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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赔罪?空口白牙两个字就想把赋税吞并了,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宁晴安闻言笑出声,“赔罪当然有的,赋税呢,明日我让户部尚书陆傅华出个清单,派兵给姑母送去。”

        “派兵?”

        太皇太后抓住宁晴安话语中的重点,不过是接人,用得着派兵?

        “是啊,派兵五万镇压流民,将端和姑母安全接回京都。”女帝解释着,像是突然想到一般又开口说道:“对了,今日早朝孤修书给临近的青州、杭州藩王叔叔们,要他们出兵围住翼州,可别让染病的老鼠逃出城跑到其他地方了。”

        出兵围住翼州,京都派兵接送端和,太皇太后快要喘不过气儿,眼前一阵阵发黑,指着宁晴安破口大骂:“你是要逼死哀家的女儿?”

        “怎会。”女帝眉间拢满惊讶,像是不懂太皇太后为何这般一样,“皇祖母是想逼死安儿吗?不过是让姑母补齐赋税,孤可是为姑母好。”

        老太太深受打击退后几步,她匆忙去外间喊近身侍女去照顾,而她自己则慢慢往后走。

        宁弘修站躲在暗处,等宁晴安出门,他才小声开口。“果然你更适合做皇帝。”

        她愣了一下,挥手让张俞平带着侍卫走远些,才靠近阴影处的前太子。两人站在暗处,看不清彼此的神情,更容易放下心结。

        “若是大哥哥,一定会去接端和姑母吧。”

        “是,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宁弘修的声音像是碎玉滚落圆盘般清脆明朗,让人闻之心头发暖。

        “翼州三十万黎民呢?”

        宁晴安尖锐提出,“身为藩王,平安时安心吸血,有难就逃走弃子民于不顾,这样的蛀虫,势必要拔除杀尽才好。”

        午后的风吹过少女的眼睛,她棕黑色的瞳仁在阴影里散着微弱的光,像是生长在荒野里的狼。

        宁弘修被她周身气势所迫,沉寂良久终于呐呐出声:“可那毕竟是我们的亲人。”

        “父皇不是我们的亲人吗?当朝皇帝开设赌坊,售卖让人上瘾的五石散,公然指使大臣嫖妓。”她历述先皇的种种罪行,说的宁弘修哑口无言。

        “我做不到世人爱我,敬我。”

        宁晴安直视着眼前的长兄,“世风如此,总要有逆风之人。”

        女帝沐在日光下,阳光在背后打出一片阴影,她整张脸藏在阴影中,辨不清神色。

        御书房内,张俞平悄声回禀,宋贵君高烧已退,晨间安排了太医就诊,重华宫一切妥帖。

        “拨几个人过去整修一下重华宫,还有,叫你打听的事儿怎么样了?”

        “晨起奴就去看了,贵君确实受委屈了。”见宁晴点头,他犹豫片刻又开口道:“那位主事公公李谷进是姜上君的远房亲戚,听说,克扣宋贵君的衣食,也是他的主意。”

        “将下面的主事公公提一个顶了他的位置,这个人嘛。”宁晴安沉吟片刻,重又执笔在奏折上批注“打死扔出宫,对了,喊六宫奴才观刑,都瞧瞧不敬主上的下场。”

        张俞平应下躬身告退,再不敢替姜上君辩驳半句。他出去之时已汗湿衣襟,踏出宫门十多步才敢大口大口喘气,等微凉的气息灌入肺腑之后,他盯着甘泉宫的方向发愣,女帝开始关心宋贵君,属于甘泉宫的好日子,或许已经到头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晚间上膳时姜宸睿带着食盒过来,撩开帘子带入一层凉风,也未行礼,自顾将带来的食物摆在桌前同其他的菜放在一起。

        女帝眼皮搭着,对他的作为不置可否。他又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推上去,小声道:“这是解药。”

        宁晴安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吃饭,承书在一旁布菜,凤鸾殿一时只有咀嚼声。静默片刻,他接过承书手里的碗筷,自发代替了她的位置。

        手中的银筷停了,她拨动着碗里的冬菇,垂眸不言语。殿内近侍悄然退下,这才慢吞吞开口:“钰尧,什么时候,你都开始用药控制我了。”

        姜宸睿放下筷子,晴安的话像是一条麻绳,扭曲旋转缠上他的脖颈,勒得他喘不上气。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恶语相向,满眼仇恨呢。不是最好的伙伴,可以彼此将薄弱的后背依靠给对方的人吗?

        扪心自问,他对宁晴安的心意从未变过,是眼前之人变得越加陌生。

        像是不服气一般,他吐口而出:“大概是你有了事情不找我,而是独自决定的时候。”

        他说的是晨间女帝下令出兵围剿翼州一事。宁晴安闭上眼睛,回想起上一世,同姜宸睿商量也是这样的结果,他们两个本质都是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卑劣之徒,当时打劫的那笔钱,全部落入姜宸睿手中供他豢养私兵。

        今晨早朝期间,女帝下旨要求端和公主将这笔钱已缴纳赋税的形式掏出来,钱一旦过了明路,想要再动就难了。

        姜宸睿原是为此而来,还以为他是来给那位远房亲戚出气。女帝暗恼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果然只想着自己,睁开眼睛,专注看向他:“商量又如何,大梁的国君姓得是宁,可不是姜。”

        宁晴安的话像是在姜宸睿心口撒了一把钉子,刺得他鲜血淋漓,好一个两姓之分。

        他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俯身上前捉住她的手腕,“如此说来,圣上于臣,是日渐生疏了?”

        眼见身边的人忽然癫狂,宁晴安知道他又想翻脸,压下心头的不耐,转口换上娇嗔的语气轻锤了他一下:“瞧你,就是不经逗,怎地生气了?”

        姜宸睿瞳孔震动,掌心灌满劲力骤然松懈,她总是有办法,在惹怒他之后轻而易举化解他的怒气。

        “安安,你做了女帝,我不开心。”

        半真半假的抱怨从他嘴里说出来,姜上君俊逸的皮囊下怀揣的心思如雾里看花。他眉毛皱着,将宁晴安的手指放在他脸上,满眼的委屈和不舍:“不知怎的,这些日子总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了。”

        看他的眼神越加陌生,甚至开始对旁人释放好感。他只有在拉着女帝手时,触碰她,刺伤甚至毒害她未见反抗之时,才会觉得,那个爱他的宁晴安从未离开。

        “钰尧,我做女帝,不是为了让我们两个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宁晴安面不改色说着胡话,伸手将桌边的药丸塞进嘴里,看向姜宸睿的神色更加温柔,“你不想我们的名字,与青史一起,流芳百世?”

        姜宸睿垂眸,他在意的从不是流芳百世,而是他的名字能光明正大写在宁晴安的旁边。

        压下心头悸动,他垂眸不语,眼皮越加沉重,不消半柱香,就昏在桌旁。

        叫上张俞平带几个太监将人搬上榻,她又唤来承书将香炉里的灰烬倒去,重换上普通的沉水香。

        太医院新研制出可以燃烧的麻沸散,混在香炉中能使人不觉昏睡。她佩戴解毒的香包,把姜宸睿放倒后又唤来管理后宫侍寝的太监记档今夜姜宸睿侍寝云云。

        此种麻沸散只许供她一人使用,下午造事办太监死状惨怖,女帝提出此由,众奴只敢点头称应。

        如今朝堂风卷残云,她实在不敢同哪位男妃同床共枕,此药一出倒是省事不少。

        姜宸睿自侍寝后消停不少,像是真信了她想要留芳千史的借口,开始对她的旨意领命认同,朝堂之上使绊子的人骤然少去。

        这些时日梁朝出兵围了翼州,端和公主倾家荡产也凑不齐这些年的赋税。说来也是,这些年她远在翼州纸醉金迷,哪还有多余剩下。

        宁晴安听着探子来报只抿嘴发笑,听说太皇太后为救女儿出来,已经开始着手买卖手里的田产铺面。彼时她正跪坐在重华宫的廊下烹茶,闻言之挥手让人下去。

        自上回被女帝发作后,造事办什么新鲜玩意儿都先紧着重华宫。如今此地焕然一新,连地砖都重新铺了一层新的。

        已入深秋,廊下寒意从衣摆下钻进,引得肌肤一层战栗。殿内烧着火龙,宋贵君的身子不好,今年早早地,她就安排下去先紧着重华宫供暖取热。

        虽有一层厚帘子隔着,还是能听到里面细碎的咳嗽。宁晴安叹了口气,这位贵君什么都好,就是身体太娇弱,门口掠过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

        “贵君保重身体,莫要累了眼睛。”

        她在廊下舒服地喝着茶水,滚烫的水通过厚瓷渗透手心,将蜷缩的身体都舒展开来。

        宋锦意不是个多话的,但总能在她陷入困局时提点一番。如此数次传信入凤鸾殿,她越发喜爱往重华宫跑。总归能在后宫寻出一个安静的地方,宋贵君在里面作画,她在廊下看书批阅,两厢自在。

        一幅画自上而下披挂在眼前,她放开茶水伸手去接,画上一只秃鹫正与大鹏鸟在空中打斗,后方巢穴里有几颗饱满的蛋,巢穴外围着毒蛇、老虎、乌鸦等对着蛋虎视眈眈。

        宁晴安看了一眼“扑哧”笑出声,将端和公主必做秃鹫,这画真是妙。

        她将画卷成筒递给张俞平,吩咐着回去挂在凤鸾殿内。宋锦意晲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这么明显,不怕旁人知道圣上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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