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一夕如环

临家的梅子糕是君沉岚吃过最好吃的点心。

        新鲜的梅子捣碎成泥，和着桂花蜜做成的糕点，一口咬下去带着梅子的酸甜又有桂花的清香，连宫中的御厨都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在临家求学，最害怕的就是临相这样的严师，但最喜欢的便就是偶尔能吃到的梅子糕。不说他，就连挑剔的百里朝华，甚至是先帝，尝过梅子糕之后都赞不绝口。

        而做梅子糕的人，是章氏。

        临沂章家，虽非显赫世家，但是书香门第，其实当时相府在京都的地位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章氏嫁给临家嫡长子为续弦，也算是高攀了。

        而她的模样、才华也不算十分出众，只是性格温和，做得一手好点心，擅长打理内务。

        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甚至都不记得章氏究竟长什么模样，只记得她笑容温婉，脸上带着浅淡的笑，以及身上带着淡淡梅子清香。

        后来临家突遭大难，日渐败落，却是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章氏撑起了家中的内务。

        直到她被临月柔在公堂上揭穿陷害临相，而后畏罪自尽，临家人都不相信她竟做了这样糊涂事。

        锦离同公仪谌一起去临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先是去看临相的。

        锦离琢磨着临相大约是不想看到她的，思索了片刻之后，同君沉岚去临夫人的院子了。

        当年辰安王之乱，京都风云际幻，临家因为临阑月的缘故受到了牵连，临澜清被贬谪去了巴蜀之地。那里艰苦，并没有带妻儿赴任，这些章氏一直在老夫人身边尽孝的。

        她的院子里如同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般，淡雅朴素，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一棵高大的青梅树。

        此时正是七月初，绿树成荫。

        素日里玩世不恭的君沉岚，此时瞧着那高大的青梅树，眼底生出几分怀旧之意，幽幽一叹道：“当年在临家求学，每年五月梅子熟的时节，她总会做些梅子糕送到书房，世家子弟都喜欢吃她做的点心……”

        谁能料到，竟会成这样的结果。

        锦离瞧着他眼底伤怀之意，半响，才憋了一句：“请节哀。”

        君沉岚听了锦离的话倒是乐了，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小锦离，咱好歹也认识这么久了，你安慰人能诚恳点么。”

        锦离撇了撇嘴角，道：“那你让我说什么。”

        他们当年在临家的时候，锦离不过是个孩子在廊州乡下，那些同窗情谊锦离并不懂得。

        当年的公仪谌，君沉岚，甚至是苏太后，那些在临家的子弟，后来究竟又成就了怎样的一段传奇？

        “罢了，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章氏的房间很素净，一眼便就望到底的。里面的东西，帝师府的人都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毒是下在梅子糕里的，梅子糕是章氏亲手做的，也排除了有人杀人灭口的可能。

        锦离转了一圈，也是无功而返。

        见时间差不多了，公仪谌应该和临相说完话了，锦离和君沉岚准备回去，却见章氏身边的丫鬟坠儿，正捧着一叠被焚毁了一半的诗稿来。

        “世子，这是夫人早上烧的东西，不知道对您有没有帮助。”坠儿是在章氏身边伺候了许些年，感情深厚，此时眼眶红红的，说道：“夫人对我们一向和气，对于相爷和老夫人也是十分孝顺，我们不相信她会做出谋害相爷的事，夫人肯定是有苦衷的。”

        君沉岚叹了口气，接过了坠儿捧着的诗稿，结果看了一半，神色有些微妙的递给了锦离。

        锦离瞧了之后，明白了君沉岚神色为何这么古怪。

        章氏是章家嫡女，出身书香世家，但是父兄性格保守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也只是认得几个字罢了，并没有惊人的才华，不过写的字却是十分娟秀的。

        所焚毁的诗稿上，用着秀丽的簪花小楷，写的都是同一首诗。

        诗稿被焚毁了大半，只剩下一句格外的清晰：“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锦离愕然半响，片刻之后咽了咽口水，看着君沉岚尝试性的说道：“临阑月？”

        君沉岚没说话，锦离又问坠儿，道：“你们夫人闺名是什么。”

        坠儿不明所以，但还是回道：“夫人闺名环儿。”

        章环儿，临阑月……

        锦离看着诗稿，知道不用再查下去了。

        锦离的看了君沉岚一眼，是在问这事怎么处置。

        论起来，君沉岚和临家的交情最为深厚，由他做决定最合适不过。

        平日里不怎么靠谱的君世子，这次倒是变得靠谱了起来，却见他沉默片刻之后吩咐坠儿道：“将这些诗稿都烧了吧，谁都不要提及。”

        斯人已逝，过往种种也随之烟消云散。

        见君沉岚做了决断，锦离也没说什么，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枝叶茂密的青梅树。

        疏漏的阳光洒在那绿荫之下，斑驳了时光。

        她仿佛看见在那经年的岁月里，有位端庄而又沉默的女子，她从小被教导着成为一个规矩的女子、嫁人之后成为端庄的妇人。

        唯有将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那一颗颗的梅子里，带着怎样囿之于口的欢喜与情谊，送到学堂中，只是为了看惊艳了她枯燥乏味而又漫长的一生，某个人一眼。

        锦离和君沉岚出来的时候，公仪谌已经在马车内等着了。

        “可查到了什么？”

        他淡淡的问着两个人，却见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摇头。

        默契的，有些刺眼。

        公仪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眯，不过没多说什么，君沉岚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准备上马车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坐在马车内的帝师大人，波澜不惊的声音道：“我记得，当年临阑月最爱吃的便是梅子糕。”

        “咣当”一声，君世子脚底踩了个空，十分不雅的直接从马车上栽了下来……

        果然，什么事都休想瞒过帝师大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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