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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文子铮并没有在这个熟悉的套房里过夜,他趁着郁鸣去洗澡的时候,逃走了。并不是因为害怕郁鸣,而是开始害怕自己。

        他没有回家。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雨时而下一阵时而停一阵,让人捉摸不透。文子铮随便找了一个网吧,定了角落里的机子,包了一晚上。之前他从来没有来过网吧,这是第一次。

        他来网吧,只是为了看一部电影。断背山。

        很早以前就听说过李安导演的《断背山》,对于这种题材文子铮既没有兴趣也不排斥。可今时不同往日,文子铮觉得自己现在急迫地需要看这部电影。因为他好像……

        文子铮坐在电脑前,两个小时,动也没有动过,甚至连水也没有喝过。等到屏幕上开始滚动演员表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感觉脸上有水,伸手去摸,原来是泪。看得太入神,连什么时候哭了都不知道。

        虽然交的是包夜的钱,但文子铮看完电影就走了。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到那个“秘密花园”。现在的他,只想在外面走走,吹吹冷风,哪怕再淋一场雨也可以。

        不过郁鸣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发现文子铮不见了之后,他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小孩。小孩不接。郁鸣契而不舍,在打出第十个电话之后,终于接通了。

        还不等对面说话,郁鸣就问:“你在哪里?”这是他难得的强势。

        “在外面,吹吹风。”

        “刚才淋了雨,怎么可以吹风。回来吧。”郁鸣的语气软了下来。

        文子铮本来想说“不”的,可突然发现自己如何也拒绝不了郁鸣,那个“不”字卡在喉咙里,让他快要窒息。

        “好。”文子铮说。

        尽管心里有着些许的不情愿,但文子铮还是选择回去。他对自己刚才的自我挖掘的行为感到恐惧,回去的路上也一直在给自己洗脑。对于郁鸣产生的感情,并不代表他是同性恋。他不是同性恋,而那种感情只是一种错觉,等到他们断绝了关系,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可什么时候才能断绝关系呢?文子铮不知道。姐姐病了这么多年,如果一直要靠着郁鸣,那自己早晚会变成怪物的。

        文子铮站在酒店楼下,看着那高高的十八层。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那时高耸入云的地狱,后来他觉得那只是普通的房间罢了,现在文子铮又心生恐惧,是比第一次的时候更加恐惧的恐惧。

        当他打破了底线的时候,一切就难以回头了。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他和郁鸣的关系只是一种交易,也没有办法再骗到自己了。

        雨在这时候倾倒下来,像是一场汹涌的哭泣。文子铮再一次被淋湿了。他回到了套房,用门卡刷开房门的时候,仍是没有一点犹豫。

        郁鸣看到了又变得湿漉漉的文子铮,被吓了一跳,赶忙去拿了浴巾把他裹住,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埋怨他不爱惜身体。

        文子铮看着郁鸣,他们都站着,以自己的身高,不需要抬头也不需要低头就可以直视他的眼睛。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看郁鸣的眼睛了,一想到这里,文子铮的心里就酸涩无比。

        “我们——”不知怎么,他的声音竟是沙哑的,像是刚刚痛哭过一场,“我们不要见面了。”

        郁鸣手里的动作停下,略带诧异地看着文子铮。

        “就到此为止吧,我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在郁鸣看来,文子铮很决绝。

        “为什么?”

        “因为我想做回正常人。”

        这话好痛。文子铮说出口的时候,心上像是被猛烈地扎了一刀,顿时鲜血汩汩流出。郁鸣也好痛,文子铮不要他了。

        正常人。多么平常的字眼,多么令人痛苦的词语。何为正常?只有当自己的选择是大众化的时候,才是正常吗。郁鸣没有办法反驳,文子铮也没有办法反驳。

        “好。”郁鸣答应了。他把手里的毛巾塞给文子铮,又交代了衣橱里的衣服和茶几上的手机都是给小孩的,然后逃也似的就离开了套房。

        在乘上电梯的那一刻,郁鸣自嘲地笑了笑,庆幸自己刚才因为嫌弃浴袍上的消毒液味道太浓而选择换上西装,不然他就要在文子铮的注视下换衣服了。太尴尬,他做不到。

        即便再强撑着,等到了车里的时候,郁鸣还是哭了。他的确喜欢文子铮,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程度的喜欢,现在才发现不只是喜欢了,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陷落了,爱上了这个和自己少年时很像很像的小孩。

        一开始是把对从前的自己的乡愁寄托在文子铮身上,后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尽管他一再克制。如果要问他爱的到底是从前的自己,还是现在的文子铮。这问题太难,没办法解答。

        并不是猛烈的哭泣,只是低鸣一般的眼泪坠落。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到郁鸣的西装上,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深色的点。

        是自己的错,本不应该把小孩拉下水的。小孩应该过“正常”的人生,不需要和他一样被社会边缘化。他站在悬崖边上太久,早就忘记了这里有多危险,但小孩不同。无论小孩现在拥有的是苦还是乐,都不需要同他一起站在悬崖边。

        等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的时候,郁鸣发动了汽车,驶向家的方向。也是该回去了。可到了楼下,却没有急着上楼。他突然很想抽烟,想把身上所有的烟在这一夜抽完。dupont找到了,是文子铮还给他的。就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到了小孩的手里。

        郁鸣很久没有这么凶地抽烟了,这是那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

        文子铮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所以当他遇到自己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消化的烦恼的时候,他就会默默地承受。他不后悔刚才狠心和郁鸣断绝关系,只是有那么一些怨那个人,就算离别也不给一个拥抱吗。好狠心。

        小孩坐在沙发上,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一个短暂的不那么好的梦,他看完了断背山,在冲动之下和郁鸣说了再见。他们还会再见吗。大约不会了。“再见”这个词也让他痛苦。

        文子铮的双手突然捂住了脸,他弯着腰,猛烈的汹涌的疯狂的哭泣袭来。他不是同性恋,却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郁鸣。心在此时好痛好痛,痛到他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美好的幻梦结束了,可怕的梦也结束了。

        第二天,当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他们也必须重新开始。

        郁鸣知道这并不是错觉,他的心很痛,又酸涩到像是柠檬汁混杂着眼泪滴在上面。哪怕去看医生,也无法在病理上解答这种情况。他没有生病,但是他的心病了。

        他把自己疯狂地投入到了工作中。公司刚刚经历了经济寒潮,现在正是需要他加班加点的时候。郁鸣强迫自己忘掉文子铮,就当作这孩子从来都不存在。工作是最重要的,其它的或其他的他都不想管。

        如果要问郁鸣有用吗?他会回答,有那么一点儿吧,但聊胜于无。就算他不停地开会,不停地打电话,不停地在各地飞来飞去,不停地应酬,半个月都没怎么回家,如此之下他也没办法忘掉文子铮。

        “时间会疗愈伤口”这种话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郁鸣根本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忘掉难堪的分手,忘掉心上的疼痛,忘掉之前的快乐的不快的一切。和文子铮在一起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床上,这就导致每当他躺在床上——哪怕是他自己的床的时候,也总会无法控制地想到文子铮。

        半个月了,他们没有任何联系。小孩在干嘛?有好好读书吗?还在为医药费的事情烦恼吗?还是住在那个棚户区里吗?郁鸣时常想着这些问题,却没有任何探索求知的欲望。如果他想要知道,那一个电话半个小时就可以知道所有,但是他不想。

        这些日子,他没有回到过那个他伴随他长大的如同牢笼一般的大宅子,也没有去看过母亲,甚至连家都没怎么回。突然的“分手”像是扇了他一耳光,把他彻底扇醒了。最开始的那个电话根本是个错误,而且是个巨大的错误,他们的确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半个月不够,那就再半个月。一个月不够,那就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一年、两年、三年,总会有新的开始,无论是郁鸣还是文子铮。时间并不会疗愈一切,但会在上面盖上尘埃,只要不去拂开那些尘埃,日子就可以继续平稳地过下去。

        文子铮也是这么想的。在没有和郁鸣见面也没有和他联系的日子里,文子铮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就好像郁鸣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他按时上学,依旧不参加晚自习,每天都去看姐姐,在病房里写完作业再回家。

        郁鸣是一个很大方的金主,他给文子铮的钱,以姐姐现在的病情,足够撑半年,所以小孩也不需要再打工了,他可以在这个学期好好学习。

        太阳反复升起又反复落下,日复一日又一日。文子铮看似过着枯燥的生活,可实际上他的心里总是忘不掉郁鸣。忘掉一个人是最难的事情。

        在文子婧看来,她的弟弟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提起郁鸣,就好像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号人一样,就算自己问起,也装作没有听到把话题扯开。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文子铮还是以前那个文子铮,可文子婧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探视时间到点了,文子铮就会离开。在姐姐终于鼓起勇气问他的时候,文子铮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徒留一个背影给她。

        事实上文子铮听到了,而且听得一清二楚。郁鸣的名字就像一个短短的咒,每当有人念起他的时候,文子铮的鼻子就会猛地一酸,如果不是强力的忍耐,眼泪就会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而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就连文子铮自己也常常念着这咒语。

        他躺在小小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薄被。枕头远不如酒店里的松软,像是在脑袋下塞了一块石头。文子铮有时候哭,有时候不哭。有时候他知道是为了谁哭,有时候他不明不白地流眼泪。有时候为了自己哭,有时候为了郁鸣哭,有时候为了他们两个人哭。

        自己是生病了吗?生了名叫“同性恋”的病?文子铮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些,他没爸没妈只有姐姐,却不能告诉她。网上说,同性恋不是病,不是生理上的病也不是心里上的病,它是一种正常的性取向。

        真的是这样的吗?文子铮半信半疑。那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是生了病,而且是生了一场无法治愈的大病。他不想面对郁鸣,更不想面对自己。怪物一样的自己。

        时间的确没有办法治愈伤口,可时间会推着不愿意前进的人往前走。他们分离半个月,不长也不短。分离的时候体感还是冬季,现在已经春得旺盛了,路边的花开得鲜艳。

        人生总是那么富有戏剧化色彩。在文子铮狠下心同郁鸣告别的半个月之后,父亲回来了。不,不是父亲,是李成和。

        文子铮并不知道父亲的姓名,他只知道父亲姓李,是因为姐姐的户口本上的曾用名是李子婧。后来在父亲消失之后,他和姐姐就改了名字,从此随母姓。

        对于父亲,他所知甚少。母亲在世的时候,并不愿意多说。文子铮只是依稀知道父亲是个赌鬼,败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之后还让母亲背上了巨额的债务。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联系过妻子和孩子们,就像是死了一样。

        文子铮还真以为他是死在外面了,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出现在医院门口。小孩认不出父亲,被拦下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从前的债主又追上来了。他一脸嫌弃地甩开李成和的手,加快脚步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听到那人喊了一声“儿子”,文子铮诧异地回过头,差点儿想要给对方一耳光。

        起初他是不信的,哪来的便宜爹,莫非是想要诈骗。等到李成和拿出了自己和早已过世的母亲的合照,文子铮才开始半信半疑。

        便宜爹介绍自己叫李成和,文子铮“哼”了一声,说自己姓文,不姓李。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父亲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他不需要父亲。

        “我没有钱给你,要钱的话别来找我。你能在医院门口拦到我,就应该知道姐姐的病。”文子铮直截了当毫不留情。

        在医院门口被拦下之后,文子铮拒绝了李成和提出的在咖啡馆聊聊的提议,而是选择了在医院的公园里随便找的长椅上进行他人生中第一次与父亲的谈话。

        李成和听到文子铮说的话,并没有生气,而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来要钱的。

        “那你想要干嘛?”文子铮警惕起来。

        “我来找到你,只是想要试试能不能配型。”

        听到李成和说这样的话,文子铮皱了皱眉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李成和的话,现在也是。

        “你怎么知道姐姐生病了?谁告诉你我的存在?”文子铮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他已经对李成和产生了敌意。

        “文丽——你妈妈,在很早之前给我寄了一封信。当时她已经病得很重了,知道自己没办法再照顾你们,所以想让我来照顾。她说你和你姐姐的配型不成功,所以希望我来试试看能否配型。”

        “我不信。”

        尽管李成和看起来并没有那种凶狠的面孔,但笑面虎才是最可怕的。文子铮才刚刚勉强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现在他又说了这些,反而让文子铮更加疑惑。

        像是早就知道儿子会不相信似的,李成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已经发黄的信封,交给了文子铮。

        这信封和文子铮算账用的信封一模一样,母亲生前也是习惯于用这样的信封来算账。信封上写着的地址的确是他们之前租住的地方,寄信人也是母亲,就连字迹也和母亲的很像。

        文子铮仍旧皱着眉头,面色不善,带着些暴力打开了这封信。信里的内容和李成和刚才说的一模一样,母亲已经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便给父亲写了信,希望他可以来配型,也希望他可以照顾一双儿女。

        看完了信,文子铮虽不皱着眉头了,但仍然沉着脸。这封信是几年前寄出的。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们?”

        “你妈妈给我寄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住在那个地址了,后来辗转了几次我才收到。那时候我又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没办法来找你们。我不想给你们带来麻烦。”

        你本身就是个麻烦,文子铮腹诽。

        “我知道了。”文子铮把信放到自己的口袋里,“让我好好想想,你先把电话留下,如果我没有联系你,你就不要来找我。听到了没有?”

        李成和点点头,“知道。”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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