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陌生
宫道的两边砌着近两米的高墙，几个如米粒一般大小的黑点从视线所及的尽头一点点缓慢地往前移动着，逐渐地，来人的身影随之放大，变得清晰起来。
虽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但一眼可见的就是他们身上穿着与叛军一样的盔甲，手上握着长剑。
跟在姜承意后面的侍卫小声说道：“将军，前面的会不会是叛军的援兵？”
姜承意重重地在侍卫的头盔上拍打了一把，说道：“哪来的援兵？就前面东零西散几个人，赶过来送死吗？你脑子被狗吃了吗？”
那人将头盔扶好，悻悻一笑，又赶忙扯着嗓子向来人喝问道：“前面是何人——”
只听那边幽幽传来回应，“是我。”
那语调，声音一听便知是一位女子，且这声音很是熟悉，姜承意心里琢磨着，他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他眯着眼往远处仔细瞧了瞧，下一刻，脸色骤变。
旁边的侍卫见自家将军面若寒霜，以为对方是什么厉害人物。“唰”的一声，拔出剑来，问道：“将军，我们去将这贼人拿下？”
下一刻，头上的盔甲又被姜承意一拍，眼冒金星，还没等耳朵边的嗡嗡声消失。就见姜承意大步流星地向前面走去，气势汹汹，不像是抓叛军，更像是去兴师问罪。
侍从将歪掉的头盔再次扶好，与其他将士小跑着跟上姜承意。
来到近前，才看见这一群人中间还夹着一个女子。
哪怕这女子没有着华丽服饰，冠带珠玉，下颌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但也丝毫不影响那张极为皎丽的面容。
年轻的将军，貌美的女子。侍从察觉了点什么，好像自家将军就是见了这位女子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心中暗暗八卦道：“这女子与我家大人有什么关系？”
他的眼睛来回在两人身上瞟着。
“眼睛不想长了，我就替你剜了它。”，姜承意察觉到他的目光，凉凉地道。
侍从吓得脖子一缩，心里反倒是更加好奇。
那女子喊了一声，“哥。”
跟在姜承意身后的侍从才了然，这女子原来是将军的妹妹，如今的太子妃，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女人。
姜承意问道：“你怎么来了？还沾了一身血？”
又看着她身后的人问道：“这些人是？”
一个时辰前。
姜写意忍着呕吐的感觉，握着长剑，支撑着自己站立起来，腰背挺得笔直，深呼吸了几下，稳住自己的心神。
冷静，冷静……
随着最后一次深呼吸的呼气，一团白雾在她的面前散开，她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滚圆的杏眸此时蕴着深深的冷意，如暴风雪之前的黑夜，沉得人不寒而栗，倒真有几分慑人的威力。
没了顾忌，姜写意的思路反而清晰了起来，她忽而向一侧转向，豫王的人以为她想要逃跑，立马朝她围了过来，那领头的人急切地追了上去。
却见本来“逃跑”的姜写意猛地回身挥剑，那人招架不及，手中的铁剑被打落下去。姜写意趁机欺身向前，将剑刃一个转向，抵在那人的脖颈处，只需轻轻一压，一条细细的血线就清晰可见。
姜写意挟持着那人，说道：“我再最后问一遍，豫王此时是图穷匕见，败局已定。你们是想跟着一个谋逆的贼人，将自己的命交给将死之人，还是跟我走？我可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被要挟的人急忙道：“我命令你们不许听她的……”
话还未说完，脖颈处的血线瞬间扩散开，迸射的血珠如墨汁被泼洒一般，溅射到姜写意的脸颊上，姜写意反射性地闭上了眼。
而后，她将了无生气的尸体随手丢在脚边，眸光毫无波动，冷静地看着众人，她将手中的剑往地下一扬，剑刃上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
她提高了声调，再次问道：“说出你们的选择？”
众人见首领身亡，群龙无首。互相看了一眼，一位年纪稍长的人站出来说道：“若太子妃能保证我等的安全，我等愿追随太子妃。”
站在人群后面的瑞和知道自己犯下这弥天大罪，定是活不了。急急说道：“不可——”
话音戛然而止。
姜写意手中的剑柄此时穿透了瑞和的喉咙，血像瀑布一样喷涌而出，瑞和双目瞪大，不可置信地望着姜写意。
“此事的两个罪魁祸首已被我就地正法，我保证你们性命无虞。”
姜写意将自己刚才经历的事情悉数告知。
身后豫王的人全部被姜承意叫人压下去，等待发落。
他们不甘心地嘶吼着：“太子妃，是您刚才保证我们性命无虞，我等才愿意追随您，如今您要反悔吗？”
姜写意背对着他们，全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有微微颤动的手出卖着她的内心——她在愧疚。
可她同样知道若那时她不这么做，她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况且，吉祥死了，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收拾完豫王的残兵，姜承意立马转头责斥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就算听说宫里出了事，也不该只身冒险进来……”
话说到一半，姜承意停住了，他也是有了妻儿的人，自然懂得姜写意的感受，扪心自问，若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也难袖手旁观。
可现在不是他遇到这个难题，他现在只心疼自己这个傻妹妹。
姜承意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上面绣的一簇兰花，这是他的妻子赠予他的。他自己脸上带着血污都不舍得用，此刻拿出来给姜写意擦得干干净净的。
姜写意开口问道：“哥，太子怎么样了？”
姜承意以为事到如今，姜写意还是先考虑到顾瑾衍的安危，自然没好气地道：“太子殿下在未央宫里侍候着陛下，这么多人守着，又有那么多人伺候着，哪需要你来救？”
姜写意沉默了一瞬，又道：“我来的时候，宫门的守军像是出了什么问题，竟然问都没问，直接放人进来。”
姜承意统管禁军，若是出了问题，少不了被问责。
姜承意听了这话，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像是早已知晓。“太子殿下早就察觉到不对劲，因为兹事体大，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不敢打草惊蛇，便没有张扬此事。
后来吩咐让守卫故意松懈，引蛇入洞。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这个。”
姜写意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她低声喃喃道：“他知道，他知道豫王要谋反？”
姜写意嘴唇微微颤动，垂下眼帘，盯着绣鞋锦面上的斑驳血点，失重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着她的神经。
姜写意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不断想道：顾瑾衍知道豫王谋逆……那上一世那？他知道吗？他知道自己为了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找救兵吗？
他知道这么危险，却不告诉她一声，让她身陷囹囵。
她是他的枕边人，可他却又什么都不告诉她。
远处悠悠地荡来沉闷而雄壮的钟声，一下一下的，像是敲在人的心上，一震一震的。
是丧钟！
远处的高耸的层楼叠榭上露出暖黄色的边角。
天亮了。
顾瑾衍换了一身杏黄绣金丝龙纹的长袍，冠着帝王象征的旒冕，一双薄情的桃花眼透着金色珠串俯视着下方的群臣，身居高位者的傲慢寡淡逐渐显露了出来。
他身边的太监总管拿着一道明黄色圣旨跟在顾瑾衍身后缓缓出来。
宣读着先帝的旨意。
——“太子顾瑾衍，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汉白玉铺成的雕龙玉阶下百官朝拜，两侧侍候的宫人也全部齐刷刷地弯着脊背跪在地上。
顾瑾衍注意到西侧拐角有一人玉立亭亭，目光遥望了过去。
姜写意头发只用一条发带扎住，身上披着姜承意的大氅，她身形高挑，若不是此刻行为与众人相逆，混在人群中，倒也不显眼。
两个人隔着对视，顾瑾衍的眼眸里波澜不惊，姜写意的眼眸里蕴着波涛骇浪。
手持圣旨的太监自然也瞧见了这位，他没认出来姜写意，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宫人，正欲开口叫人拉下去打板子，身前的顾瑾衍挥手阻止。
这位太监跟了先帝大半辈子，也算是瞧着这位新帝长大的，也是知道这位新主子在某些方面，与先帝如出一辙的相似。
他自然不敢罪。
并不算凌厉的风刮得姜写意眼眶一酸，她眨了眨眼了，努力压抑着心里面的酸涩感。
只是风太大了，眼眶越发湿润，眼睛是越发模糊，模糊到她看不清顾瑾衍的面容。
她难过地想道：是啊，她从来都没看清这个男人。
她掐着掌心，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对着顾瑾衍笑靥如花，跪了下去，融入众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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