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一群人到了林中弹琴奏乐。

        长安城里人才济济，擅长弹琴奏乐的人自然不少，孙兰姿略一听就知道自己虽然琴技不错，但恐怕难以出彩。

        她戳着侍女道，“你去。”

        侍女从小就开始学习琴棋书画，她本就是孙父专门培养给女儿的，琴技比孙兰姿强上不少。

        闻言她也不拒绝，掀下帘子换了衣服和发饰，缓缓奏琴。

        外边人看不清里面，只以为弹琴的人是孙兰姿。

        另一边，宁时微也躺在美人靠上吃葡萄。抱着琵琶坐在凳子上弹奏的女子是宫里乐坊中人。她本是罪臣之女，后被拔擢到长乐宫专门服侍宁时微。

        乐女奏琴十分厉害，连乐坊坊主都自愧不如，常常夸她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宁时微皱眉将葡萄吐在宫女捧着的玉碟盘中，不悦道，“今日葡萄怎么这般酸涩。”

        小荷连忙道，“昨夜南边涨了大水，葡萄送不进京城里，这便是前两日……”

        宁时微不耐地示意她住嘴。

        原来奏琴声正入佳境，乐女奏的是一曲她最擅长的《浔阳夜月》，既有良辰美景的柔婉，又带着女子的缠绵悱恻，十分动人。

        宁时微闭着眼睛赏曲，自然知道亭外人大约也听痴了，乐女跟了她这么多年，技艺高超，从未失手过。

        曲到最高处，正是酣畅时，宁时微忽然“嗯”了一声，从中听到一丝不和谐之处，仿佛夹杂着其他声音。

        她正要开口，小荷已为她解答疑惑。

        小荷皱着眉头道，“殿下，县主也在弹琴，是这曲《浔阳夜月》，不少人在听呢。”

        宁时微拨开帘子去看，就知道小荷说得轻巧了，往日里听众爱聚集在她亭外听曲，今日却被这位县主吸引走一大半，只有零丁几人。

        乐女察觉异样，咬牙铆足劲儿要一争高下，一曲小曲弹得额头冷汗津津，却也没能把听众重新引到自己身上。

        其实这匹黑马未必比她弹得要好，可惜人都讲究个新鲜，她纵横长安城这么多年，众人听惯她的曲子，就算弹出花儿也无法令人动容。

        她手拨完最后一个调，呆愣在地。帘外是喝彩的人群，可惜他们夸赞的对象不是她，而是另一人。很明显，这场比试她输了。

        下一刻，乐女已经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殿下，我不是故意输的，看在我多年伺候您的份上，饶我一次吧。”

        乐女之所以来到宁时微身边，是因为公主的上一位乐女被斩首。对方死得惨，死后十根指甲血淋淋被拔下来，伤口处血肉模糊，听说后来尸首扔在乱坟岗喂了野狗。

        乐女平日自傲，总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此时趴在地上哭得涕泗横流十分狼狈可怜，宁时微却皱着眉毛一点眼神也没分给她。

        宁时微的贴身宫女桂枝把她拉起来，啐一口道，“你犯什么浑，学到的规矩被吞肚子里去了，况且该求谁你不知道？”

        乐女道，“只要殿下肯开口，王爷一定会……”

        宁时微面上闪过一丝讥讽，“你真觉得我说话有用？”

        若她真如别人嘴里那般被舅舅看重，又何必豢养这么多女子给她驱使。

        乐女颓然扑倒在地。

        这是宁时微第一次输给别人，心里大为有趣，施施然让宫女抬上一架古琴。时下女子学筝，男子学琴，宁时微奏琴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桂枝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上前就要劝阻。

        宁时微笑道，“反正都输了，总要输得漂亮些。”

        她说完伸着手指拨弄古琴上的琴弦，宁时微幼时就有弹琴的天赋，可是后来舅舅听了她奏琴，就不准她再学。

        夫子虽然可惜她天分才华，却也无可奈何。如此几年，宁时微手上功夫自然荒废。

        她随意选了一曲《十面埋伏》，对面略一停顿，竟也弹了这支曲子。

        曲风顺势一变，曲调凛冽激烈，恍如刀剑交错，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令人冷汗涔涔。

        外间人听见亭内传出的悠扬琴声，纷纷议论起来，“殿下竟然还会奏琴。”

        旁人笑他们见识浅薄，“岂止。世间乐器上百种，殿下会十之七八，你这是少见多怪了。”

        那人叹服道，“难怪殿下有天下第一才女的美名。”

        两人一人奏筝，一个奏琴，不分上下，让人觉得十分酣畅。

        弹到尾时，更多了几分旁人难以插进的默契。

        本来应该是平手，到最后，宁时微却手指一顿，落了个错音。

        她笑道，“我输了。”

        桂枝虽然不懂琴，但历来偏心她，于是道，“殿下若是像其他人一样花费时间，自然能赢这场比试。”

        宁时微不把她话放心里，含笑着摇头，开口道，“比试易得，知音难求。”

        她这话不轻不重，却正好落入一旁的孙兰姿耳中。

        孙兰姿赢了比赛，心中更为快活，觉得名满京城的长公主殿下也不过如此。本想要羞辱一番，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大度，也就熄了心思。

        宁时微道，“妹妹真是有才又美丽，为何不进来，咱姐妹二人说说体己话。”

        她觉得疲惫，就让侍女替她散了头发，长发披在肩头，露出柔和的眼睛。

        两眉正中间是新点上的正红色花钿，让她双目显得越发明亮和潋滟。微抬头时不像在看人，而是在含嗔带笑蛊惑人沉醉于她的美丽之中。

        孙兰姿自诩容貌，是因为她活了十几年见过的美人无数，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她便自以为自己纵然不是数一数二，但也相差不远。

        直到此时这惊鸿一瞥，她才意识到自己大为不如，神思恍惚沉醉于这双迷惑人的眼睛中。

        孙兰姿回过神时，心中生出恼怒和不忿。

        宁时微仿若未察，笑道，“妹妹琴艺独绝，可堪为天下第一。”

        孙兰姿这才快慰起来，觉得她比自己漂亮又如何，还不是被比下去。

        她们正说着话，忽然看见一位姑娘正站在柳树下，梳着时下的妇人发髻，应是已婚。这位姑娘生得寻常，之所以让人留意，是孙兰姿觉得她有些眼熟。

        等那人快走开，孙兰姿才想起这位姑娘竟然和长公主殿下眉宇间有些相似，都是瓷器一般精致惹人垂怜。

        她惊讶地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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