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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打火机


这一句话里让徐经野不明的信息太多,他犹疑停顿片瞬,脱口而出的反而不是重点:「谁的?」

        女孩子轻声答:「你可能没听过,一个很小众的乐队。」

        他却又好似并不关心这个答案:「出国?」

        不是还有一年的时间吗?

        她轻轻点头:「前几天舅妈说,想让我提前出国,先去适应一下。如果语言考试顺利的话可能就在年后了,走之前我还挺想去一次他们的现场的,刚好下个月他们在北京有演出。」

        他一时诧异默然,面前的人笑了下,问第三遍:「你有时间吗?」

        他望着她唇边的笑意,不知还能说什么,只能回答:「有。」

        「那我就买票了。」

        「好。」

        「晚安。」

        他薄唇微启又止,半晌,低声说:「晚安。」

        卧室门重新闭紧。房间里的人静静站在门前许久,俊冷脸上的表情在幽暗中看不清晰。

        心底刚刚才压抑住的烦躁此刻又翻覆出来,徐经野有些疲倦地抿住唇揉了揉眉心。这个晚上他有些累,更有些烦,他才向自己勉强解释清楚了在车上那瞬暧昧的错觉,紧接着又要寻找这一刻心绪沉闷的理由。他听到她即将离开时沉闷的理由。

        他打开灯,低着气场一边解开衬衫一边踏进房间里,视线不自觉瞟向墙上的挂历。今年农历的春节早,将她离开的时间也提前,他看着那张纸更不痛快,沉郁着脸色盯了它好半天,克制着想,这样也好。

        离开了也好,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家,早晚都是要离开的。

        只是越是这么告诉自己,徐经野心里就越是空旷的发闷。他想到以后这个家里不会再有人像她一样,安静乖巧地待在他身边,牢记他的习惯和喜好,小心向他依靠,温顺与他示好,有时候像是他的妹妹,有时候又像是他养的小猫。

        小猫的眼里只有一位主人,他也是她在这个冰冷家里的唯一依靠。他享受这种被独家依赖的感觉,却一直疏忽了,她又何尝不是他荒芜人生里仅有的柔软呢。

        徐经野抬起脸,沉沉望向窗外,眸底比夜色更深。

        许久寂静之后,一声遥控器的滴声响起,深色的落地窗帘缓慢收拢,夜幕在眼前徐徐闭合。他盯着那条渐细的黑色,有些出神地恍惚想,一直依赖着他的小猫突然要离开,他舍不得,也是正常的。

        连在梦里遇到麻烦了也只会软声叫他的小猫,以后他都不在她身边了,他不放心,也是正常的吧?

        「正常,太正常了!」

        事情很快经徐夫人传到了曹秉文他妈最后又传到了曹秉文耳朵里。他靠在沙发上仰头吐烟,有理有据分析:「你妈平常一百个嫌你妹碍眼,她在你家看了这么多年脸色,想早点儿离开也太正常了。她要是不想离开才叫不正常,你还得小心点儿呢。」

        徐经野心里一跳:「我小心什么?」

        「小心她要跟你争家产呗。」曹秉文笑着磕了磕烟灰,「豪门私生女多年冷遇最终华丽逆袭,电视上不都这么演嘛。」

        徐经野无语他的脑回路:「她不是私生女。」

        「对啊,所以她胜算比私生女更大啊。」对方翘起来腿,悠闲晃晃,「徐氏按理说也有她的一份儿吧,你家老太太能亏了她吗?你妈是不是就恨她把原本归你的给分走了,才这么不待见人家?」

        这话里一半是臆想,一半却是事实。徐经野片刻无言,沉沉道:「不知道。」

        「反正啊,让她出国是好事儿,皆大欢喜。」曹秉文无所谓耸耸肩,转而又看了看面前人的脸色,眯着眼试探,「你是不是有点儿舍不得啊?」

        徐经野没否认,只淡淡应:「有点儿担心。」

        「害,是该担心,这么漂亮的妹妹要出去搁我我也担心,要是让哪个小子给骗了老子非得捅了他全家。」想了想,他又转过头来,似笑非笑,「不过你这兄长情也是来得有点儿迟啊,她小时候也没见你多护着她啊?」

        徐经野神色不明看他一眼:「她小时候被欺负了吗?」

        曹秉文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因为我们大伙儿自发替你看着她!我还为你妹打过架流过血呢,你流过吗?你妹可不是你看大的,是我们拉扯大的好吧!」

        桌上几个人闻言纷纷附和,七嘴八舌指责徐经野今天能享受兄妹之情,完全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没心没肺吸了他们的红利,不在他们几个里头挑个妹夫出来实在天理难容。徐经野晃着酒杯无奈失笑,吵闹间原本的沉郁心情也短暂搁置,他漫不经心听着他们互相揭发小时候为了哄她一笑做过的蠢事,恍惚间眼前那个瘦弱寡言的小姑娘也在他们的嬉笑声里慢慢长大,最后长成了昨天见面时对他温柔淡笑的模样。

        徐经野半阖着眼靠进椅子里,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出神。

        他怔怔想,小姑娘在这个家里长大了,成年了,确实是该离开了。

        可是,他还是希望她能留得再久一点啊。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徐经野觉得那个春节前的日子过得飞快。

        临近出国,她要准备的事情多,突击考试也格外用功,几次他凌晨回来时她房间灯还亮着,白天打照面时她也是匆匆忙忙,本来就尖的下颌又见消瘦。他私心觉得她的脸还是圆润一点好看,忍不住嘱咐她注意身体,她淡淡笑,说最近太忙了,等演唱会的那天吧,她请他吃大餐。

        「什么大餐?」他垂眸翻着她手里的练习册,心不在焉反问。

        她略微停顿,笑意仍旧清浅:「秘密。」

        她鲜少有跟他这样活泼的时候,他抬眸望向她的生动眉眼,心情忽然也莫名舒畅,低沉声线带着难以察觉的愉悦尾音:「那我开始期待了。」

        她唇角弯弯,像是温柔新月:「好。」

        可最终那顿饭没有吃成,演唱会也没有去成。那天他临时有项紧急的工作,等处理完的时候演出已经快散场,他匆忙从公司下来奔向自己的车,隔着一条路的时候就迫不及待解锁,快步绕到驾驶位的车门那侧——

        「你怎么在这儿?」

        那晚是只穿着鹅黄色棉衣的小猫,恹恹低头坐在路边的砖沿上,看那双耳朵红起来的程度明显已经等候多时,听见他的声音懵懵抬起脸。

        徐经野皱着眉头拽起来她,低声斥道:「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她在他面前摇摇晃晃站稳,轻声辩解:「我给你发消息了,你一直没回。」

        他抬手捂她的冰凉脸颊和耳朵,情急之下也没再觉得暧昧:「我不是让你自己先去吗?」

        她垂着脑袋不说话,气场有些颓丧。他觉出异常,声音沉了些下来:「怎么了?」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糟心事儿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一点:「成绩出来了。不好。」

        徐经野心下松了口气,相比她表现出来的颓丧他是截然相反的隐秘愉悦,顺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沉淡声线不自觉放缓:「没事儿,下次再考。」

        她闷闷嗯了一声,低着头不讲话。他因为这意外多出的一年时间心情不错,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和颜悦色:「吃饭了吗?」

        她摇头。

        「不是要请我吃大餐吗。」他低声耐心哄着她说话,「还算话吧?」

        面前的人还是静默不语。徐经野看了她一会儿,知道小姑娘今天是真被成绩沮丧到了,拍拍她的背,示意她上车:「先回家。」

        她没动,片刻后,突然低低开口:「对不起。」

        徐经野一下子没有听清,反应过来后不禁失笑:「你跟我有什么可抱歉的。」

        他只是给她找过老师买过习题而已,挑灯苦读的是她自己,他又没帮上她更多的忙。

        他把她推到后车门旁开门将她塞了进去,见她依旧低丧着脸色,他无奈俯身给她拉过来安全带系上,低声安抚:「你对你自己也不用抱歉。你尽没尽力,自己知道就好。」

        他垂眸找着安全带的插口,低下脸去时意外闻到她身上的清冷香气,还有落到他侧脸上的温热呼吸。他手上的动作下意识一怔,耳廓忽然丝丝缕缕地发麻,本能抬眼望向她。

        狭窄车厢内的光线昏暗,路灯幽幽照亮两人的表情。她也同样静静看着他,脸就离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他们在那瞬无限接近的寂静里无声相视,两道心跳交缠着缓缓加重,也不知道是谁的先紊乱了一拍,而后它们的频率出奇一致,重重击在幽暗氛围中的每一处感官,砰,砰,砰——

        两个人同时别开视线。徐经野垂眼扣上安全带,僵硬从车厢里退了出来。

        回去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微冷的气氛里有种难言的微妙。进了别墅后她先轻声提议:「我去厨房煮面。大餐下次再请你吧。」

        他嗯了一声,恢复了往常那副平淡语调:「让阿姨做吧。」

        「我做就好了。」她踌躇观察着他的脸色,在电梯即将停稳时试探提醒,「你十五分钟后来餐厅吧,行吗?」

        徐经野心里还为了刚刚车上那一幕躁着,他因为自己最近三番五次的反常而烦闷,暂时不想跟她单独相处,可此刻拒绝她又似乎更加变相坐实了刚才两人间的微妙氛围。正在他进退两难之际,电梯门开了,徐若清抱着一桶炸鸡站在外面,扫了眼神色各异的两人后笑眯眯贴了过来,也不顾他皱眉头,油乎乎的手就往他袖子上挎:「哥,你怎么才回来啊,吃饭了吗?……我还买了年糕和鱼饼,你陪我一起吃嘛……我跟你说噢,我今天看见……」

        徐经野拧着眉被她拖着往二楼的客厅,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清,满脑子惦记的都是身后的人,还有厨房那碗面。到楼梯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女孩子仍旧站在原地,但并没有看向他的方向。

        她低头专心翻着包里的钥匙,直到楼梯上的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她才抬起脸,平静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转身缓慢走回了自己房间。

        她在黑暗中伫立很久,直到眼睛适应了卧室内的光线,才慢慢摊开手心,打着了手里的火机。

        「噌」——

        浅蓝色的火焰在一片昏暗中份外幽寂,它静静燃着,映亮了面前人平静无神的脸,也照清了一地的破碎狼藉。

        撕碎的书本,摔烂的文具,折断的盆栽,以及被烧成灰烬只剩下边角的照片。

        指尖的火光熄灭,世界重新陷进黑暗。

        她靠在门上闭上眼睛,无力缓缓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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