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生命有时无比坚强，一颗干瘪的种子都能从坚硬的石头缝里钻出来再开出娇艳的花儿来迎接风霜雨雪；有时又无比的脆弱，才一个晚上，这世界的一切就与他永远无关。
当闻盼然打电话过来告知任暮走了时，天才刚刚亮，夜夜不得安稳好觉的叶落脑子还不太清醒，说不出其中真切情感，脑中一片空白地紧握着手机，好半晌，等回过神，手脚冰凉着颤抖，只觉得心中有一块地方空了，难受得几乎承受不住，无法言说。
叶落自知迟钝，自知冷情，可是她知道，任暮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她爱得最纯粹的人，不遗余力的帮她脱胎换骨，让曾经迷茫庸碌的她成长为一个有本事的人，不强她所难，不求回报，连她的父母生前都做不到爱她，更别说纯粹的爱。
她的任暮大哥在去世的前一天，还在桂花树下温柔的哄她吃糖，还像曾经那样善解人意地开解走入死胡同的她。
而她学得父亲的铁石心肠，到最后，像个贞洁烈妇般，连手都不肯再让任暮大哥碰一下。
手机不知何时滑落下来，亮着屏幕，叶落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她记得昨晚离开病房时，任暮大哥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目光仍紧紧送着她的背影关上病房门，而她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一想到此，叶落心里的痛化成了眼泪，无声又滚烫地从指缝钻了出来。
闻盼然只能模模糊糊听到叶落压抑的哭声，带着哽咽的声音说道：“叶子，你不用再来医院了。表哥说已经厚着脸皮让你看够了他不成人样的样子，就不想让你再看他断了气的样子，也不想要那么多麻烦，我们正在办理相关手续，等下就直接送去殡仪馆化妆，停放三天，然后火化下葬。”
上天有好生之德，亦有慈悲之心，好像一直对死去的人有一种无声的悲悯，有人死去的时候，总舍不得烈日炙烤大地，总是温情脉脉的阴雨绵绵。
三天时间，于暮华由内而外都苍老了，不再端庄优雅，不再高高在上，双鬓更加斑白，高傲笔直的背部微微佝偻着，憔悴的脸庞净是痛失爱子的心碎与绝望。
看着任暮由生到死，由死化灰，由灰落地，锥心之痛下的于暮华看着墓碑上那张儒雅帅气却面无表情的灰白照片，才真真的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让任暮痛快过，任暮由一个活泼乱跳的小孩子到稳重温和的成年男子，事事逆不过强硬的自己，说到底，任暮对母亲心软，但也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连笑都吝啬给予一个。
让小任暮一放学就欢天喜地地跑去邻居家找同伴一起打游戏又怎样？就算小任暮次次拿年级倒数第二又有什么丢脸？就算大任暮要去当攀岩教练又如何？就算让大任暮娶了有点小心机却也善良斯文的叶落又如何……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于暮华保证，再也不会寻死觅活的逼着小任暮上各种辅导班，再也不泼辣地要求小任暮要次次拿年级第一，也再不声色俱厉地逼大任暮接手朝暮同行，更不会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又无理取闹的姿态逼大任暮扔掉要向叶落表白的定情约婚的戒指……
可是，没有如果，没有时间可以重来。
爱之深伤之深痛之深。
顾谦毫不怀疑，于暮华在下一刻就要晕倒。
任家人丁稀少，亲戚也少，又都是不长命的，亲人不出一只手，其他三三两两是私交好的，也不劳民伤财的大操大办，秋风秋雨中，尽管墓碑前堆满了洁白无瑕的白菊花与白百合，仍让任暮的葬礼看起来过分悲怆，也让人觉得人生一场，最后寂寞如雪。
天快黑了，来送葬的人都三三两两的走了，最后闻盼然也撑着伞搂着舍不得离去的于暮华凄凄怆怆地转身背对着那一方悲痛之墓，踏入昏暗的秋雨往山下走去，黑衣黑伞的叶落形单影只的跟在后面。
一身黑衣的顾谦撑着把长柄黑伞肃穆的朝曾经的对手、作古的情敌献上白菊，鞠上一躬，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便转身离开。
顾谦及时追上最后一辆庄严肃穆的黑色凯迪拉克，看了眼车后座悲戚相拥的闻盼然和于暮华，撑着伞弯腰把手压在驾驶座边开着的车窗，冲驾驶座上脸色苍白的叶落道：“让我来开吧。”
闻盼然和于暮华对于顾谦都不陌生，闻盼然知道顾谦和叶落现在这样子是谁从中作梗，于暮华只知道顾谦和叶落在闹离婚，若是任暮还在，于暮华是希望叶落和顾谦离婚分开，可是任暮不在了，顾谦之前不仅大度的把老婆放去照顾自己的儿子，还在期间也明着暗着帮着做了不少的事情，没有伸手打热心人的道理，况且，这种时候，这种天气，有个男人来开车会让人更有安全感，闻盼然和于暮华便都默然点头不做声。
叶落已经把顾谦视若无睹好久，如果是平时，叶落会选择继续漠然，但此时背后是两个伤心的女人，天气不是很好，自己感觉也不是很良好，而且还有段她不想走的路，便没有力气强撑，冷静的点点头，推开车门下车，准备到后面去坐。
顾谦将伞完全笼罩住从车里出来的叶落，自己则很快被缠绵的雨丝弄湿了肩背。顾谦又一把将完全落地的叶落揽进怀里，不由叶落推他，便半搂半抱着叶落绕过车头往副驾驶座走，然后开门推叶落进去，再绕回驾驶座。
一路上，一车四人，皆是沉默。
雨越下越大，在接近一段施工的会展中心路段，好好的路面被往来不绝的大卡车压得支离破碎，维修养护不及，下点小雨就被碾压得泥泞不堪，而一辆辆大卡车仍然呼啸而过，最让人心惊胆战的就是一身泥黄的高大土方车。
叶落对土方车有阴影。
曾经她刚出社会的第一份大型工地行政工作，人老实木讷好欺负，不懂和老板讨价还价，一年到头除了年尾将近一个月的长年假，平时没休没假，一人干几人的份，工资还全公司最低，但上下班有公司安排的大巴车接送。
公司的车天天走施工路段，经常与各种大卡车擦肩而过，有一次差一点点，仅差一点点，吓人的土方车就要擦上公司的大巴车，吓得整车受惊的女生都尖叫起来。叶落那时就坐在车窗边朝外神游，眼睁睁看着那恐怖的土方车从眼前以吓人的姿势压来，生生与死神擦肩而过，叶落立即被吓出一身冷汗，后怕不已。而后，暴躁的司机师傅还有车上几名男士总工就破口大骂着要冲上去跟嚣张狂妄的土方车司机大打出手。
又一次，因公司的最大型打印机都无法复印那大型的图纸，便坐上同事的车外出去专业的大型复印店去复印那一大堆大型的施工图纸，回来的高架桥上又遇到嚣张狂妄的司机师傅把土方车当作坦克一样来开，嚣张的把同事的银色奥迪往桥边挤，气得血气方刚的同事恨不得当场就与那放肆嚣张的土方车司机同归于尽。男人一被激怒，就算是生命有危险都劝也劝不了，叶落最终只能惊叫着抓住扶手看同事和未知的土方车司机上演速度与激情，在庞大的土方车面前，娇小得如蚂蚁的银色奥迪差点被挤下高架桥，最后为了保命，同事才稍稍恢复理智，堪堪把车停在高架桥边。
往事在目，尽管顾谦开车很稳，但是曾经差点两次葬身于土方车之下的叶落每看到土方车穿过，心里就不由得一阵紧张，如临大敌般抿着唇，精神高度集中地透着前面被雨刷刮擦得干干净净的挡风玻璃还有旁边的后视镜去看路况。
顾谦很明显的感觉到叶落的紧张，便趁空伸手过去想要安慰，被叶落无视后又讪讪收回。
快到一个转角的红绿灯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间，只见一辆野蛮的土方车根本不遵守交通规则，从左前方呼啸而来，在车头被土方车侧面撞上的千钧一发之际，叶落恐惧的惊叫一声“顾谦！”，便什么都来不及想，整个人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护住在危难中浑身紧绷着紧急打转方向盘和刹车的顾谦。
各种声音刺耳，温热的鲜血横流，身上的每一根筋骨都像被刀割般剧痛，在失去所有感知前的最后一刻，叶落心想，好事不过三，自己就要死在那万恶的土方车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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