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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广莫风至,孟冬之狩临也。

        天还没亮彧就起来了。洗漱之后,她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从装衣物的石匮下拉出几罐黑土,匀成浆后把鼠洞和门缝塞好。等到修葺事项全部完毕,门外的雪已经停了。

        彧推门出去,被冬日的阳光眩得下意识用手在眼睛前边挥了挥。冷酷寒风扑面吹来,钻进劳作后微微发热湿润的鼻腔,一时间让她觉得自己整个头都泛着肿胀沉重的苦涩寒意。彧慢慢地呼吸着,很快适应了屋子外冻人的空气。

        之前放在屋外架子上风干的鲟鱼骨已经积满新雪,彧随意地擦拭了一下,用锥刀在骨节末端钻出小洞——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好像比去年早。

        巫之堂里的人走了大半,以至于周遭静悄悄的,但偶尔还是会有恪守义务的低阶祭司在周围巡逻。

        虽然这日子适合呆在巫之堂里看书,但要真那么做,又会被候翟他们询问为什么不回家去。她到巫之堂的前两年也回过家,又觉得自己好像总是找不着讨父母欢心的法子,后来就再也没回去过。但她也厌倦被人絮絮叨叨地问,所以也不呆在巫之堂。

        彧漫无目的地想着许多琐碎的事情,慢慢地朝着堂外走去。踏出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虚黎和纠纶正站在檐下看着她笑,于是她举起被冻得通红的手,朝他们挥了挥。

        虽然已经到了孟冬,但山间的清泉仍然没有干涸。激起白色浪花的急流在清波中往来回旋,冲荡着注入碧绿的潭水,聚积处好像一泓沸腾的滚水。静水中的青鱼懒洋洋地游弋着,偶尔潜伏到青蓝的水藻下去。

        由于没有涂油,半年前做的鱼竿已经被潮虫蛀得中空,甫遭提起便从中段裂开,吱呀一下折成将断不断的两节。竿身又湿冷又黏腻,附着着一层柔软湿腻的绿色绒苔,分不清是藓还是霉,或者两者皆有。彧觉得手上湿湿滑滑的有点儿恶心,干脆打消了钓鱼的念头,用潭水把手给洗净了。

        她到山洞里生起明火,撕了些之前贮存的肉干和豆子,用洗过的黑陶罐子煮着应付了一顿,很快又到外面去溜达。

        霜冰积在未褪苍翠的高树枝头,偶尔有鸟雀松鼠窜过,树间就簌簌地抖落夹着松果的雪团,好几次差点砸在她头上,但都被躲过去了。虽然没穿冬衣,但因为刚刚吃过东西又一直在走动,彧不觉得很寒冷。

        重叠的嶂峦和茂密的松柏交错和密,只有些许缝隙间闪耀着正午的阳光。山涧间没有什么人走动,一片清冷寂静,时不时有莺雀悦耳柔和的声音从头顶掠过。雪后的寒林间弥漫着松柏沉浑香气,还有草本与苔藓被碾碎成泥后辛辣冷峻的幽微气味。

        彧深深地呼吸着,心里萌生一种古怪的冲动,究竟是痛苦还是喜悦,从来都无从分辨。她既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但又觉得自己好像仍然拥有什么,这种矛盾令她自己都不禁常常感到怅然。巫之堂的人以为她回家了,家里人以为她呆在巫之堂,彧想,大概自己什么时候消失了,人们也要很久才能发现吧,然而那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

        时间会磨平很多事情,谁也不会永远记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一直走到迎风的高处,彧在山崖边盘腿坐下,俯瞰着脚下浮云滚动的尘世间。蜿蜒的河谷就流淌在脚下,放眼望去,被群青与碧水环绕着的西陵城尽收眼底,波光粼粼的洪河如银带横穿而过,与蔓延的田野营造出浩瀚辽阔的远景。彧伸手摘了一朵石后避风的大蓟,看着魏紫色的花绒被凛冽冷风吹向远方,只留下一枝苍翠的秃茎,又把它放在身边,不再关注。

        山谷间断断续续地回荡猿猱的鸣啸,高低起伏,彼此应和,异常凄清。不知道是谁在山的那边吹响骨笛,沉浑幽远的曲调直直高扬到天际。彧在身上摸索了两下,翻出一支青里斑血的竹哨子,迎合着笛声一同鸣歌。

        那笛声不过一会儿便荡然而止,彧却犹然在吹动竹哨。她自得其乐地吹着农人耕种后常哼的曲调,直到黄昏日暮,才怀着满足的心情回到山洞里休息。

        翌日仍然大晴。

        彧捡了些干燥的柴火在山洞里贮好,到外边砍断一株紫竹。又是草草应付过一顿饭后,她背着磨好的石刀到崖边削起竹片,打算做个简易的弓。

        等到半边竹片都被削得光滑平整,已经是三个时辰后的事情。太阳西昳,依然高照,但彧不打算再继续做下去。

        彧从随身的小皮筒里抽了根针出来,一一把扎进手里的竹刺挑尽。血珠细密地从创口渗出来,带来一阵灼热的刺痛。她没在意,手捏着竹哨子塞进嘴里沉气吹响,仍然还是昨日的曲调。

        就这样自娱了半晌,山林间忽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彧叼着竹哨子回过头去,竟然看见巫炤驰马而来。

        他束起长发,身着冬日新衣,相较平时的沉敏多了些少年意气。

        巫炤也没想到那个吹哨的人竟然是彧。他勒绳而止,握着弓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你在做什么?”他问。

        彧把手里平直的竹板举起来晃了晃。她吐掉嘴里的竹哨,道:“打猎。”

        巫炤略微挑眉,又看了眼她手里的竹板,随意地将手里的弓抛了过去。彧略一伸手,精准无误地接住。

        “恐怕用这个更适合。”他略带讥诮地微笑着,缓缓走到她身前,又递出箭矢。

        她抬眼看他,忽然扬唇一笑:“谢了。”

        ——结果才打了两只山鸡,一场晴雨骤然袭来,以至于彧不能不把巫炤连同他的那匹小马一同带回山洞去避雨。

        彧很快生了堆火,又把一只山鸡拔毛去脏,架在火上熏烤。

        “晴雨来去很快,一会儿你就能走了。”她道,“我晚点再走。”

        巫炤环顾四周,很快看出来这山洞是一个临时居所,心知她的晚点再走至少不会是今日。他有很多疑问,想问她手臂上的伤痕,想问她为什么住在这里,想问她为什么到现在还穿着秋衣。但是两个人的交情还不足以让那些疑问脱口而出,即便问了,彧大概也不会正面回答,因此他又什么都没问。

        说完那句话后,彧就不说话了,只是专注地转动手中刺穿山鸡的细木枝。安静的山洞里只剩下鸡油滴进火种嗞动的爆鸣和外边的雨声。火苗跃动的光影不断在她脸上变幻,有时看起来像她在笑,有时看起来像她在哭,实际上这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山鸡熟了。彧把它拿下来晾了一会儿,对巫炤道:“吃?”

        巫炤摇头拒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到彧收拾好残骸又洗手回来,他忽然漫不经心地问:“你在这里,怀曦知道么?”

        彧顿了顿,紧接着若无其事道:“他们都知道我在巫之堂。”

        急雨很快停歇。彧没再管他,起身又走了出去。巫炤不太想一个人呆在黑暗的山洞里,暂时也不打算下山,就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雨后的天穹仍残留暗灰色的碎云,云块间的缝隙闪耀着日照的金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冷冽而潮湿的泥腥味,树影摇晃间坠下急促的残雨,令巫炤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跟着她登上高地,一起眺望远处。两条绚美的彩晕将整座西陵笼罩在神幻的光带中,比他从前见到的所有霓霞都要来得壮丽。

        巫炤下意识地转头看彧。

        她好像想说些什么,先是嘴唇颤了颤,旋即转头对上他的目光。

        但彧什么也没说,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都消失不见。

        “天很快就要黑了,”她道,“你尽早回家吧。”

        鬼使神差的,巫炤温和道:“再看会儿霓虹,一起回巫之堂吧。若是他们问起来,便说你我在山中相遇,决定一起回来研习典籍。”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有点儿吃惊于自己对她的耐心好像有点儿过多了。

        彧也察觉到了这点。她有些茫然。许多念头在心头快速闪过,她自己也无法说清那百味中究竟陈杂着什么。

        她想说谢谢,想说不必,想撒谎敷衍,想催他立刻离开,但最终她应道:“好。”

        或许是巧合,次日怀曦即匆匆回堂。

        见彧当时正要出门,他心急如焚,但因巫炤在场,仍然遏制语气道:“彧,你已三年不曾归家,同我回去吧。”

        彧没有当即答应,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二哥,我并不是只在乎自尊。”她平静道,“造成这种局面的也从不是我一人。”

        “大哥也已回来了,你莫再逞一时之忿。”怀曦对她的性子简直束手无策,他长吸一口气,仍然忍不住哽咽,“阿父……病重了。”

        彧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缺漏。

        ……所以,即便病重,阿父也并没有要求她去看他,不是吗?

        同样的念头在一瞬之间翻涌了千百遍,然后那些沮丧与愤怒就被漠然和平静所取代,以至于一时间她对自己感到迷惑。她微眯起眼睛,甚至自嘲地笑了一下,这笑容转瞬即逝,在怀曦眼里却像是怨憎发泄后那瞬间的快意。

        他错愕地睁大眼睛:“彧——”

        “我知道了,”彧道,“你先去吧,我很快会去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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