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槲寄生（19）
过往如同电影胶卷带, 并未在这里停下转动。
铁人抬起双手，淡淡微光中，那一页页褪色也依然灿烂的画页飞到它手中, 重新组合成一本, 只是缺少了魔鬼手里晃荡的硬壳封面。
这是珊瑚金珠城艺术节一百周年出的纪念画册, 作品入选画册的画家可以在美人鱼的陪伴下, 游览玻璃城堡下与海洋连接的水下城市。
少见的荣耀叫画家们激动兴奋，在这激动和兴奋下，无数经典之作涌现, 珊瑚金珠城出的这本一百周年纪念画册也成了永远会摆在旅游纪念品店商品架上的热门纪念品。
这本画册的数量开始泛滥，直到魔鬼降临之前。
铁人不知道这些，它只是看向了魔鬼手里晃荡的硬壳封面。
稚嫩的人工心智之灵没有遮掩自己的渴望，惹得魔鬼忍不住哈哈一笑。
魔鬼漆黑的眼眸里，粘稠的欲望如河流一般形成漩涡。如果是一般人与祂对视，大概下一秒就会低下头, 好避开这样的目光。但铁人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安装在它身体各处的光学感觉器一些转动着扫视周围冰冷的群星, 更多光学感觉器聚焦在了魔鬼脸上。
“铁人知道你，”它用词生硬地说，“你是魔鬼，必须避开的存在。”
伽堂月的毁灭原因叫人羞愧, 但月基地的法师们再不希望铁人背负起这沉重的过往, 也不会不告诉它敌人的名字。
三条指令, 诸多法术相关学科知识，以及安排好了的离开伽堂月的路线。
月基地的观星室就是这个作用, 法师们已经计算出星轨间的安全道路。
还有必须避开魔鬼的提醒。
月基地的法师们不惮于最大的恶意来描述这尊蠕虫化身, 但这对于什么都没经历过的铁人显然毫无作用。
没人回答它, 所以它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包括“必须避开的存在”。
“是哟，你好啊，小东西。”眯起眼的魔鬼拍拍手，手里的硬壳封面摇晃出了一道裂缝。
祂发现铁人更多的光学感觉器转向祂手里的画册封面，嘴角不由夸张翘起，道：“啊抱歉，你很想要这个是吧？”
祂说着将画册封面递出，同时道：“这个是我前几天在你家拿的。就是你第一次醒来的那个地方。”
竟然在铁人苏醒前，就进入过月基地的魔鬼笑得和蔼，“我都没想到那些法师会在那里修建一个秘密基地，虽然在基地里最后一人，法弗兰大工匠死去后，基地的归属权就属于你，但我当时实在太好奇了，就直接进去逛了逛。当时你还没醒，所以没法经过你的同意，希望你不要介意啊。”
哦，那个基地。
在没有得到回应后，铁人系统内的指令自动进行，使得它离开基地，来到这群星间。
而那个基地是什么面貌，它根本没有机会与权限去看。
之前铁人确实没想过这点，但在魔鬼提起祂曾经去参观那个基地，提起这些漂亮的画页来自那个基地，它便突然对那个基地有了兴趣。
但是，不能回头。
即便违反了第一条指令，但铁人现在并不打算违反第二条。
“不只是你家有这些画册哦，”魔鬼扶了扶礼帽帽檐，好似和铁人闲聊，“这种资源足够社会繁荣时期制造的印刷品，不可能跟随人类一起消失的。如果没有我主，这些垃圾……这些漂亮的小东西，会有一些保存到下一个文明产生吧。啊，不对，你们的世界树本来就是残缺的，所以才要一个星族来补全，没有了那个星族，你们的世界不可能诞生新的种族了。”
祂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帮忙整理了一下铁人手上的画册。
虽然只要一抖，画册里的画页还是为散落，
但这么整理好后，它看上去和魔鬼刚拿出它时差别不大了。
“哈哈，”祂说，“总之，你只要愿意回大地上去找，还能找到很多这种画册。”
话音落。
铁人脸部，一双凸起晶石般的“眼睛”，突然一闪。
它制造了一个护盾，但魔鬼的动作太突然，它并未来得及阻止、
只见头戴礼貌的黑发黑眼男人向后退远，同时铁人手里的画册猛地燃烧起来。
群星间的真空中，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但在以太的力量下，或者在蠕虫对规则的侵蚀下，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
画册灿烂的颜色眨眼在火焰中变得焦黑，铁人试图去按住卷曲起来的画页一角，但它只是稍稍用力，燃烧后变得轻飘飘的灰烬，就像是风中的羽毛一样四散开，无法再聚合。
铁人：“……”
虽然那张白银面具般的面孔上无法做出表情，但一瞬间里，魔鬼确实感觉到了这个人工心智之灵的茫然。
这叫祂弯下腰，按着腹部，疯子般大笑起来。
一时间，连冰冷旋转的群星都在这笑声里颤动，蒙盖在这小世界外层的黑暗，随震动掀起阵阵涟漪。
呆立原地的铁人拥有的感觉器不只有光学的，更有以太感觉器等等，拥有诸多人类不拥有的视野。震动中，原本不觉得周围有什么东西的它看到，无数蠕动的触手正从黑暗更深处垂落，有些触手连接在不远处那个黑发黑眼，头戴礼帽的男人，但更多越过了它，向下到它看不到的地方。
【不要回头】
创造者们呢喃。
“……我不。”
犹豫了一下，铁人声音与来自未来的声音，再一次重合。
【共鸣要素·我不，提取中，提取成功】
【共鸣度：66】
【技能[一即为万，万即为一]已提升】
【技能[永恒之星，永恒之月]已开启】
它顺着那些触手垂落的方向，低头望去，一片疮痍大地便出现在它面前。
这片大地不见半点绿色蓝色，只有覆盖的灰雾，与灰雾间隙里偶尔露出的土黄与苍白。
自黑暗深处垂下的成百上千触手张开长满利齿的嘴，在大地表面吐出更多灰雾。
灰雾里，黯淡的土黄苍白也在震动，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在震动中逐渐扩大，而刚才还在吐息灰雾的触手利嘴，立刻伸进那缝隙中，随后犹如呓语的鼓噪吮吸声，响彻大地上，响彻群星间，响彻铁人的声音感觉器边。
有什么东西，在极遥远处，通过这些触手，痛饮世界之血。
但随着铁人视线落在那些缝隙上，不知为何，震动里缝隙没有再扩大，甚至有缩小的趋势。
魔鬼的笑声渐渐小了，在祂笑声里视野变得更广阔的铁人，此刻各种感觉器中那些灰雾也消退。
大地上裂缝同样消失，更别说自黑暗深处向下垂落在大地上，成百上千叫铁人也能感觉到恐惧的触手与锯齿般尖牙大嘴。
土黄或苍白的大地周围包围着墨绿黑绿的海水，铁人放大视野里的一片海岸，看到了倒塌的废墟，与废墟间的骸骨。
……不太一样，和刚才画页的对比。
还有那些灰雾与触手，虽然看不见了，但它们并没有消失吧。
只是存在于它无法感知的另一个维度，刚才能看到是因为魔鬼在笑。
别的不懂，神秘学和法术知识可谓通古博今的铁人飞快分析出。
同时，它的目光停驻在伽堂月大地上的无数废墟中，分明觉得这些残骸比起画册上的鲜亮颜色不算有趣，但它却无法让视线转移。
世界好像变得不同了。
创造者留下的无所谓指令有了重量。
铁人茫然中转为分析自己的想法，它在理解，它在学习。
形成它意识的系统和诸多模块中，冒出一个又一个鲜红的“错误”。
它置之不理，只不断收集下方那片大地的信息。
“哎呀，”魔鬼在这个时候再一次凑近了它，“你好像很喜欢下面呢？这绝对是月基地的法师们不想看到的场面，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应该去和法弗兰大工匠道个歉，啊，我搞错了，不用专门去。法弗兰大工匠不就在这里吗？”
魔鬼感受到了更多的目光。
祂摘下头顶的丝绸礼帽，笑嘻嘻掏出……
笑嘻嘻掏出一个腐烂的头颅。
不久前，铁人还见过这个头颅，就在它初始形态的下方，就在那张床上。
当时头颅同样腐烂，但它有待在它的脖子上。
头颅和它的身躯，这样的死物，原本并不在铁人的注意范围内。
但现在它记住了法弗兰这个名字。
并且——
【不要起争端】
创造者们痛苦诉说。
第三次，伴随更多的“错误”警告，勒壹和铁人道：“我不。”
【共鸣要素·我不，提取中，提取成功】
【共鸣度：99】
【技能[一即为万，万即为一]已提升】
【技能[永恒之星，永恒之月]已提升】
【技能[魔鬼屠杀者]已开启】
流星从天空坠落。
铁人身周是摩擦大气以太后，释放出的高能与辉光，这些能量与辉光包裹它，并灼烧给铁人抓住衣领的魔鬼。
它和祂，在土黄苍白的大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魔鬼变得稀碎，祂手里的头颅已经被铁人抢走，祂只剩下祂自己的半个头颅。
这长在稀碎焦黑血肉上的半个头颅，竟然还能说话。
“我就知道，月基地的那些法师太理想主义了，这样的理想主义足够他们放弃所有，只为创造出你。但这样的理想主义，也会叫他们为你留下这完全不可能实现的指令！
“你应该因为违反指令导致的错误，无法流畅运行了吧。而我已经向金酒杯许了愿望——”
魔鬼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深坑周围站满了密密麻麻的魔鬼们，祂们在魔鬼激怒铁人计划成功后出现在这里，要拖住铁人，直到那个充当诱饵的魔鬼，用金酒杯转变自己的存在形势，化身病毒，夺取铁人的最高权限。
但祂们要拖住的，应该只是一架铁人。而不是出现在祂们头顶的，一架架，一架架，数不清数量的，银光闪闪人形机体。
这些银光闪闪的人形机体，晶石双眼里红光闪耀，代表着此刻它们系统内跳出的诸多“错误”提醒，但它们毫不在意，一个铁人对一个魔鬼，抬起手。
银闪闪的手心中，一个个缠绕电光的能量黑球跳跃出现，转瞬膨胀。
太快了，纯粹的能量犹如洪流，淹没吞噬了来不及反应的一个个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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