傲非常的少女。
林荞靠在石狮子上，满意地看着许澍，微抬起下巴，睥睨着他，哼了一声道：“我一定会让你记起来的。”
她往前走了一步，和许澍两厢对峙：“你等着。”
如果说林荞方才那只是放冷箭，现在就是完全对着打了，甚至连一点儿隐藏都没有，锋芒毕露。
公主府里头的人跟着许澍这么久，从来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想着自己该上去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带下去，可转眼一看，石阶下边的那些亲卫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杵着没有动作，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顶着浓云似的沉重压力，低着头憋着气儿不敢说话。
过了好一阵，就在林荞以为许澍不准备回答的时候，突然听到他的低沉的声音。
“好。”
林荞以为自己听错了，恍了一下。
许澍负着手，颔首看着她，说：“好。”
“我等着。”
……
“我果然没看错你。”祁安走在林荞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你刚才那模样，实在是厉害啊。”
“就是我母亲和澍表哥说话都不敢那样，你果然有些手段，记得要把那些法子教我。”
“你要什么首饰都同我说，本公主定给你找来！”
林荞心里想着事儿没有注意听祁安的话，含糊地应了一声，浑然不查已经回到了院子里。
“什么法子。”
清朗的声音传来，不急不缓。
林荞被吓了一跳停下脚步，一个不注意和祁安撞在了一团，两个人捂着额头抽气儿。
林荞先缓了过来，刚要回答，就被祁安先抢了话。
“没有什么。”祁安走到常九思跟前，把林荞挡了个严严实实，笑着说，“你今天怎么得空回来了啊。”
“上京的事处理完了。”
“小荞？”常九思往旁边走了一步，看向她。
“还未传晚膳，我们先谈谈？”常九思似乎永远都是这么笑着的，无论是对谁，淡淡的笑就像个面具似的戴在脸上。
林荞还没说话，祁安就忿忿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撇着嘴，说：“你们要谈什么！”
“你澍表哥的事。”常九思微微弯腰，道。
她这回长了记性，可千万不能再被人夺了话头，不然她好不容易拉拢的人就要跑了。
于是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挽上祁安的手，亲昵地道：“不如我们一块吧，既然许澍的事，祁安作为他的表妹，也该听听的。”
“是啊是啊！”祁安不晓得她心里想的事，只是觉得不该再让她和常九思呆在一块，于是附和着。
常九思那八风不动的笑裂开了些，漏出了下面情绪。他唇角微动，无奈道：“好。”
“走，我们去湖中小亭去。”林荞拉着祁安就快步往里头走，生怕常九思再反悔。
日头西斜，院子里的仆从都去准备晚膳了，故而安静了不少。三人就这么坐在亭子里，互相对望。
最终还是常九思先开了口：“祁安今日带你去见了许澍。”
祁安猛然被点了名，滴流着眼睛闭上了嘴。
常九思虽不在江南，可林荞却不相信以他这般谨慎的人会不留一个眼线在身边，故而也不准备隐瞒，索性干脆应下。
“对。”林荞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直入主题“你不想让我去见他吗？”
常九思果然是手握重权的摄政王，听过的夹枪带帮比她走过的路都多，完全没有任何波动，笑着答：“还好。”
“只是不想让你太难过。”常九思喝了一口清茶，接着说，“你见过他了，怎么样？”
林荞沉默地看着常九思。
见她没有说话，常九思就接着往下说了。
“地宫里的毒药虽厉害，但也不至于伤得太厉害，许澍又是刀山火海走过的，养养也差不多好了。”
“只是那石头刚好伤到了脑袋上的穴位，故而记不得太多事。”常九思道，“宫里头的太医来看了，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能慢慢想起来。”
“他只是单单不记得我了。”林荞插话。
常九思沉默了片刻，才说：“这些，我并不知情。”
“至于其他……许澍是大晋的将军，前线战乱，我并没有理由害他。”
常九思话说得委婉，林荞听懂了里头的意思。
他是摄政王，如今北疆战乱离不开许澍，头伤难掌控，他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冒险。
常九思素来都是仔细盘算的，不容任何差池的，否则，他也不可能从重回大晋皇族。
林荞腾地站起身来，手撑在桌上，目光紧紧地顶着常九思，说：“多谢常公子。其他目的我不愿多言，我只知道你把我救了出来。”
“从前的种种恩怨，欺骗、阴谋也好，你我都不再算了。将来常公子与公主成亲时，倘若不嫌弃，我就算远在千里，也策马而来。”
林荞看着天上斜云，道。
“我要去见许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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