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旧事①
姬袅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像是在作着一个漫无边际的梦，梦里她偶尔觉得自己似乎挣脱了地心引力，半个身体飘忽在半空里；偶尔又像是被一双巨大的黑色的手，沉沉地拖往地底，无止境地向下坠落。
她偶尔清醒，又会很快地陷入昏迷。
清醒时，她依稀能看到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昏昏沉沉的黑，像是有人用了一块巨大的黑布将她从头到脚、密不透风地裹了起来。
她的四肢像是有千斤重，无论她怎么奋力向上挣扎，都挣脱不得。
恍恍惚惚间，她发现自己的半个身体都被埋在土里。
是还在那块墓地里吗？那个黑衣人给了她一枪后，还不忘照顾她一个女孩子曝尸荒野，将她细心地掩进土里？
挺好的。
姬袅有些自暴自弃地这样想着。
口鼻尖闻到的是松软的泥土的腥气；耳边听到的是旷野里四处相和的鸟叫和虫鸣。
不知道在这样的境地里挣扎了多久，久到姬袅甚至都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便是一道雷声轰鸣，这声音彻底令她惊醒，这一次，她终于再一次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然后，一滴豆大的雨滴到了她的眼皮上，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不多时，无数的水滴接连而至，噼里啪啦、兜头盖脸地接连砸到了她的脸上。
她真应该感谢这场雨。
大雨淅淅沥沥，慢慢冲刷走盖在她身上的松软土层，露出了底下盐渍化的红土地。
土地微微松动，一只苍白的手，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那样，最终缓缓顶开了那层厚重的土，从那片地里探了出来、死死扒住了一旁的地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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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岭，处于x市的西郊，虽然自古都有“龙脉所在”的美名，却苦于没钱发展。尤其是在x市整个市区都还没发展起来的时候，更罔论远在郊区的这一块小土坡。
不过最近，这里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承包的开发商。
承包商姓沈，是个南方来的小老板，开发的项目也是出乎人的意料——建墓地。
听说这位老板还专门找了大师勘察过，说青龙岭这块地方，阴气重、煞气浓，不适合正常人在此居住，唯一适合的，便是拿来建墓地。于是，这位小老板干凑一拍脑门，誓要把整个青龙岭建成一个全市最高端、最豪华、最奢华，专供有钱人使用的高端墓地。
而且还要赶时赶工、加班加点地建造，确保在六月六号前就能确保完工。
建个墓地能赚什么钱呀？铁定亏到他破产！司机王齐仁一边开着他的小破车，将山上的建筑废料往下运，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
这天都黑了，他还得加班加点地赶工！
不过好在，拉完这一趟，他就可以回家了。一想到自家媳妇还怀着孕呢，他就满肚子心焦，恨不能早点完工下班。
雨夜的山路格外的湿滑，王齐仁好几次踩刹车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刹车片在打滑。
周围的风声呜呜作响，听着像是女人的哭声。
王齐仁的心头突然有些发紧，都说这青龙岭阴气重，脏东西多，这大晚上的，不会真的被他撞见吧！
人的想象力是无穷尽的，当他一开始有了恐惧的雏形，恐惧这个玩意就会伴随着想象呈指数增长。
他越看，就越觉得这路边的树杈的，像像奇形怪状、瘦骨嶙峋的鬼爪；还有那一条条从树梢披垂倒挂下来、霹雳啪里抽打在车身上的藤条，就像是拧作一团的头辫，随时随地会开始疯长，缠住他的脖子，一直把他拖到那片密林里面去……
就在他心里正在打颤的时候，一道闪电划过，亮彻天际。
那片密林里，突然窜出一个白色的身影。
伴随着一声“吱呀——”的尖利突兀的刹车声，和几声七老八十的老头的吭吭咳响，车头控制不住地朝着山壁猛冲了过去。
终于，车子停了下来。
王齐仁顾不得去擦自己脸上的汗，连忙回身看向那片阴森恐怖的密林。
那道白色的身影，果然不见了。
他倒抽一口气，颤颤巍巍地从自己的工装外套上摸出一包大前门，哆哆嗦嗦地打算给自己点火。
也不知道是风大，还是他的手哆嗦得厉害，张齐仁点了好几下，才终于点燃了那根香烟。
他深吸一口气猛嘬了一口，任由那灼人的烫意沁到肺管子里，让尼古丁刺激着他焦灼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道凉风袭来、瞬间灌入了他的脖颈，张齐仁瑟缩了一下，突然感觉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冷。
他迟疑地拧过脖子，想转头去看身后，但脖子却像是被上了发条，他的每一度的偏转都像是发条的螺丝已经被拧到了底，带着咔咔的骨头间的清脆弹响。
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地在他的脑后响起，女人问他：“能给我一支烟吗？”
终于，那缓缓拧动的头转到了底，王齐仁看到了一张白得像纸的脸。那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这是什么？山精？鬼魅？还是……鬼？
她的长发沥着水，半糊在脸上，眼神低垂，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上的捏着的那盒烟。
王齐仁想直接把烟盒往这玩意的脸上甩，然后一脚油门径直往山下冲，但——
万一……跑不掉呢？
王齐仁心里顿时一阵发寒，他今晚不会要交代在这里吧？
思前想后，他还是颤巍巍地递上了烟。
接过了烟，“她”又发话了，只说了一个字：“火。”
他连忙递上了打火机。
对方吸了一口烟，语气森然地评价了一句：“怎么这么难抽？”
王齐仁屁|股一滑，差点儿从车座上栽下去，他瞬间抖得有如筛糠，忙不迭地开始讨饶：“姑奶奶，这两块钱一包的烟当然不好抽了，你只要放我走，我这就回城里给你买一条中华来给您点上。”
那山精点了点头，说：“有道理。”
见她答应了，张齐仁立马长舒口气，心说自己这是过关了？不会被缠上了？谁知，她的那一句，险些让他当场失了禁。只听“她”说：
“中华什么的就免了，你能不能带我下山？”
他能拒绝吗？
“那……你要上来坐吗？”男人的声音颤抖，就这几个字磕磕巴巴地牙床直打架。
“不用，我坐后面就好了。”
好家伙，还挺贴心！张齐仁绝望地想。
完了！看来他是真的要被脏东西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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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像得了重病的老头从胸腔里撼出来的重咳，拖拉机终于重新发动了起来，车头喷出一阵黑色的尾气。
坐在拖拉机后排露天“雅座”的，自然就是姬袅了。她自然不是因为“贴心”，才选择坐在后面的。事实上，这种拖拉机不管是坐前头，还是做后头，都是一样需要经受风雨的。
当她看见这辆老式拖拉机的时候，姬袅的心里也是无比震惊的。这年头，还有人开这种能把人颠死的老古董？
她坐在成堆的砂石瓦砾中间，靠在那生了锈的露天铁皮车板上。
因为砂石堆得太高，她有半个身子探出了车顶。冷风十分嚣张地扯着她的头发往她的脸上招呼。空气里传来一阵柴油车发动时的特殊芳香气味。
太奇怪了！姬袅觉得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她伸手轻抚了一下眉心，手指下方的皮肤光滑如旧，连个痘印都没有，看来她当时成功地拨下那枚指针，可——
她为什么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她为什么会被埋在那堆土里？
确实是太奇怪了！
算了，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了！姬袅看着自己身上的满身污泥，认命地直接躺倒在那堆砂砾了，都脏成这样了，也不必讲究了！
姬袅靠在沙堆里沉沉地睡去，再醒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当时，正在睡梦中的她，依稀闻到了一阵熬到浓郁的、食物的香气。
姬袅倏地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她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她饿了！
拖拉机正停在街角，姬袅探头看了一眼，司机早就不见了踪影，于是她一个挺身，从车上翻了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循着那道香气一路朝着一个小巷子走去。
那是老式的居民区，整片的爬山虎、裸露的乌泱泱压在头顶的电线、老式的门窗，还有不知道从哪扇窗口里飘出来的饭菜香。
越往前走，人渐渐多了起来，可姬袅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穿着汗衫的老头从她的身边经过，身上的收音机正咿咿呀呀地放着秦腔；拿的蒲扇的老太太，端着个小马扎，成群地围坐在一台搬到院子里的电视前；
那台电视机有个长长的屁|股，头顶上还竖着两条半米多高的天线，电视里正放着赵雅芝版的《新白娘子传奇》，一个扮着男装的女演员正在唱着既陌生又耳熟的歌；
几个穿着花布裙子的小姑娘，哄笑着把一条皮筋绑在树脚下，然后开心地跳起了皮筋，她们笑着闹着、嘴巴里念念有词地唱着：“……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另一颗树底下的花坛上，是几个带着红领巾的小男孩，正对着花坛的边缘处用力地拍着小纸片人。
……
姬袅终于走到了这条小巷的尽头，尽头处，坐落着一所学校。
校门口的巨大石碑上，有几个鎏金的大字：
x市第二十三中学。
姬袅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前一天晚上，在天台上林旧对她说过的话：
这里原来是一所中学，x市第二十三中，当时x市最好的中学，现在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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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王齐仁走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旁，投了两个币后，才小心翼翼地打通了一个电话，他的神色有些着急，坐立难安的样子，待电话一接通，就着急忙慌地说道：
“喂，东西我已经送到你说的地方了，你们赶紧叫个人来接受，还有……我我我，”在我了大半天之后，他终于一咬牙，哆哆嗦嗦地说，“接下来的活计你找别人吧，我不干了，那山上不干净！”
在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之后，他才匆匆忙忙挂上了电话，然后在一阵左顾右盼之后，他才紧了紧身上的工装，低着头大踏步地一路小跑而去，消失在了人群里，只剩下电话亭的门晃晃悠悠、重重地重新阖上。
过了一会儿，那扇门又一次被人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罩衫，用巨大的帽兜盖着头，脸上以口罩覆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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