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余先生

早上五点钟,  天边青中擦白，沪上的街头就已经是一片热气喧腾，赶早市的小贩们卖力地热着摊子，赶电车的小职员匆忙叼着口包子就挤上了电车。

        “卖报嘞,  卖报嘞,  沪上日报,  大世界报,  应有尽有,  先生买份报纸吗？今天大世界报上有作家苏薇薇小姐的最新力作《金玉缘》呢。”

        “多少钱一份？我看看？”

        “先生只要四分另五个铜子呢，来一份吧，很好看的,  今天买报纸还送月如小姐的月份牌呢！”

        “那就来一份吧,  五分钱给你，可得数清楚了。”

        “好嘞。”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沪上每个角落。

        因为捆绑了歌星月如的美人月份牌,  极大促进了大世界报的销售，像这样的捆绑促销在沪上十分常见，人们尤其是男人,  很乐意买份报纸得一份美人照,  有的人甚至为了凑齐一个影星十二月份的月份牌,  专门订阅一整年的报纸因为不是每次报纸配送的月份牌都是不同的。

        但是往日都是送一些普通美人的月份牌,  很少有大明星的,  尤其还是像月如这样的红星,  可见这回为了捧苏薇薇,  叶氏书局也是下了血本。

        因此,  今日大世界报刚刚过了中午存货就销售一空，可把叶氏书局的人喜得。

        叶氏书局内，叶詹南正与月如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悦耳的声音：“詹南，这次为了你，我可是推了好多公司的邀请，连头一回月份牌都给你了，我可把我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你了，你说你怎么报答我呀？”

        声音酥软入骨，勾起丝丝痒意，露出一丝声音落入助理的耳朵里，小助理耳朵都红了，不愧是歌星啊，这把嗓子不是普通男人能顶得住的。

        “好好，我知道你最贴心了，这样吧，今晚一起吃个烛光晚餐？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得好好感谢感谢你。”

        叶詹南却脸不红气不喘，一双长腿搭在办公桌上，游刃有余的应付着女人，看得小助理直呼厉害，不过更厉害的还是另一个人，他眼神悄悄落在端坐在办公室内的白衣女人身上，瞬间收回。

        出了门后还啧啧称叹，好家伙，这亲眼看着男朋友和其他女人调情都能面不改色，怨不得人家能上位成为正牌女友呢，就这心胸，绝了。

        神态自然的女人正是苏薇薇，她当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淡定，只是她知道，叶詹南喜欢的就是她这股不会吃醋的天真性子，她想嫁入叶家也必须表现出这个样子。

        电话刚刚挂断，苏薇薇就娇笑着站了起来：“詹南，你看你，打电话好久啊，我都坐累了。”

        苏薇薇走到叶詹南跟前，弯下腰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方领连衣裙，正常看很清新，弯腰的时候却会露出一点点事业线，胸前那枚小钻石吊坠刚好陷进去，看得人晃眼，叶詹南自然眼神沉了沉，将她一把揽到自己的怀里，亲吻了一下苏薇薇的脖颈：“怪我，忙着工作，都把你忘了。”

        叶詹南捏着她柔软的手：“你今天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

        苏薇薇摇了摇他胳膊：“怎么了，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你要是不说我可就走了。”叶詹南有些不耐烦，他就不喜欢这些女人的拐弯抹角。

        苏薇薇僵了僵：“我，就是，詹南我不是新书出了吗？你还记得之前我和你提的余先生吗？”

        余先生是沪上有名的书评人，他供稿与沪上日报，专门写批评文，此人早年留过学，很有才华，写过很多出名的批评文，如今知名作家莲生最早就是被他发掘，一篇《蝴蝶的美与绝，评蝴蝶情》，用词辛辣直白之余又不缺婉约，鞭辟入里，直接将莲生带火。

        因此有不少作家想求余先生做评，奈何人家家境殷实，并不为钱财打动，这也是苏薇薇询问叶詹南的原因，她想让叶詹南活动活动。

        “再等等吧，我问过了。”叶詹南推开苏薇薇站了起来。

        ————

        “叮铃——叮铃——”

        余家，佣人提着一个篮子走进了客厅：“先生太太，这是今天的报纸还有信件。”

        篮子被放在蓝色格子桌布上，藤编篮子里装满了一个个捆成卷扎起来的报纸，全是今日份的，衬得篮子宛如个花篮，一看到这些报纸，余太太皱起了眉：“怎么还有这么多报纸，我都说了不要订这么多，你看看这都是什么报？”

        “娱报、沪上杂谈、奇闻异录、晨报、晚报、午报、大河报、燕氏日报……”

        “全是些听都没听过的报纸，你每天订这么多报纸你看得过来吗？！”余太太随意抽出一卷报纸邦邦砸着桌面。

        余太太早就看不惯这么多报纸了，要知道现在一份报纸年订少说也得一块钱，若是像沪上日报这样的大报，就得三块钱，而余家大大小小的报纸订了三十多份，一年光是报纸钱就得出去四十多块，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如今贫苦人家一年都攒不下一块大洋，四十块都够在沪上买个小房子了。

        虽说报纸和丈夫的工作有关，但是每天那么多报纸怎么可能看得完，一些报纸完全是扫一眼就扔那里了，在余先生眼里是他看一眼没发现有意思的文章，扔下了，在余太太眼里可就是压根没看，余太太懂得不多，但是她认为余家就是再有钱，每年扔出去一套房子也是心疼的，管着家的余太太早就看不顺眼了，今天可算是爆发了。

        “你听见没有！余克己，今天我把话给你撂这里了，这些三十五份报纸你今天必须给我退订一半！你要是不退我就把你这个破茶壶砸了！”

        余家客厅内，余太太膀大腰圆，站在那里就宛如一座大山，衬得余先生好像只瘦弱的猴子，被五指山镇压的猴子。

        “张静柔！”余先生瞬间站起来拔高了声音，他看着自己的宝贝茶壶心疼的去接，声音也软了下来：“你别冲动啊……好好好，退，退总行了吧。”瘦弱的余先生推了推眼镜认怂了。

        余太太冷哼一声，重重放下了紫砂茶壶，看得余先生又是一心疼，连忙抱起来查看，嘴里嘟嘟囔囔的：“真是的，岳父给你起这个名字算是白费工夫了。”

        “嗯？”余太太一个虎眼砸过来，余先生赶忙讨好道：“不是退吗？来来来，我看看退哪些……”

        “娱记？退了，沪上日报，当然不能退，奇闻异录？退吧，退吧，晨报？还是别退了，午报也不错也别退了，这个……”

        一会的功夫竟然只投出了十份能退的报纸，把余太太气得呀：“今天最少给我退掉十五份！继续挑！”

        “你……唉，好好好，我看看啊。”余先生又投出了四份报纸后，死活挑不出来了，余太太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卷邦邦敲桌子：“赶快，还有一份，快一点！”

        “这，夫人啊，我实在是挑不出来了，剩下的都还算是有点意思的报纸，不能退啊，你知道我的工作就是每天看报纸上的文章，然后写文嘛。”

        余太太却是不心软，她今天是打定主意要退掉十五份，见余先生是在为难，她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有一份道：“我这里还有一份，我替你选吧，就退手里这份！行了我去打电话！”

        说着拿着一张名单风风火火往外走，余先生赶忙问她：“哎，夫人啊，你手里是什么报纸？”

        “燕氏日报。”

        余先生怔了怔，随后摇了摇头：“燕氏日报啊，算了，退吧，退吧。”

        早年燕氏日报是真的不错，主编也是个严谨人，他和燕怀民还是故交，可惜了，自从燕怀民去世后，燕氏日报如今是越来越不行了啊。

        余太太这道龙卷风席卷一切后，风风火火走了，留下了一桌子的报纸。

        余先生感叹着，拾起报纸一份份看着。

        首先是大世界报，上面刊登的第一个文章就是莲生的《蝴蝶恋》，看到这个名字的那刻，余先生就皱起了眉，早些年莲生在燕氏日报的时候，还是个颇有灵气的作家，尤其擅长描写美人，他当时的蝴蝶情就是余先生发掘的，写得极为不错，因而特意写了一篇批评文，本以为莲生会就此一步步进步，成为大作家，可没想到这个人火了之后，就迷失在名气里了，虽然他写美人是越来越熟练了，也吸引了一大批读者，可在余先生眼里，他的美人失去了灵气，从天然去雕饰，变成了木雕美人，而且此人越走越偏，文笔也越发露骨□□。

        而且许是因为蝴蝶情火的，此人自那以后就和蝴蝶杠上了，本本都是蝴蝶，什么蝴蝶爱，蝴蝶之死，蝴蝶欲，全都是换汤不换药，今年还出了蝴蝶恋。

        本着或许改变了的想法，余先生看了一遍，看完后他气从鼻子里出来，摇了摇头，又是一本换汤不换药的。

        就这还写信让他做评？做梦去吧，哪天这个莲生要是想开了写本蟑螂情，他还能高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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