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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他是好人


当一帮大人为王泽生走丢一事而焦头烂额、身心俱疲、肝胆俱裂时,终于有警察提出了再回新家那边搜寻一番的建议,老王头等人对此也表示认可,但当他们再度回到新家地点时,王泽生却早已不在了。

正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数,眼下形势危急,当维持着王泽生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即将崩断之际,打从小区口驶来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上一对年纪三十出头的夫妇,朝王泽生所坐的单元缓缓行来。

那对夫妇估计就住在此单元,男的蹬车蹬到王泽生身前后,扶着车企图把三轮抬到走廊里锁住防盗,女的也跳下车斗,拎着一个用旧床单包裹着的大包开始卸货,两人看上去,像是在街边摆摊的商贩。

当时,王泽生满脑子都是怨念和恐惧,也特别没眼力价儿,他只身坐在台阶上,让那夫妇根本没办法上楼卸货,最后那男的无奈开口:“嘿,小伙子,你让一下呗?让我们进去。”

“哦.....哦!”被人一提醒,王泽生这才意识到自己碍事,他老老实实地让到一边,那夫妇便推着三轮进到单元门里面,开始卸东西,那期间,王泽生和那男的对视了好几眼,瞅人家长得挺面善,极像那种烂好人,他便开始犹豫,心想要不要把自己当下的窘迫说与他们听听。

王泽生犹豫加腼腆了好一阵,那对夫妇都卸完东西,打着哈欠准备上楼休息了,眼见机会要丢,王泽生豁出去了,搭话道:“叔?能帮我个忙吗?”

“啊?咋了?”

听罢王泽生的恳请,对方还真就停住脚步听他说事了,随后王泽生便把他身上没带钱,又跟家人走丢,又不记得家人电话的消息说与了那对夫妇听。

这世上还真有记不住自己爹妈手机号的孩子啊.....那你不丢谁丢啊?

正当王泽生与那对夫妇交谈之际,天空一道雷闪划过,晦暗色的云彩开始密布,并悉数遮挡了原本的星晴,女人抬头望向黯淡阴郁的苍穹,略带一丝不情愿的口气,冲她丈夫说道:“哎,实在不行给这孩子十块钱,让他打车回家得了。”

男的听罢女人的建议,也觉得那是个好办法,便从兜里掏出钱包,要拿钱,可他掏到一半,手却又放下了:“算了吧,这大晚上的别再给拐跑了,出租也有坏的,不行我送这孩子回家吧,孩子,你家离这里远么?知道咋走不?”

听到自己终于有救,王泽生激动的连比划带呜啦的,“左拐,右拐,直走”地冲男的描绘了半天路线,在最终确认他家就住在市里某家大超市的附近时,男人得知目的地不甚远,便把外套脱掉扔进三轮车的车斗上面,示意王泽生上车,称自己要蹬车给他驮回去。

男人的妻子见他又要出门,明显有些不乐意:“这有啥拐跑不拐跑的?给他钱让他自己回去呗,这天我看是快要下雨啦。”

“没事,也不算太远,咱还是省着点花钱吧,你先上楼,吃饭不用等我。”男人最终也没听进去妻子的劝,便开始左摇右晃地蹬起三轮来,王泽生坐在车的后斗中,诚惶诚恐地和那女的对视一眼,随后便特别尴尬地把头一低,不敢再吱声了。

就这样,王泽生被那男的驮着,往自己家的方向行去,而恰恰的,他又~~~和回来新家这边寻他的老王头等人错开了.....

天空自打男人驮着王泽生出了新小区的门后,便开始打起闪来,随后不久,还真就下起了雨,但所幸是那种很细很细的毛毛雨,方才走得着急,男人都忘记带雨具了,他便示意王泽生赶紧将自己扔在车兜里面的外套披上,别被雨淋到感冒了。

听罢男人的话,王泽生丝毫不客气地拿起人家的外套盖到头上遮雨,那脏兮兮的外套上面,满是腥腥的汗臭味儿。

时间过去约有四十分钟,在经过一段道边种满柳树的河路后,王泽生终于回到了他熟悉的“领域”,现在即便不用人送,他也能自己摸回去了,所以他故作客气告诉那男的,说自己已经快到家了,不用再送。

那男的回头冲王泽生说道:“没事叔说的,既然帮忙就帮到底,你赶紧遮好啊!别被浇了。”

王泽生:“那就.....谢谢叔叔了。”

右手边的小河被细雨不停地灌溉,河中由于雨珠掉落的关系,不断地被点缀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柳树的枝条长得几乎都要垂到地面上了,男的一边蹬车还一边滑稽地躲着那些沾着水露的树枝,树下由于下雨而泛起的那股土腥味飘到行人的鼻腔中,闻起来会让人感觉很舒服,对于那种雨水混合着尘土而产生的土腥味道,王泽生也十分受用。

当那男的直接把王泽生送至王姑家的小区口后,他根本没给王泽生道谢的机会,便在他跳下三轮的下一秒,甩下一句“赶紧回家”,就匆匆忙地消失在了潮湿的雨幕中,望着那男的一左一右卖力蹬车的背影,王泽生冲他连说了好几句“谢谢叔叔”,但是,那男的根本就没有回头看他。

小时候在家看电视时,见到电视中那些打打杀杀的场面,王泽生总是会问上家长一句,问里面的角色是好人还是坏人,望着那男的着急忙慌赶路,只穿着一件两根筋背心在卖力蹬车的背影,王泽生又不自觉地开始思考起了好人与坏人的概念,这男的,应该算是实打实的好人了吧?他左摇右晃蹬车的动作虽说滑稽,但给人的感觉,更多还是体现着朴实和善良,王泽生是打从心底里面充满了对他的感激和敬意,后来他决定,这周张老师留的作文,就写人家了。

目送恩人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南大街,王泽生便进到门卫室等待家人回来,摆在门口的蚊香冒着呛人的烟气,雨珠敲击着铝制的屋檐,发出很有节奏感的清脆声响,听着那引人沉醉的声响,王泽生没多久便等到了下班回家的姑姑,他和姑姑嘻嘻哈哈地回家了,却根本没注意到,那时外界的雨,已经渐渐下得稠密起来,那男的估计蹬到一半,便会浇透了吧?

老王头:“我以后管你叫爹,行吗?”

王泽生:“.....”

当老王头和蒋鸿灰头土脸地回家后,王泽生将自己被好心人送回来的事情告诉给了他们,事后,老王头还拿着钱特意去新家一带找过那两口子,想要道谢,不过未能得见,这件事到最后也逐渐被人淡忘,不了了之。

王泽生小时候就走丢过那么一次,所幸他遇见的是正儿八经的好人,若是碰到人贩子,估计这小说就写不出来了,所以在这里,我再次诚挚地感谢那对夫妇,感谢他们曾经做过的善事。

王泽生“失而复得”后,老王头那次临回FT,不顾王泽生的厌烦,硬是将他送至班门口,见到他安坐在教室后才肯放心,那天上课铃打响,王泽生有些无语地望着门口,那老王头迟迟不肯离开的身影,张老师见有学生家长在门口伫立,以为他有要事商谈,便暂时抛下学生,走到班门口与他交流。

 

老王头:“没啥事,回去了,走之前再看看他。”

 

张老师听罢,便留下老王头回到课堂,上课时,课代表一边找着名字发作文本,张老师一边站在讲台上趁机告诉同学们:“以后写作文就不要写什么扶老奶奶过马路,或者是迷路后被好心人送回家之类的题材了,这都什么年代了。”

全班一阵哄笑,而王泽生当时却扬着脖子,依旧正在瞟着站在楼道的老王头。

“王泽生你瞅啥呢?”张老师冲王泽生的方向一扬头,“说的就是你呀,虽然你那个句子写得挺优美的,但是我建议你以后还是别写这种幼稚的作文了,一看就是假的。”

班里随之又传来阵阵笑声。

翻开自己得了“A+”的作文页,王泽生理直气壮地解释,说走丢事件是他的真实经历,且就发生在上周六,三班由于王泽生的活跃,再度掀起一阵笑声。

王泽生等人起哄够后,三班恢复平静,趁着同学们整理作业本的空档,王泽生发现父亲的身影消失在了班门口,他无意间朝后门小窗户的方向望去,发现父亲站在那里,冲自己很小幅度的挥手,示意他要走了。

然后王泽生便冲父亲点点头。

老王头离开了后窗户的位置,开始朝东出口的方向移动,王泽生便立刻紧盯起他的走向,他看到,当老王头走了两步,身体被班级北侧的毛玻璃所遮挡,从而成为一团黑影之际,他停了下来。

王泽生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微胖的黑影伫立在毛玻璃的正中央,犹豫着,迟迟不肯再向前行,望着那团被遮挡住的影子,王泽生忽然觉得,心里某些空荡荡的无助感,正在莫名放大着,自己刚才,明明是希望碍事儿的父亲赶紧离开的,可是现在当他真要走时,自己却又萌生出了一种不愿他离开的纠结心态。

老王头开始在走廊内吸烟,一口一口的,烟嘴那个地方一闪一闪地散发着红光,紧盯那团黑影看了半晌,王泽生累了,遂转过头去听课。

几秒钟,十几秒中,当王泽生情不自禁地再次扭过头,打算去找毛玻璃上的那团黑影时,黑影已经不在,而老王头那张胖胖的脸,却又出现在后门的窗户上,在看自己。

见状,王泽生便很大幅度的,在课堂上公然冲父亲挥手告别,他周边的同学都很奇怪地看着他做动作,受王泽生影响,他所坐的那一带同学逐渐躁动起来,见状,老王头的表情立刻严肃了,他皱着眉冲儿子一扬头,意思就是让他别再扭头分心,要赶紧专心听课,然后王泽生就望着父亲不说话。

后来,老王头不再关注王泽生,而是把目光移向别处,貌似是在看班内前几排的同学,于是,王泽生回过头去听课,不再搞小动作了。

又过了半分钟左右。

当王泽生再次心神不宁地回头望向后窗户,这次,老王头是真的离开了,后窗户没有了他那张胖脸,毛玻璃上也没有呈现出他抽烟时的身影,王泽生煞时只感觉胸口被莫名其妙地心梗顶了一下。

然后,王泽生捂了捂胸口,一直等到它慢慢地平复下去。

等到一切,日子、生活、作息、娱乐,都通通恢复到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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