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惊鸿舞”为前朝梅妃所创，君王称赞其“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可惜红颜薄命，惊鸿舞一度失传，好在明珠公主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才不至于留下千古遗憾。

        宣和殿前明日煌煌，青石狮子宝相庄严，墙外探入一支刚发了芽的桃花，忽如一夜春风来。

        宫道两旁的车架挡不住窥探的视线，探花郎生性傲慢，容貌俊俏，为人冷淡又不假辞色，不知是多少少女春闺梦里人，但只看了一眼，竟然看痴了。

        “文兄、文兄，你在看什么呢？”同伴注意到他失态，取笑道，“莫非昨夜又与哪位女郎相会，花前月下……”

        这话只说了一半就再不能说出口，因为他随之看过去，也看到………

        探花郎回神时不知为何心中懊恼，明明只该他一个看见的。

        宁时微额头上微微有些冷汗，睫毛上凝着淡淡水珠，唇色反倒红润许多，无端多了艳丽。

        此时正当春日，乍暖还寒，不该穿春衫的日子，小荷担心她身体受不住又一番折腾，忙上前来用帕子替她拭汗。

        宁时微只一把推开她，神情冷淡道，“陛下可下了朝？”

        小荷早就打听清楚，此时便回道，“还不到时辰，听说是在为北边的事儿发愁。”

        小荷是个没读书的宫女，听不懂大人们的官腔，再多说不清，但如此就足够了。

        宁时微掀了手上的帕子，像一株亭亭的荷花似的重新到露台上绽放，小荷看她跳过三遍，依旧觉得看不够。

        桂枝看她这目不转睛的模样，笑道，“有这么好看？”

        小荷低头道，“奴婢这辈子就没看过这么好看的舞，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天上仙女，殿下就是仙女下凡吧。”

        情不自禁夸了一会儿，想了想又纳闷问，“只是不知为何殿下偏爱此处，光秃秃没什么景色，长乐楼岂不是更与殿下般配？”

        桂枝一愣，随后意味深长道，“你可看见那边的宣和殿？你又听没听过，邀宠？”

        小荷睁着眼睛，傻乎乎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跳舞和宣和殿有什么关系。

        宁时微练了一会儿舞，就回了殿外小亭中歇息，她跳舞后胃口不好，多的饭菜吃不下去，只想用些香露引子，愁得伺候的下人团团转。

        公主殿下吃不下饭，下人们就要被罚，于是绞尽脑汁逗她一乐，可惜乐是乐了，饭依旧在桌上搁着纹丝不动。

        小舅舅身边伺候的刘德忠早候在一旁，见此磨蹭到她这边，说有最出挑的香料，特意给她送来。

        平日里送香料的人不是刘德忠，他作为摄政王身边最得重用的人之一，并无那么空暇管理宫务杂事。

        宁时微一看他的脸，扑哧笑道，“公公怎么这般愁容？”

        刘德忠点头哈腰道，“能让殿下开心，咱家就算再愁再苦也心甘情愿。”

        宁时微看他吞吞吐吐，干脆自己提起话题道，“怎么今日不见小舅舅？”

        刘德忠道，“在前边被人扰得心烦，等下午再来陪您用晚食。”

        他话却没有说全，颜璟今日被人扰了清闲，心情的确不大好。

        朝堂上每年都有新来的愣头青，平日里犯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大人们连个眼神也懒得给。

        今天却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如意算盘打到公主头上，一些人自恃家世，要上门提亲，有些人愿意休妻再娶，说愿意一生一世，总之死皮赖脸要抱得佳人归。

        此类话颜璟从前一概置之不闻，可惜总有无赖。

        李玉面上羞涩，连“舅舅”这种话也差点脱口而出。

        颜璟既不说可更不说不可，摩挲着大拇指上扳指，只似笑非笑看着他。

        探花郎一心扑在婚姻大事上，没看出异样，还是一旁好友察觉到端倪，把他拉到一旁。

        他叹气道，“舅舅也太不近人情。”

        身旁一人听见他这句抱怨，嗤的笑了一声，说他天真。

        李玉看着就要挽着袖子和人打起来，那人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李玉皱着眉毛道，“有什么就直说，遮遮掩掩什么意思。”

        那人怪里怪气道，“殿下是高高在上的凌霄花，是长安最珍贵的明珠，摄政王怎么会舍得别人把这朵花采撷回家？”

        李玉素来是个直肠子，体悟到他话里有话，却又怎么都琢磨不明白。

        下午正适合小憩，宁时微趴在亭中美人塌上差点睡过去，直到面上一阵淡淡气息。

        下一刻就觉得被什么桎梏住无法动弹，令她梦里也不能安眠，醒来却只看见小舅舅坐在对面软榻上，手中捧着不知什么文书细读。

        他应当是刚从殿中出来，肩头沾了一瓣落花，眉宇间有淡淡没有融化冰雪气息，冻得宁时微彻底清醒过来。

        宁时微拂了下袖子，随即才柔柔笑道，“小舅舅。”

        颜璟对她伸出手，她便乖顺侧趴在他膝头，垂落的头发隐约露出又薄又可爱的耳朵尖，脊背像月初的弦月一样单薄。

        他用手指一下下梳理着，如同主人在给自家的猫梳毛，颜璟最爱做出这样动作，大概身为上位者更需要以此强调自己的权威和掌控。

        柔和的动作并不能让宁时微觉得安心。

        她看过颜璟杀人，很多次，最清楚的一次是十八岁生日，她被关在卧房里，大殿传来沉闷的杖责声，被责之人因为堵了喉咙叫不出声，直到那八十名宫人全部活活打死，在地上成了烂泥。

        宁时微第一次知道何谓声声泣血，颜璟却搂着她瑟瑟发抖的身躯，告诉她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满堂彩”。

        在此之前，血腥离她很远，她只是一只被关在深宫养坏、天真无辜的幼小生物而已。

        指甲快掐入掌心中，小拇指轻轻颤抖，她柔弱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易碎的脸蛋，天真问，“小舅舅，你是不是不开心。”

        颜璟温和看着她，好脾气问道，“微微说我为何生气呢。”

        纤细的手指搁放在大掌中，丝毫不差合在一起，她手上未涂蔻丹，粉红的指甲像小月牙，捏在手里软绵绵如棉花，她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又不懂这些。”

        颜璟仿佛被逗乐了，哈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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