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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交心


不动明王金刚驱魔法阵的动静太大,已经惊扰了守卫,巫玄没有多留,在混乱之中悄然离开了行宫。

        六月春中,巫尔若还躺在地上,失心疯一般地笑着。

        他自小天赋异禀,父亲又成了荆州王,他自命不凡,以为自己应该成为这荆州城的世子,却不料被一个身负妖力的小孽种占了位置。

        他还记得那日自己气冲冲地来到云梦行宫,一眼就看到了只有六岁的巫玄,坐在盛放着的荷花中,那么软,那么好看。

        那一日,他是怒气冲冲去了云梦行宫,又恍恍惚惚回了宫。

        后来,母亲去世,父亲娶了新的王后,还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姬妾。

        他心中越来越不平衡,长久的苦闷积聚在心头,直到有一日,他发现母亲竟是被父亲亲手掐死的。

        所有不甘和苦闷一齐涌上来,他想冲进去,问一问他的父亲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曾经那么喜爱的妻子也能亲手杀掉?!

        可他不能,在氤氲着雾气的深夜,他再次来到云梦行宫,那个小孩已经八岁了,却生了一身傲骨,怎么都不肯屈服。

        他一次次折磨那个孩子,把满心愤懑都发泄在那个孩子身上,好像只要那个孩子屈服,他就能证明什么一样。

        可到底,是他巫尔若输得一塌糊涂。

        这时,他忽然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他不可置信地喃喃:“缙云仙……”

        “没错,就是我,巫玄的好师父,”缙云在他身旁盘膝而坐,“刚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先谢谢你让我知道了这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缙云语气平和,颇像一个和孩子促膝长谈的长辈,巫尔若笑了:“缙云仙是觉得恶心了?”

        那些侍卫恰好在此时冲过来,却被缙云一掌打过去,悉数挡在了殿外。

        他又温和的看向巫尔若:“我只是告诉你,我不觉得巫玄恶心,也不嫌他脏,他依旧是我的徒弟,一辈子都是。”

        巫尔若瞳孔微张。

        缙云眸光微冷:“至于你,可以安心去世了。”

        巫尔若刚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觉得腹部一痛——缙云把一把剑插进他肚子里,又一点点地□□。

        锋利的剑刃划过血肉骨骼,巫尔若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他最后看向缙云,像是求饶,又像是求他痛快一点。

        不过这都不重要,缙云慢慢将剑拔出后,用手拂过他的眼睛,帮他瞑目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

        守卫鱼贯而入,却只看到了巫尔若肠子流了一地的尸体。

        巫玄刚回到树林中,就听到了一阵慌乱声,他和天权都是修炼之人,能听到有人云梦行宫的一片混乱中,有人大喊:“世子被刺杀了!”

        天权看向巫玄:“你杀了巫尔若?”

        巫玄摇头。

        天权一脸莫名其妙:“不管了,先回去吧,死不死的关我们什么事。”

        巫玄:“您先回去,我再等等。”

        倘若天权仔细看,就能看到他此时在夜色中满是慌张和不安的眸子。

        巫玄多希望是自己猜错了,缙云没有来,可很快就被那道白色的身影打破了所有的幻想。

        “缙云?”天权讶异道,“你来凑什么热闹——不对,巫尔若是你杀的?”

        缙云略带嫌弃:“一个畜生,杀了我都嫌脏手。”

        巫玄的心扑通一声跌落了谷底,他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从不敢在缙云面前露出一点端倪,缙云却全部知道了。

        他眸色黯淡了几分,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跳入了夜色中,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嫌脏手你还杀,也不知道他好端端哪惹你了。”天权一边吐槽一边跟着跳入了夜色中,跟着巫玄回了院落。

        那晚巫玄回去后就一言不发,直接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还往门上打了一道禁锢符。

        天权:“你俩还没和好?”

        缙云摸了摸鼻子:“有酒吗?”事情比较复杂,他得捋捋。

        天权早已被易水折腾成了一个百宝箱,当即从乾坤袖里拿了一壶酒给他。

        缙云接了酒,也没去别处,就在巫玄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打开酒壶喝了起来。

        天权不好插手他们之间的事,转身回了房间,一进门就见易水正裹着被子坐在床头,用一双黑亮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天权赶忙把衣服脱了,匆忙用凉水擦了手和脸后,到床边抱起易水:“祖宗,天都快亮了,你好歹睡一会啊。”

        易水几乎是赌气地道:“你不在。”

        天权心里当即又酸又软,抱着他躺在,把被子盖好:“现在我在了,睡吧。”

        此时已经寅时过半了,缙云就坐在巫玄门前,一口接一口的喝酒。

        他现在明白为何巫玄会抓着他的手不肯让他走了,他明白巫玄为何总是心思那么重,性子那么敏感,眉眼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了。

        “多么可怜的一个人啊,深藏着仇恨和鲜血无处诉说,到头来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哈哈哈哈哈哈……”

        “是啊,你不敢,你怕他嫌你恶心,觉得你脏……这些事情只能变成秘密,藏在你心里,毒虫一般啮咬着你的心,让你永世不得安宁哈哈哈哈哈……”

        巫尔若的话还在耳边打转,缙云一向比天还宽的心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一千七百年了,他活了太久,看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世事无常,本以为早就超脱红尘,对这世间的事麻木了。

        如今却终于体会了久违的心痛。

        像被针扎了一样,巫尔若的话一下一下地往心窝子里戳,哪怕他肚子里装了几车的大道理,面对巫玄时也不知道该说哪一条好了。

        早知道去年在天都就不推开巫玄了,又或者就不该把巫玄一个人送去冀州,他就算任性一点,威胁齐元靖一通,陪在巫玄身边又有何妨?

        他还能活多久?巫玄又能需要他多久?

        巫玄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有一天,巫玄不再需要他了,对他的感情淡漠了,他还怎么好意思腆着脸上去?

        他这个师父又是怎么当的,才会让巫玄死守着那些秘密,没日没夜地被折磨着,却不肯和他透露一字一句?

        巫玄现在一定恨死他了。

        缙云给自己下了判决书,决定秋后问斩,缓期执行,留下时间先把孩子哄好。

        巫玄要是不理他,他就腆着脸继续哄;要是推开他,他就厚着脸皮继续跟……再大不了,学巫玄去年的样子,耍赖抱着不让走。

        天权这人有时是挺不靠谱的,但有一句话说得挺对——“徒弟是祖宗”。

        缙云喝了足足一壶酒壮胆,才鼓起勇气去拍身后的房门:“巫玄,是我,让我进去。”

        天色昏暗,巫玄也没有点灯,他坐在窗子边,怔愣的看着窗外,心里冷冰冰的。

        他怕——从前害怕缙云知道这些事,现在害怕面对缙云。

        缙云那般光风霁月的人,应当在云巅受人景仰,怎么能听这些污脏的事?怎么会收他这么恶心的徒弟呢?

        他整个人都是脏的,从出生时就是不详的,怎么配和缙云亲近?又怎么敢产生那些龌龊的心思?

        他不配,他从来都不配。

        好在缙云只在外面叫了一会就走了,巫玄刚松口气突然听到“嘭——”的一声。

        只见缙云伸手挡住弹回去的门板,又一巴掌甩了回去。

        “哐当——”一声,被缙云仙踹了一脚,险些见了阎王的门扉被粗暴的关上。

        巫玄当即就要跳窗而逃,缙云却原地消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一把抓住他肩膀,将他抵在了窗户上:“你跑什么?我就这么吓人?”

        缙云语气中带了点笑意,自以为已经很和蔼了。

        然而巫玄还是不敢看他,只别过了头去:“没有。”

        缙云一手按着他肩膀,一手扳着他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一年没见,就这么冷落你师父?”

        巫玄身子早在窗边吹凉了,被他微凉的手一握,又被他唇齿间氤氲着的酒气喷了一脸,当即乱了分寸。

        巫玄定了定心神才道:“……没有。”

        缙云心想:“这孩子病入膏肓了,看来得下一副猛药。”

        他就捏着巫玄的下巴,强迫巫玄和他对视:“刚才跑得那么快,又不敢看我,你是在怕我?”

        巫玄缄默不语,眼神飘忽,不敢和他对视。

        缙云就道:“巫玄,我平时对你太严厉了?”

        巫玄摇不了头,只能道:“没有。”

        缙云:“那你怕我什么,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

        “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缙云道,“所以你现在是听了巫尔若的挑唆,害怕看到我的反应?”

        他往前倾,巫玄就往后仰去,始终不敢看他。

        “巫玄,看着我!”

        巫玄被他吓得一激灵,真的不敢再躲,只能看向缙云,只见他一字一句道:“我从未觉得你恶心,也不嫌你脏。”

        “这是我杀巫尔若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是我徒弟,他敢如此□□你,我便替你杀了他。”

        缙云盯着他,不让他有一点退缩:“你也不是一个人,把事情全堵在自己心里,当你师父是死的吗?”

        “……师父。”巫玄眸子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就这么复杂地看着他。

        缙云抬手在他眉间重重抹了一把,而后拽过他,把他放在床上躺好,又给他盖上被子。

        缙云转身去翻找东西,巫玄的目光就一直黏在他身上。

        不多时,缙云就拿了药和绷带出来,把他随便糊弄过去的手腕抓出来,解开了布条重新包扎。

        缙云给他包扎好,又问:“你的内伤怎么回事?”

        巫玄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师父。”

        “……行,我今日不问了,”缙云把床幔放下,“你睡一会吧。”

        他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只听巫玄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你能别走吗?”

        缙云现在巴不得巫玄多依赖依赖自己,好弥补心中对他的愧疚,当即就在床边坐在,拍了拍他的手:“我不走。”

        巫玄这才肯闭上眼,不多时呼吸就变得绵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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