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键盘手
这段日子，付成业很安静，安静地略有些过分了。
别说像从前般有事没事的骚扰了，就是丁禾回里坞，也没见他找上门来。
据大庆和小毛说，他最近消沉得很，在学校郁郁寡欢，从前整日不太离手的吉他如今放在工厂仓库里积灰，到了周末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丁禾闻言有些担心，可转念一想，似乎从参加了姚若霏的演奏会起，他就一直不太对劲。
一直在井底的蛙蓦然窥探见了天空的辽阔，大约难免会彷徨会失措。平时唯抱着一股子冲劲和热血的人大约已经开始思考，思考他们要去的远方到底有多远。
太多人比他们更早地望见了那片天空，太多人在他们这个年纪早已被师父领进了门，走在了遥遥的前方。
他们这样毫无背景也没什么基础的无头苍蝇却关着门，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沾沾自喜，殊不知不过还是几个门外汉罢了。
开始认清前路并非坦途，挡在面前的是一片又一片的荆棘，一座又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这是一件好事。他需要一些时间和自己空间去想明白到底是该放弃抑或是坚持。
于是她笑笑对大庆和小毛说，“等等吧，他会想明白的。”
却不想从来不愿意动脑子的付成业一沉思却是挺久的，当秋风将金黄的落叶扫下，铺了满满一地，树梢几乎秃了头，该冬眠的都开始陷入冬眠时，他终于醒了过来。
这天大家本是说好了一起去校外吃晚饭的，唔……其实说白了，也不过是陆冕跟闻清想腻歪，拉了一堆人出来打掩护罢了。
还没走出校园的时候丁禾接到了付成业的电话，说是有事要跟她商量，于是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地先跑了。
“老付。”丁禾穿过马路，叫了他一声。
他整个人似乎刚从颓废中恢复过来，一头红毛褪色不少，人也消瘦，原来的紧身裤也显得不那么紧身了，然而一双眼却是熠熠生辉的。
“老大。”付成业迎上来，笑眯眯的，还有些谄媚。
“哟，出关了？不装忧郁了？”丁禾揶揄他。
付成业不太好意思地挠头，“哪能啊？我是那么做作的人吗？”
丁禾对他向来不太留情，“你不做作吗？”
“老大！”付成业嚷嚷，竟也晓得要面子。
“好了好了，”丁禾放过他，“所以你跑到我们学校来干什么？”
“老大，”付成业期待地搓搓手，“那个……跟你商量个事儿啊……”
丁禾警惕地竖起耳朵，付成业这么吞吞吐吐的，总觉得没安什么好心，“有事快说。”
“嘿嘿，那我就不跟老大你绕弯子了……你有没有听说过艺考？”
艺考？丁禾点头，“知道啊。”
“那你们学校有没有参加艺考的？”
“有，但是不多，就几个而已。”行知是省重高之一，绝大多数学生都是一心扑在文化课上，打算挤高考那座独木桥的，即便是那寥寥几个也是入校便是艺术特招，尤其姚若霏，怕是到时连国内的艺考也不会参加。
付成业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的表情，“那……老大你有没有想过……去艺考？”
丁禾抬眸，面容上明明白白写着意外和愕然。艺考啊，大概做梦梦见过吧，但是离如今的她太遥远了。
“老大，”付成业难得地同她细细分析，“我仔细想过了，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关上门自己瞎琢磨，好坏全看我们自己高兴，你看琢磨了两三年了，到头来才发现其实什么门道都没摸到……要是我们其中有一个人可以去接受专业的学习……上了艺术院校，至少是一只脚踏进那个圈子了，你说是不是？嘿嘿，老大，我们里面算你最聪明了，底子比我们扎实，而且成绩也好，不像我们，我们高考文化课过线都成问题……”
他说得眉飞色舞，丁禾却是越听越沉默。
看来他果然想得十分明白了。选择坚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不想打击他。可显然做乐队这件事，于他不再只是当初她以为的玩玩而已，而是决心要赌上几个人的未来，那么即便她再不忍，却也不得不跟他剖心剖肺地坦诚她的态度和想法，也让他明白自己的立场。
“老付，”她尽量放缓了语气，“你知道为什么五月天能成为五月天？而beyond失去了黄家驹，就不复曾经的荣光呢？”
五月天和beyond，是他们始终追寻努力，努力踮着脚尖靠近的信仰，却在此时突然地被明明白白地摆在一块被提及，付成业惊讶地看着她，不明所以的。
“嗯，因为每一个伟大的乐队都是有团魂的。”丁禾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面容虔诚，“这团魂需要每一个成员都志同道合，是用对音乐完完全全的热爱将彼此拧成一股绳索，抓着那股绳索用力往上攀爬，无论是谁掉队了，那股绳索都会松掉……付成业，我有杂念，对音乐可能没那么有信仰了……是我掉队了。”
付成业怔怔的，犹是不可置信，“老大……不是，老大你说了这么多……是要退出吗？”
“嗯，”丁禾抿了抿嘴，她觉得即便是遇上再难解的习题也不如此时这般纠结，“老付，我早就跟你说过的，我不会永远是你们的keyboard……”
“你在说什么？”明明说的是同一种语言，怎么就觉得一点儿也听不懂了呢？付成业整个人都懵了，“老大你是不是在开玩笑？里坞乐队……那不是我们的梦想吗？”
“付成业，那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丁禾别过脸，不愿再看他，“我觉得，你应该找个比我更热爱音乐的键盘手。”
“老大，”付成业握了握拳，又很快地松开，“你让我上哪去找啊？”
嗓音竟是带了丝无力的哽咽，听得丁禾心里头一颤。
付成业在大人眼中从来也不算是讨喜的孩子，她也曾经讨厌过他，可是越相处越觉得，他其实从来也没什么坏心眼，从来都最宽容的直肠子。
她应该早一些认真地同他好好聊聊的，也不至于事到如今，挫败和愧疚也随着时间累加到了如今。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肩膀被人拍了拍，一回头，却是程言对她安慰地一笑。竟然都没察觉这几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晓得他们听去了多少，总之姚若霏应该是听了个大概了，她径直走上前，“付成业，你们要找个新的keyboard？”
自从那场演奏会后，付成业就没再见过她，此时也是不敢直视她，只是垂着眸点了点头。
姚若霏沉吟了会儿，忽然说，“要不然……我试试？”
几个人都被她一句话说愣了，付成业更是猛地一个抬眼，“你说什么？”
姚若霏抱着手臂，挑着眼一贯地桀骜，“我说我有兴趣当你们的keyboard，怎么你还嫌弃我？”
付成业哪里敢嫌弃，他都快被这天下掉下来的甜饼砸得喜极而泣了，晕了半天眼睛才蹭地亮了，忙不迭地说了一串的“不敢不敢”。
“那就行了，”姚若霏说，“就这么定了。”
丁禾轻轻扯了扯姚若霏，“你有这么多比赛和演出，可以吗？况且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是想着以后的……”
姚若霏无所谓地耸耸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想这么多做什么。”
丁禾哑口无言，这大概就是如今她和姚若霏的区别吧，她永远做不到像她那样地洒脱了。
“走吧，一起吃饭去。”程言打断了话题，招呼上付成业。
付成业眉开眼笑地走在姚若霏身边，兴奋地叽叽喳喳，而姚若霏不时应他几句，照样不咸不淡。
丁禾走在最后，一颗心沉甸甸，却又空落落，不知不觉就落下了距离。
“喂，看路啊。”虽然一直盯着地板，却是没注意前方有个坑，还是程言一把扶住了她。
她也才发觉程言似乎一直走在她身边，感激地对他笑了笑，多少有些牵强。
“别想太多，”程言轻轻叩了叩她的脑袋，“你没错。”
丁禾垂着头，嗓音晦暗，“我知道……可是我是不是很自私？”
“谁能真的无私呢？谁都没有责任用自己的未来去迁就别人的未来。”
丁禾抬眸，面前的人声线温柔，笑靥也温柔，眼睛里星光点点，好像一点一点地抚平着她心上的褶皱，她多少释怀了一些，“就是觉得挺对不起老付的。”
“你没有对不起谁，每个人好好走自己的路，才是对自己负责。再说了，”程言朝前方努了努嘴，从背后都能感受到付成业的喜悦，“有姚若霏当他那个乐队的keyboard，他赚大了。”
丁禾也瞧着前方，瞧着瞧着终于笑了，却又忽然地忍住，一本正经地睨着眼，“你的意思是我的琴弹得没姚若霏好，所以我给他们当keyboard是亏？”
程言愣了愣，到底还是年轻啊，虽然……虽然这是公认的事实，可于他就是个坑啊，他怎能想到自己就这么给自己挖了个坑？
“那个……我没那个意思啊……”他呵呵地笑，笑里很有些讨好的意思。
丁禾看着他的模样快要憋出内伤，却冷冷地“哦”了声，加快脚步追上其他人。
程言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她调戏了，一张俊颜满是无奈，却又不自觉地露出宠溺的神色，望着她的背影自嘲地摇了摇头，迈开长腿跟了过去，“喂，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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