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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水泥棺材


我微微把手机往左右侧了一下,光线便随之移动,照到的地方全都是水泥板。再往脚那边照,也是一样,但却看不到我的脚,因为根本没有办法抬头。稍一抬头便会碰着上面的水泥板。基本上,我就是躺在一个水泥棺材里。

        在没有光亮的时候,你的周围尽是无限的黑暗,没有边界。但是,当光明来到时,看着这些水泥板,压抑的感觉扑面而来,像是有万斤重物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强迫自己调整呼吸,平复情绪。用手指摸着手机电源键,把手机屏幕关了。我必须节省每一点电量。如果不是必须,一定不能浪费电量。这是我现在唯一的照明工具,也是唯一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东西。如果没有它,即使救援人员到了,也不一定能把我找到。

        我把手机放到右胸的一个衣兜里,扣上外面的一颗钮扣,最后再使劲捏了它一下,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放心地把手放下。

        我开始继续搜寻一切能用的东西。左手腕上的卡西欧电子表还在。我抬起左手,按下手表右侧的照明按钮。手表浅绿色的背光亮起来,秒表数字仍在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跳动着,日期栏显示着9月19日。

        我把手表切换到计时模式,按下启动键,听到“嘀”一声响,计时器开始工作。我需要知道自己被埋的确切时间,这样才能制定合理的计划。

        我用右手摸了一下右边的裤兜,鼓鼓的。那是我的钱包,里面有一些零钱,几张银行卡,还有老婆和女儿的照片。

        想到老婆和女儿,我的眼眶热了。她们两个人是我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为了她们,我一定要做最大的努力。

        我本想把她们的照片拿出来看一看,但为了节省体力和手机电量,我不能这么做。一定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在我快要坚持不下来的时候,才能拿出来看。

        我用左手摸了一下左边的裤兜,也是鼓的。我捏了一下,感觉有一小块,有点软。我使劲想了一下,应该是一包卫生纸。我习惯总是在裤兜里装一包纸巾,以备不时之需。但现在的处境下,却好像没有什么用。

        后来,我又四处、浑身摸了个遍,再也没有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我自己在心里默默梳理了一下,我找出的“装备”:一个铝合金条,一个水泥块,一部手机,一个手表,一个钱包,一包纸巾。

        想着这些东西,我开始后悔起来。为什么没有带上瑞士军刀,它就在我桌子左边的抽屉里;为什么没有顺手拿上军用水壶,它就在床头上;门口桌子上的那瓶可乐是真正应该带上的啊。

        想到可乐,突然感觉喉咙干燥得快要裂开。我本能地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这时才知道上下嘴唇由于脱水已经起壳儿了。干燥的舌头碰到开裂的嘴唇,几乎快要被它割开,刺痛的感觉让我赶快缩回舌头去。

        毫无疑问,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水。不吃东西,可以坚持一周,但不喝水,估计最多能扛3天。

        我应该不是唯一的幸存者吧,记得当时有好几个人和我一起倒下去,具体是谁也看不清。但如果他们也都还活着,那一定离我不远。

        我拿起刚刚找到的水泥块,开始向右边的水泥板上敲: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没错,这是摩尔斯电码的求救信号,敲击声先三短,然后三长,最后三短。

        敲完一组以后,我把耳朵竖起来,仔细听着,看是否有回应。结果让我失望,除了外面的风声和雨声以外,没有一点其它的声音。我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因为如果真有人和我一样被埋在旁边,那他肯定也有可能正处于昏迷状态,也或者睡过去了,都说不定的。

        我继续在水泥板上敲打。还是没有回复声。

        就这样,连续敲打了五六次,结果都和第一次一样。在水泥板的那边,好似有一个无底深洞,吸收了我发出的所有声音。

        耐心的堤坝终于被彻底击垮,累积起来的情绪一泄千里。我抓起水泥块使劲全身的力气,往水泥板上胡乱地猛砸。水泥板一边发出“哐哐”的声音,一边微微地震着。由于空间封闭,声音不能完全传递出去,只得在我耳边闷响,猛烈撞击着我的耳膜。我赶忙停了下来,余音仍在水泥盒子里徘徊了近两三秒钟才完全安静下来。

        刚刚的不理性让我气喘吁吁,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着,心脏像一只脾气不好的兔子,正用身体拼命撞击着我的胸腔。此时此刻,我感觉自己躺在一个盒子里,正急速飞离地球,目的地却不知道。全世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任何呼喊都是徒劳。

        “嗒—嗒,嗒嗒……”突然,敲击声从水泥板那边传来。

        这声音把我吓了一跳,但马上便回过神来,仔细听着那边敲击的声音。是的,声音就在水泥板的那边,很近。但这声音明显不是摩尔斯码,感觉像是在乱敲。

        “喂,有……有人吗?”那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沙哑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我兴奋得难以自禁,像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听到的第一个人声。

        “有,有人,你是……,我是张楠。”我慌忙侧过身,几乎是把嘴贴到了水泥板上,生怕稍有迟疑那声音就消失不见了一样。

        我们单位总共就那么几十号人,如果是在平常,只要咳嗽一声,我就能知道是张三还是李四。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辨别能力已大大下降,况且那声音隔着水泥板。听他沙哑低沉的声音,感觉非常虚弱,身体状况并不乐观。

        “张楠,我是王平……”语气听来好像比刚才有力气了一些。

        “啊,是主任啊……”我脱口而出,并且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微微扬起,挤出一细笑来。

        参加工作十年,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种条件反射。只要一听到或者看到领导,脸上就马上自动堆起笑来。这种笑与高兴没有一点关系,它只是一种仪式,或者说是一种固定的程序。刚开始,你会觉得难受,时间一长,它就不受你控制了,也就没有感觉了,好像所有表现笑的器官都脱离了你的身体,各自独立了出去。它们只受另一套程序的控制,而这套程序的执行按钮就在那些所谓的领导们的手里。

        王平是我所在办公室的主任,个子不高,圆圆的脸,圆圆的肚子,走起路来不慢不紧,似乎总在等人给他打招呼。一年四季,他的脸上总是油光可鉴,系在肚子上的皮带总是扣在最后一个眼儿里。不管任何时候,他都在对你笑。那张嘴除了吃喝好像就是给人笑。但是,我们单位的好多人就是被他的笑给出卖了,包括我在内。

        按照国家规定,在偏远艰苦地区工作的工程师每年都有3个月的探亲假。前年,因家里有事需要回内地一趟,而我当年的假也没有休,属于正常休假。那天下午,我堆着笑敲开他的办公室门。

        “啊,是小楠啊,快快,进来。”他正坐在一把黑色蒙皮转椅上,身前写字台上的显眼位置摆着一盒精装铁观音茶,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竹编水果篮,里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种新鲜水果。见到我推门进来,他脸上依旧印刻着他习惯性的笑,并伸出一只肥硕而雪白的手,热情地招呼我。

        我瞬间便被他的笑和热情所感动,眼眶一热,差点流出泪来,只能以更加灿烂的笑来报答他。

        “主任,您怎么不多午睡一会儿啊,我看您好早就来办公了,您可要注意身体啊,这里可不比内地哟。”我躬着身子说出这些话时,感觉自己的腔调怪异,像电视剧里的太监提醒主子注意自己身体时的娘腔,怪异中带着真诚与忠诚。

        “是啊,还有好些文件要看……坐坐坐,不要客气嘛。这么多年了,都是兄弟,我也就虚长你几岁而已。那里有水果,拿着吃,不要客气。”似乎我前面那些话也感动了他,让他十分受用。

        我坐到茶几旁边的沙发上,双手规矩地放在两个大腿上,挺直着上半身,但脸上的笑并没有因为这些动作而有丝毫的变化,依旧像窗外的阳光,灿烂绚丽。

        “小楠啊,找我有什么事吗?”他边说,边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很自然地把我引到正题上来。

        “主任,今天早上家里打电话说有点事需要我回去一趟,刚好我今年的假也还没有休,所以……我想请主任给我批个假,回家一趟……”他本来是比我矮的,但他的转椅比沙发高出许多,结果让我说话时总是仰视着他。而此时此刻,这样的场景设置也刚好满足了我和他彼此的心理需求。我用崇拜和期待的眼神仰视他,祈求能够如我所愿。

        “家里有事儿啊,应该,应该。我们离家这么远,照顾家里本来就少。”他把十个肥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到圆润的肚子上,翘起二郎腿,有节奏地前后摇着椅子,而椅子也很配合地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真的啊,谢谢主任,谢谢主任……”听他这么一说,我激动得差点要跪倒在他面前。

        “不过……”他吐出这两个字时,不自觉地用手指蹭了一下他的大蒜鼻子。

        “……”这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让我脑子一片空白。

        “主,主,主任,你不是说应该休吗?”一个大大的问号写在我脸上。

        “是啊,是应该休。不过,好像最近上面又下了一个关于休假规定的文件。具体应该怎么休假,现在还不清楚。要么这样,你先回去,我把那份文件找出来研究研究,看看具体是怎么规定的。”他的语气很平和,没有抑扬顿挫,但却不容辩驳。他仍旧摇着屁股下面的椅子,“吱嘎吱嘎”的声音似乎让他很享受。

        “我是休今年的假,新规定也只能适用于明年吧,主任。”听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半起身,几乎用央求的语气向他解释,希望能说服他。

        “再说吧,你先回去。”他没有抬头看我,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

        我本想争辩两句,但最后还是被理智战胜,只得把虚伪的笑脸再从幕后拉到前台来,站起身说:“主任,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嗯。”他轻轻哼了一下,声音马上被椅子的“吱嘎”声碾碎,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一片静默。

        我躬身走出他的办公室,轻轻把门关上,转身便骂他祖宗十八代,但声音连我自己都没有听见,只是狠狠地做了嘴形而已。

        回到宿舍,打电话给老婆汇报情况,结果被她痛骂一顿:这点眼色都没有,明着给你要礼啊,傻子!我这才醒悟过来,赶忙到城里准备了几个大包小包。

        我拎着东西,再次敲开主任办公室的门。这一次,他没有对我笑,而是破口大骂:“王楠,你搞什么名堂,什么时候学起送礼来了,赶紧给我拿回去!”

        我仍旧笑脸相迎:“主任,我是在给家里买土特产时顺便给您带了一点,不成敬意,还望您不要嫌我心不诚啊。”

        “哦,顺便买的啊,下次不能再这样了,听到没有,一定下不为例!”

        “一定,一定,下不为例,呵呵”我把手里的几包东西放到他的茶几上。

        “对了,上次你不是说要休假吗?”

        “是啊,主任真是体贴下属啊,什么事都上心着呢。”我赶忙答道。

        “我看了文件,休假规定没有变化。你还按原来的休就行了,如果天数不够,我再给加几天。大老远的回去一躺不容易嘛,多陪陪家人。”

        “谢谢主任,太感谢主任了。”我高兴得直点头。

        “好了,快去把休假申请表拿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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