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我脏得无法原谅我自己
李波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为我擦眼泪，我拿过他手上的纸巾，想把那些眼泪给压制下去，但是它们却毫无商量余地地席卷了我的脸庞。
深圳的夏天很暖和，而在这一刻，我的心却像被一下子从身体里面挖出放进冰箱的急冻隔层里面，一瞬间从暖到凉，人生就是如此残酷和悲凉。
那些冰凉的感觉，像是人无法控制的冰雹一样，不断地冲我涌来。
是的，我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我在想，如果当初在确定恋爱之前，在我终于说服我自己，在我终于决定暂时放一放自己内心灰暗的心魔和王绍东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他告诉我他有着显赫的家事，明亮的前途，那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会发生？
我会不会毫不犹豫地走掉，像一个逃兵一样走掉，放弃和他相爱的短短的一年多的光阴？
没有如果。
事情发展的方向却是，他隐瞒着他的一切。
他不止一次地说：“七七，我无家可归，我遇到你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的心身有安放的地方。”
他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他无家可归，告诉我邓七七去哪里，哪里就是王绍东的家。
他告诉我那么多，不过是为了隐瞒他的身份，以及他那个贵气逼人却也咄咄逼人的妈妈。
所以到最后，在朱佩找到我，边讥讽边往我的脸上扔上一张十万块的支票的时候，在她厌恶并且充满着深深的嫌弃地说：“你以为你配吗？你以为我们家绍东，是你这个肮脏的女人配得上的吗？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姑且不说你这是高攀我家绍东，就冲你那点不干不净的家世，你就连给绍东提鞋子，我都觉得是拉低了我家绍东的档次。”的时候，我是毫无招架之力。
她却对毫无招架之力节节败退的我穷追猛打。
她说：“邓七七，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我一年不知道要为我的宝贝儿子打发多少个这样的女人，乖乖地收起钱离开他，我就不把你那些肮脏事告诉他。听着，我家绍东有更好的前程，我不可能留着你这个绊脚石在他身边。如果你不识相，就不要怪我狠下心来把这些告诉他。”
我爱得死去活来一无所知清白眼眉的男孩子，他有着显赫的家世，他一早被规划好了人生，他衣食无忧，他以为爱情就是全世界，他的世界里面没有特别渴望得到的东西，他不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他不懂得失去尊严的卑微是什么味道，当然他也不可能理解我的那些人生。他可能更加无法理解，我为了出现在这座城市里面，作出了多大的努力，和多少违背了自己的心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对着我隐藏了他的那些人生，是因为不信任，还是因为怕失去，又或者是因为那个家实在对他而言有着跟没有的一样，和我一样。这个困惑了我很久的问题，一直没有机会再问出口。
我的眼泪就这样长流不止。
是的，或者，我和王绍东之间并非真爱。因为，他曾经这样三缄其口地隐瞒着他的家世，而我也确实三缄其口地隐瞒着我自己的身世。
我们不愿意把我们人生里面光芒四射或者让人黯然神伤的东西展现给对方，却自以为爱得死去活来。
他为了什么而隐瞒我不清楚，而我为了什么隐瞒却清清楚楚。
偶尔他也会问起我的家庭状况。我总是胡乱地说了一句就带过去。我无法和他说起每天每天顾着打麻将骂粗话问我要钱的邓春花，更无法和他说起我为了站在这个学校里面，为了来到这里遇见他，付出多少沉重的代价。
我开不了口对那个被我深爱的男孩子说：“我脏得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曾经会爱上他，或者是因为他先爱上我。对于那些柔软的爱意，我总是无法抽身。因为在邓春花那里得不到的爱，从他的身上，我得到的爱曾经源源不断。
我曾经设想过很多我们以后的人生。每一种都能让我笑中带泪。
首先他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而我也把那件事隐瞒一辈子，我们相濡以沫在深圳打拼，终能到白首。
又或者是，毕业之后，我们忽然发现不是彼此的良人，苦苦纠缠了一段之后和平分手，在路上偶遇的时候还能来一句前任好久不见。
更甚的是，我忍受不住煎熬，向他坦白，他最终得知我的身世，最终得知了那件困然着我无数个日夜的阴暗往事，最后他实在无法跨越心里的暗礁，惆怅地离开我。
也有可能是，他听完那件事，一把抱过我说：“邓七七，在我心里面，不管怎么样，你都是那个你。”
但是事实却是，我最终在朱佩面前败下阵来，我最终收下了那张支票，带着没有问出口的困扰，和他兜兜转转，浪费了四年光景。
只可惜，他一点都不普通，一点都不平凡。我一点也不干净，一点也不阳光。
这一切，显得多少悲凉，多么残酷，多么可笑。
李波看到我的眼泪一下子收不住，他站起来走到我这边来，拍了拍我，温和地说：“七七，要不你去洗手间整理一下。”
我应声站起来，低着头跑去了洗手间，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痛痛快快地哇哇大哭。
原谅我越来越爱哭。
一个人的心越来越多的柔软，那些坚硬的果实就会越来越多的的柔软缺口。它们像一个刚刚出炉的棉花糖，只是那么被情绪的轻风轻轻一吹，就能吹出一个小小的凹凸口。
所以，请原谅我，愿意在这洗手间里面，在自己面前，把自己压制着眼泪尽情地释放，直到哭到我自己找不到哭的理由。
等我痛哭到自己都鄙视自己的时候，我收到了李波的短信。
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我看不懂他发给我这三个字的意义，于是我让自己冷静下来，止住那些莫名其妙汹涌而来的眼泪，整理了一下灰溜溜的自己，坐回到了饭桌上。
我知道我的眼睛红红的，肿肿的，所以我低着头，有点疑惑的问李波：“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李波却一下子手足无措像个傻子一样，我看不到他的眼神，也不知道他在沉思什么，反正，他愣是很久才慢悠悠地说一句：“肯定是我说了什么话，触动了你的情绪，像你那么要强的女子，能被我几句简单的话触动到，必然是想起了非常难过的事情。”
他说完，依然像刚才那样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我却红着眼睛抽出了自己的手，情绪依然还有些少沉没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和悲哀参杂的复杂里面，看着面前这个眼眉温和对我坦白一切还为了触动我的情绪而道歉的男孩子，我觉得如果我像当年隐瞒着所有人，包括像损友张岱李默默何晓华一样隐瞒他，那我应该下地狱。
我至少应该告诉他，我至少应该告诉这个准备追求我的男孩子，我不干不净，没有太多值得他喜欢的地方。
我艰难地开口说：“李波，其实我没那么好。”
而我接下来准备说的是：“我的身上有着很多你可能无法接受的不好，你应该找一个好女孩子谈恋爱。”
他却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他很快继续抓住我的手，任我怎么样挣脱，都无法挣脱。
他另外一只手，在他的包里掏了一会儿，掏出了一张身份证。
他隔着桌子把身份证放在我眼前晃了一下然后说：“七七，你看看，这是我的身份证，虽然我们认识一年多了，但是你不知道我来自哪里，身份证上面的地址，就是我住的地方，我要追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我觉得你有多好。”
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好的情话了。
带着些少的矛盾，带着些少的笨拙，却让人感到心暖。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几乎是结结巴巴地说：“我想说的是，我不是不好，我是想说我其实。。。”
我下一句话是要说：“我不想再提往事，但是我确实脏得无法原谅我自己。”
这句话，刚才被我反复练习，直到它把我的心弄得人仰马翻，我才停了下来。
但是我没有机会说出这句话。
李波在握着我的手的力道上面加大了力度，我能感到他的手掌心慢慢地出了细密的汗，它们在提醒我，面前的这个男孩子很紧张。
他低低地像是叹了一口气说：“七七，别因为我，去撕开你的伤口。”
“你的过去怎么样，你告诉给我知道，如果是欢喜的，我会因为无法分享而心生遗憾。如果是悲伤的，我会痛恨自己不能和你一起承受。”
“请你不要急着拒绝我，我鼓起勇气给你说要追你，已经想了差不多365个日日夜夜。”
本来故事到这里，其实应该是被表白的女生感动到痛哭，然而这时，破坏气氛的手机响了。
我急急忙忙抽出手来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看到她的名字，我的心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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