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红蜀葵（10）
噩梦一旦取代覆盖现实, 还有什么办法挽救？
用新的梦境覆盖上去。
覆盖上去，又一次的取代, 然后再撤下。
就像橡皮泥碎屑落在不平整的缝隙里, 于是用一块橡皮泥将碎屑沾出。又或者是在笔记本上写错了字，于是拿出胶带，先粘上去, 再撕下来。
胶带的比喻比较适合。
胶带撕下的不只有写错的字迹, 还有纸张表面的纤维，将梦境覆盖取代现实再粗暴撤下, 不可避免会造成对现实的损伤, 同时, 新旧两个梦境附带的混乱规则，也会残存在现实上。
如果不是世界摇摇欲坠不差这一下两下，晨岚不会研发出这不是办法的办法。
现在，这不是办法的办法，也要在蓝星宇宙的索纳尔星球上演。
不知为何，勒壹内心毫无波动。
或者说, 认知确认，共鸣开启的红皇帝昆廷二世, 内心毫无波动。
勒壹能感觉到他的大脑冷静如同机械齿轮严丝合缝地运作, 和当初茧女会随情绪上下波动一两点的共鸣度不同, 红皇帝的共鸣极为稳定, 勒壹甚至感觉不到他的情绪, 更别说像茧女当初那样, 在内心幻听般地对话。
此刻能浮现心头的讯息, 有且只有高达45的共鸣度。
共鸣要素是皇权之责, 说明昆廷二世认为对付梦魇是他身为皇帝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无关他在哪里，会救下谁，会消灭谁。
勒壹同意和伊勒瑟芮的世界树签下契约，则是因为世界一旦被蠕虫吞噬，他本人绝对无法幸存，同时又有救人的朴素情怀。这是生活在这个宇宙中的普通人也应该承担的责任，一定要形容，可以说这是匹夫之责。
皇权之责和匹夫之责，显然是半点不搭调的东西，却能在这一刻获得这么高的共鸣。
“皇帝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吗？”
勒壹低低叹息。
应该存在于内心的苍老声音，听到他这句话，什么都没说。
而现实中，站在海底，眺望高处水草卷曲叶片上，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的水下老虎，勒壹只看到老虎们停顿了要泰山压顶扑下来的脚步，开始在周围转圈，或前或后，满心警戒，除此之外没看到任何变化。
仿佛有无形的强者出现，使得老虎们不得不权衡两边的实力。
但这个强者，大概是梦中的强者吧。
在他左右，茧女和粉红水母，发现场景变化。
她们来到一片密林中。
一眼望去只能看到无数笔直插入天空的高大山毛榉，头顶树枝相交成拱顶的模样就像现实里卷曲舒展的水草叶片层层叠叠一片覆盖一片。风如水流带动山林摇曳，树叶碰撞摩擦的窣窣声才催眠上不比次声波弱多少。
能力不点在精神抗性上的茧女，差点打了一个哈欠。
差点，如果没发现周围树上有八只黑猩猩做包围攻击状的话。
红皇帝的梦境将水下老虎覆盖成了这些黑猩猩？
好奇怪，这种你覆盖我我覆盖你的打架方式。
她瞥一眼周围，先奇怪为何没看到昆廷大帝，然后发现了暂时是同伴的粉红水母。
只见，林中空地上出现了一有两个茧女高的玻璃水缸。
是的，水缸。
粉红水母就在水缸里漂浮着。
她和茧女隔着玻璃水缸相望，一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不明白这个新梦境的逻辑在哪里。
这，应该是昆廷大帝放出的梦境吧？虽然和晨岚联络不是她的工作，但她模模糊糊也知道，为了对抗梦魇，晨岚那边试图制作一个覆盖整个大陆，覆盖晨岚所有人的梦境。
听上去
似乎与这些索纳尔水母人的集群意识有点像……但梦境入侵梦境，难道不是梦境入侵现实更方便快捷吗？就像梦魇现在选择了索纳尔星球做入侵降临点一样。
一直对此有淡淡疑惑的茧女，因为勒壹之前一直没能开启共鸣，不好问他。
至于问帝君……帝君严肃寡言，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吧。
“这是怎么回事？”
粉红水母在玻璃水缸里慌张地闪光。
“茧女殿下？您为何会在这里？”
另一个低沉的男声，在粉红水母闪光时出声。
感知中并没有其他人出现……随身的水银之血如盾牌般护在身周，茧女寻声望去，接着诧异眨了眨眼。
这是，晨岚负责和荒境反抗军联络的诺丁宫廷主教兰姆·林赛。
棕色长卷发，绿色眼睛，约莫三四十岁，法令纹深刻的兰姆·林赛，穿一身暗红教士长袍，头戴黑色软帽，胸口挂着八芒星的白银坠饰，带着一队披坚执锐的士兵出现在密林里。
每次通讯里，这位宫廷主教都是做这种打扮，所以茧女一眼就认出了他。
对方似乎也认识她，全不似梦中人物地打了招呼，然后询问：“您既然在此，是来传递陛下的命令吗？”
哎？但我没有听到什么命令，这个时候应该怎么说？
勒壹，或者说红皇帝，并不在这里，茧女思考片刻，试图找到和梦中人物正确沟通的方法，慢慢道：“林赛主教，这些怪物来自梦魇覆盖现实的噩梦，但噩梦之下可能是能成为同伴的人，您知道解除噩梦覆盖的办法吗？”
红袍的宫廷主教皱起眉。
他说：“抱歉，我不明白殿下您说的噩梦和梦魇是什么。”
啊，果然。
所以红皇帝放出的这个梦到底是……
“但是，既然这些怪物要与陛下为敌，陛下又愿意宽恕他们的罪过，先抓起来就是了。”棕发绿眼的宫廷主教又说。
说完，这位主教挥手。
“为陛下抓住这些魔兽！”
“是！”
士兵们大声喝道，举起手中长槍。
林间腾升而起的战意显然惊动了周围八只黑猩猩，或者说水下大老虎。它们本就因为胸中难以缓解的杀欲，即便意识到面前是难以啃下的硬骨头，也只是逡巡周围，隐藏树叶间走来走去，没有撤退，士兵们的呼喊反而激起了它们的恶意，叫它们不再犹豫。
第一只，也是最大的那只黑猩猩，首先扑下。它沉重身躯落地不需要一秒，直接砸进这队士兵中，并且体表闪烁一层钢铁般的冷色。
这只黑猩猩拥有钢化的能力！普通的冷兵器对它没有任何作用！
士兵们当即散开，好悬没有一个给砸中，而趁着他们组不起阵型的关键时刻，其他七只黑猩猩也嗷嗷扑下。
茧女抬起手。
她身周的水银之血转动起来，蓄势待发。
“殿下，”林赛主教在这个时候出声，“您不用出手，这些是我们诺丁的精锐士兵。”
茧女按下水银之血，接着眼前依然光线一亮。
一道蓝紫光束刹那亮起，分散交织成一个囚牢，悬浮在半空中，将最大的那只黑猩猩困在其中。
“……？”
茧女寻着光射出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个士兵在另一个士兵的盾牌掩护下，向前举起手中长槍，长槍顶端，同样的蓝紫光芒正在缓慢黯淡。
等等，你们是战士还是教士或法师？
你们手中的杆子，是长槍还是法杖？
茧女心中疑惑，就见其他士兵同样二人一队，用长槍射出光柱囚牢，将黑猩猩困在其中，即便黑猩猩怎么撕扯光束，也扯不断，无法逃脱
。
如此捕获了六只黑猩猩。两个持遁的士兵松手丢下盾牌，举起已经充能完毕的长槍。
他们的搭档接过盾牌举起，交换的时间不要一秒。
又是两道蓝紫光束射出，被射中的黑猩猩束缚进光束囚牢。
这是，这是，诺丁帝国的高超技术？还是梦中的臆想？
荒境呼唤灵力灵气，使用法术神术，还在一个较为粗糙的发展阶段，譬如茧女，如今她身体并未长成，概念上却算已经破茧，获得血脉传承的不少法术和天赋。
但每个东宫都是龙级魔兽蛾母的眷属，拥有这些能力并不奇怪，这些士兵却只是普通人，仅是拥有了强大的魔法道具。
这些魔法道具看起来还是可以量产的，每一支都没有区别。
即便茧女也能轻轻松松困住这些黑猩猩，她还是忍不住感叹：“好厉害”
当初抗战刚开始时，要是能从晨岚进口这些武器就好了。
但这种武器一旦流入荒境，会使用它的就不只是反抗军，还会有蛾母子嗣控制的邪恶亡灵……
茧女陷入思考。
直到宫廷主教打断她，“殿下，我们将押回这些魔兽到红宫。”
红宫？
虽然有些疑惑，茧女还是点点头。
“您似乎记错了人，”宫廷主教继续说，“我是陛下亲任的宫廷主教，欧内斯特·惠特利，您可以称呼我惠特利主教。您认识的林赛主教是哪位？教廷的人？”
茧女猛地一愣，眼前又场景变幻。
这变化仿佛撕下了贴在墙上的画纸，一点点粘贴的痕迹也很快消失。他们一行依然站在索纳尔星球绿柱部族的城市外围，周围是如梦中密林般的粗壮水草，但之前包围过来的水下大老虎，全变成了大小不一的水母，水母伞形腔体内，似乎有绿色闪电在跳跃。
勒壹，一直站在原地的勒壹，看着八只水下大老虎，和看不到的人战斗，等待了一小会儿，就看到八只老虎变成了八只黑猩猩。
他意识到【诺丁之梦】成功覆盖了原本的老虎，便撤下梦境。
黑猩猩便又变成了水母们。
虽然这些水母的伞面和触手上，似乎还长着一些黑毛……但她们确实成功变回来了。
之前困在玻璃水缸里的粉红水母，身上红光陡然爆发一瞬极强的光亮，冲到那些绿水母中，试图唤醒她们。
感觉自己只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的勒壹，比茧女还怔然。
一声询问浮上他心头。
终于听到了昆廷大帝的声音，勒壹跟随共鸣开口，苍老威严的声音问：“他们还好么？”
“他们”是谁？问的又是谁？
茫然的勒壹得到茫然茧女的反问。
“他们？”
接着茧女反应过来，昆廷大帝是想问梦里的他们还好么。
但为什么要这么问？梦里的人只是梦里的人，应该只是昆廷大帝的回忆和脑中印象……晨岚制造的那个覆盖整片大陆的梦境到底是……
茧女意识到她有些事没弄明白。
她只明白了，为什么她在梦里见不到红皇帝。
红皇帝是不眠者，甚至没法进入他自己释放的梦中，看不到梦中已经见不到的故人。
“您的士兵很厉害，”沉默片刻，茧女最后说，“看脸色，他们过得很好。”
昆廷大帝没有再说话。
他苍老但不减锐利的蓝眸，注视粉红水母带着八只绿水母游了过来。
“先生！”粉红水母放下了那些警惕，如今内心只剩恳求，触手收拢做服从的姿态，“求求你救下绿柱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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