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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公子世无双(11)


诛九族的阴影久久未从淞都城中散去,  只是那日之后半月,霖国各处城池皆是新开了盐庄,不仅盐粒雪白,  更是比以往私人制出的盐价低七成,同时君王下达政令,盐收归官营,禁止私人贩售。

        此事本该有异议,  可各地盐商和百姓却少有因此置喙者。

        “大人,  长襄君在建立盐庄时早已将各地大头的盐商纳入了官营商人之中,授予了官职,一应店铺皆改制,  虽是利润比从前少了一些,  可是有大头管制,  那些散户兴不起风浪来。”探查消息的侍从跪地道。

        “就没有哄抬盐价者?”盛武君问道。

        “长襄君也有命令,  动国本者杀,私贩盐者杀,哄抬盐价者杀!”侍从说道。

        “此子杀性真是重。”盛武君摩挲着手指道。

        “那接下来属下要如何做?”侍从问道。

        “看见那一箱箱往淞都运的银钱没?”盛武君说道,  “此事利润不小,可在税赋上动手。”

        国库丰了,  那丰的是君王的口袋,  其中盘剥的利润才是他们的。

        各地盐庄开售,  每每晨时开启,不到日头正顶时当日的盐便会贩售一空。

        霖国行此事,  那雪白的盐粒自是送往了各国。

        “大王,  此盐与我们制出的盐虽有相同,  可霖国却是大量售于民间。”黍国大臣行礼道,  “且盐价低七成,  必然会对我黍国形成冲击。”

        “制法若找不到,再多也是枉然。”黍国君王看着那如雪般白净的盐道,“我黍国素来与霖国交好,派使臣前往霖国,看可否寻求合作之道。”

        小小盐粒原不用放在心上,可其中的利润却太让人心惊。

        偏偏他们虽然知道了能用海水晒盐,却不知该如何剔除其中杂质,而未剔除的,百姓食用多有病症,无人敢轻易食用。

        霖国。

        盐粒虽小,一日日的运往各城,当第一月的利润收入摆在奉樾面前时,他反复翻看着,神色近乎凝滞:“不过一月,已抵得上霖国一年的税赋。”

        “价格低廉,难免有人囤积。”宗阙说道,“最开始正常,后面只霖国内会减少然后持平。”

        “黍国已有使臣前来。”奉樾笑道,“如你所说,各国也要合作。”

        “盐为生计之本,且为人体必须,长久不食就会四肢无力。”宗阙说道,“此物军中尤其需要,可以合作,价格在现在的基础上提高,关系不错的提高少一些,关系恶劣的提高多一些,制盐过滤提纯之法不能给。”

        “好。”奉樾赞成道。

        打击私盐,就是为了抵制从国内买入,高价售于他国,有霖国在前示范,各国也会将其纳入官营,虽然有一些小户无法彻底断绝,但是也不会影响大头的利润。

        不仅黍国,各国使臣纷纷前往询问制法,通畅商路,霖国价格不一,可即便是心有不平者想要私下重金购买制法,也无人敢告知分毫,反而在那之后商议盐价又高了一些。

        烛火照亮了伯国的一处宫室,公子纾看着送上来的信函久久不动。

        诛九族之事只是第一步的威慑,而如今第二步就是充盈霖国的国库。

        此事有利可图,长襄君对盛武君的敛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盛武君也不再针锋相对,连霖国上下建立户籍之事也让了步。

        九族皆统计于官中,不仅是参与者九族登记在册,便是一应百姓皆是记录,若想要安插探子或是调动人手皆不像从前一般便利。

        霖国大顺,公子纾心中难得的有了一种警惕的感觉,宁国大兴兵力,重视农桑,若能取了鲁国为粮仓,本不必畏惧其他国家,但若放任霖国就此发展下去,只怕不等他吞并伯国,霖国已虎视眈眈。

        “公子,霖国对黍国售盐只提高了两成,对我宁国却以路途极远为由,提高了五成。”一旁的谋士道,“公子,若就此放任霖国发展,大事难成。”

        “孤明白。”公子纾放下了绢帛,食指轻轻摩挲着眉骨道,“趁霖国户籍未建全,孤养的那只私军也该行动了。”

        “公子此时就要动?”谋士蹙眉道。

        “此时再不动就来不及了。”公子纾提起笔,拉开了绢帛落笔。

        长襄君此人着实可怕,不能再放任,而与其除去长襄君,不如直接冲着公子樾去,无公子樾支持,大梁抽出,那座未搭起的宫殿顷刻便会倒塌!

        不能只靠叔华,必须做多手准备。

        信帛折好,殿外却有脚步声传了过来,虽不是整齐划一,却是人数众多,无数的火把从屋外直接照亮了内殿。

        “公子!!!”有人出声,一支箭羽飞过,血液直接洒在了门上,兵戈之声已起。

        公子纾起身,寝殿四周皆有火光,明显呈包围之势。

        而能在伯国做到如此地步的,只有君王。

        兵戈之声渐弱,兵围此处,并未攻击进来,公子纾将绢帛放在了烛火之上点燃,外面传来了浑厚的声音:“请公子纾出来相见。”

        “公子,伯王突然发难,恐怕于我们不利。”谋士说道。

        “不管出了何事,他不敢擅自要孤的命。”公子纾看着绢帛灰烬落入香炉之中,起身打开了殿门。

        兵士围堵,里三层外三层,火把冲天,炙烤的味道几乎要将此处充斥,原本守在殿外的护卫皆是躺在了血泊之中。

        “不知伯王此举是为何?”公子纾手拢在袖中,负手看着眼前的人道。

        “鲁沂两国之后便是伯国,联姻是假,觊觎是真。”为首的将军脸上带着刀疤,出口的话语都带着杀意。

        他的话出口,公子纾眸色微动,藏在袖中的手已握紧。

        此目的不该被伯国所知才对,即便被其知晓,他若身处宁国,也不过是联姻断裂,重定计划,偏偏是他身处伯国王宫时。

        若伯王不想起兵戈,他还有生机可逃,若两国开战,他这位宁国公子便是最好的把柄。

        明明晨间还笑脸相迎,夜间却兵戈相向,伯王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和演技,那么就是消息送达的恰到好处。

        而是谁在等他踏入这个局中?!奉樾又或是……宗阙!

        传言断袖是假,引他入局是真。

        真是非常好!

        “纾不知将军为何这样说,想来双方有所误解。”公子纾眸色沉沉说道。

        “此事公子不必跟我辩解,请吧。”将军说道。

        公子纾走下台阶,周围士兵提起的刀已包围在了他的身侧,纵使有武艺傍身,此处有数百士兵,他一人也无法冲杀出去。

        手起刀落,一声惨叫后那殿中跟随的谋士也躺在了地上,血液飞溅到了公子纾的发丝和脸上,他的眸底映着火光,却未回头半分,直接在众人簇拥下朝前走去。

        ……

        霖国宫中灯影昏暗,榻上二人相拥在一处,君王面色微红,隐隐的亮光可见唇上水润,他的额头抵在宗阙的下巴上轻轻平复着呼吸,却是略嫌燥热般从宗阙怀里挣脱了开去。

        “觉得热?”宗阙看着他闭目深呼吸的面颊道。

        此时正处严夏,夜晚比从前也是热了许多,帘帐未放,殿中也启了冬日存起来的冰,可两个人抱在一起睡还是会感到热。

        奉樾眼睑微抬,侧眸看向了他,又是别过身体侧向了榻内:“不是。”

        宗阙看着他的背影伸手道:“手给我。”

        奉樾回眸看了他一眼,将手腕递了过去:“这还需把脉?”

        “一般不会这么热,你内火太旺。”宗阙握着他的手腕说道,“我给你开一副药,喝上三天就没事了。”

        “哼……”奉樾轻哼一声,抽出手腕看向了榻内。

        宗阙知道他应该是生气了,内火旺盛,人就容易心浮气躁,脾气不好:“这两天饮食也需要轻淡一点儿。”

        奉樾未回身,却是应了一声:“嗯。”

        宗阙看着他在榻上蜿蜒的长发,起身下了床,床侧略有动静,奉樾轻轻回眸,看见男人去而复返的身影时又重新看向了内侧。

        他心中的确火气大,却不是怒火,夏日炎炎,情浓之人在侧,亲吻爱抚亦有,那种事要他如何宣之于口?

        床边轻动,发丝被伸过来的手撩开了些,凉爽的风轻轻拂在颈侧,带来了夏日夜里的清凉。

        奉樾略转了眸,看着在身上扇动的扇子,听到了身后的话语:“早点儿睡,睡着了就没有那么热了。”

        扇子一下一下的送着风,奉樾颈侧原本的浅薄的汗水早已消失不见,那点儿心火下去了,可心中却有一种极暖的感觉洋溢着,不燥,很舒适。

        他轻轻转身,看着躺在一旁打着扇子的男人,略微起身靠了过去,躺在了他的怀中,额头轻抵着住他的下颌,迟疑了片刻,奉樾轻轻抬头问道:“你当真不知我这火是如何起的吗?”

        “你这是心火。”宗阙说道。

        “撩而不动,心火自然一直不平。”奉樾与他气息交缠,眸只是轻轻对上便错开了,“我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

        “太多了不好。”宗阙说道。

        “你,你当真不明白?”奉樾捧上了他的脸,脸颊上的热气泛动,“我想要你……你明白吗?”

        宗阙打着扇子的手慢了一些:“那种方式……”

        “我用,我用就是了。”奉樾打断了他的话,眸中水光微颤,“你现在明白……”

        他的话语未尽,折扇落在榻上,已被扣住后颈深吻住。

        奉樾闭上了眼睛,原本捧着他脸颊的手搂上了他的脖颈,迎接着这个深吻。

        ……

        灯油没了大半,侍从们一趟一趟的送着热水,又匆匆退下。

        殿中安静,沐浴的水声响了一会儿,穿着亵衣的君王被抱着从内殿走出,他的头枕在宗阙的肩上,眼睑微阖,已带了困倦。

        宗阙将人轻放在了床上,看着略微侧身的人,坐在床边用帕子擦过他的发尾,却被眯瞪的人握住了手腕。

        “发尾晾在一边,明早就干了。”奉樾努力抬着眼皮,看着榻边的男人道,两情缱绻后,他格外贪恋这个人的怀抱。

        “你先睡。”宗阙擦过他的发尾,将帕子放在一旁,起身从暗格里取出了那个匣子。

        他在一旁忙碌,奉樾眼皮勉强抬着看着,打着哈欠,浑身都有些发软发倦,什么内火心火自然是无从谈起。

        只是匣子打开放在了床头柜子上,其中取出的东西却让奉樾迟钝的思维开始运转,直到宗阙取出了一个小盒,其中散发出了些许药草的清香,又被浸润在那药玉上时奉樾神思清醒了,他腿上用力,缓缓往榻里挪:“你在做什么?”

        “这药玉要配合药物使用。”宗阙看着他清醒的神色道,“你需要侧躺抱膝。”

        “你……”奉樾脸颊红润,“可不可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宗阙看着他说道,“言而无信是君王大忌。”

        奉樾手指收紧,心有迟疑。

        “放心,这东西不疼。”宗阙说道。

        奉樾:“……”

        这哪里是疼不疼的事!

        一夜过去,今日的早膳却是传的晚了些,饭菜上桌,侍从敏锐的发现君王用膳的地方离长襄君远了许多,恨不得不要同桌用膳。

        侍从退下,宗阙坐下认真吃着饭,偶尔给坐在对面的人夹着菜,他夹的菜对方倒是吃,只是每每视线对上,那错开的视线都将他视若无物。

        【宿主,你又惹人生气了?】1314悄咪咪问道。

        它昨晚原本是想探头的,可是小黑屋时间太长,索性放弃了。

        按理来说这情长一晚应该是你侬我侬腻死系统的状态,结果好像是吵架了?

        【嗯。】宗阙应道。

        【床事不和,这边推荐您用补肾药剂,一颗金枪不倒,两颗长生……没有长生不老,总之就是很厉害。】1314亲情推荐,【宿主们用了都说好!】

        【不是那种事。】宗阙说道。

        【嗯?那是什么?】1314好奇。

        除了那种事,宿主还有什么能惹对象生气的?

        系统费解,然后系统在为首侍从捧来药罐浸泡药玉的时候知道了。

        这哪里是生气,分明就是害羞!系统不玩了!

        “这几日伯国应该就有消息。”宗阙在膳后洗手漱口道。

        “嗯,伯国发难,公子纾在劫难逃。”奉樾擦着手指上的水道,“但宁王爱重此子,伯国未必敢要了他的命。”

        “鲁国之事可止。”宗阙也没想过这种方式就能杀了公子纾。

        一国储君关系两国,公子纾若死了,宁王必定不死不休,与其杀了引起两国纷争,还不如以其换取利益,伯国放人势在必行,但即便放了他,两国联盟破碎,回宁国的途中若是发生什么,世事难料。

        “公子纾聪慧,必定会想到这次是霖国动手。”奉樾抬手整理着他的衣领缚带道,“我霖国日益强盛,外攻不行,必会内患,虽有叔华,却未必只有此招,你要小心。”

        宗阙抬手摩挲着他的面颊道:“是你要小心,与其杀我,不如釜底抽薪。”

        “我必会保重自身。”奉樾看着他眸光微暖。

        “今日先好好休息,不要太操劳。”宗阙轻托起他的颊在唇角轻吻,“我午膳时就回来。”

        “近日不忙?”奉樾轻声问道。

        “招募门客,有才学之人不少。”宗阙说道,“有些事情不必亲力亲为。”

        一个国家太大了,各项各业太多了,而各行业中都有专精之人,心计谋略并未受时代牵绊太多,只要给机会,就能发挥才干,不需要他事事过问。

        他需要做的是补足这个时代没有的,而已经成熟的需要放手让别人去做。

        “我等你。”奉樾笑道。

        “嗯。”宗阙转身离开。

        奉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转身跪坐在了桌案之后,传唤了人。

        “大王您要什么?”侍从问道。

        “宣博豫进宫。”奉樾打开了一排奏疏上顶端的那个。

        制盐之上获利颇多,霖国看起来一帆风顺,其实积患许多,为首者不能发落,下面的却可慢慢清理了。

        大臣前来,跟随侍从身后已有探问:“不知此次大王叫臣入宫是何意?”

        “自然是有要事相商,这是对大人您的器重。”侍从笑呵呵道。

        行至殿前,侍从通传,其中传唤,博豫整理衣冠入内,看着起身搀扶的君王诚惶诚恐:“大王折煞臣了。”

        “爱卿请起。”奉樾将其扶起道,“今日所说乃是家事,不必惊慌。”

        “臣不敢。”博豫起身,一时竟摸不清年轻君王的态度。

        “请坐,看茶。”奉樾落座时笑道,“寡人今日所问乃是税赋之事。”

        博豫刚刚落座,即刻起身跪地道:“臣……”

        “寡人登基,恩及百姓,可今年的税却似乎比往常还多了三成。”奉樾看着那额头已渗出汗水的人笑道,“不知是何缘由?”

        “此事臣负责绝无问题,臣亦不知是哪一步出了错误……”博豫深吸着气道,“请大王明察。”

        “你不必惊慌,寡人其实不欲与你为难,要不然也不会私下传唤你。”奉樾笑道,“虽霖国定新制,私吞税赋者移三族,可这三族之中沾亲带故,总不好连寡人自己也移了。”

        “是。”博豫行礼,略微松了口气。

        “但此事已做下,寡人也不好太过包庇。”奉樾垂眸道,“彼此都要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否则若是牵涉到了盛武君这一层,寡人与你都为难。”

        博豫抬头,诚惶诚恐的对上君王视线,伏地道:“臣愿辞去官职,请大王允准。”

        税赋之事是以盛武君为首,但出了事端却不能问责盛武君,如今他想要活命,必须将所有罪名揽下来。

        “恩准。”奉樾垂眸道,“起来喝茶吧。”

        “多谢大王。”博豫起身。

        ……

        “博豫保不住了。”盛武君收到消息时说道。

        “大人,大王这是开始朝我们的人动手了,一个个打击,只怕最后要架空您。”旁边坐着的大臣蹙眉道。

        “奉樾跟先王不同,他看着是个温润君子,其实野心勃勃。”盛武君说道,“他能凭借自己坐稳王位,是本君以前小瞧他了。”

        “可您跟他积怨很深,长此以往,我等岂不都要没了职权。”大臣问道。

        “不会,先霖王忌惮宗室已久,却也未曾打压,本就是血脉,公子樾的好处是心软。”盛武君端过了茶杯道。

        “但还有一个长襄君在。”那人说道。

        “问题就在这里。”盛武君长叹一声笑道,“公子纾有断袖之癖,公子樾与长襄君在宫廷之中却已如夫妻一般行事了。”

        “可霖国并未联姻,并不影响什么。”一旁大臣说道。

        “不与他国联姻,自然要从宗室权贵中选女子为后。”盛武君说道,“宗室与君王同支,若有了子嗣,再加上枕头风,一个异姓的奴隶出身,太过于越权,心生忌惮时处理掉也是寻常事。”

        “长襄君不是与大王有救命相扶之恩吗?”另一大臣说道,“大王可是次次维护,未必肯。”

        “恩情是会消磨的。”盛武君笑道,“功高震主时,一样要除掉,况且硬邦邦的男人怎么比得上温香暖玉,什么雅事,无非就是喜新厌旧,都是那么回事。”

        “盛武君英明。”其它大臣行礼道。

        ……

        霖国管理税赋的大臣以年迈为由辞去官职,君王赏赐丰厚,送其返乡养老。

        霖国与各国开通商路,大肆贩盐充盈国库时,公子纾前往伯国却被扣押,宁伯两国联姻撕毁,一向强攻鲁国的宁国士兵调至伯国边境,六国局势再度发生变化。

        叔华原本赶往霖国的车撵停下,坐在一处破旧的屋中看着传递来的消息,眉头紧锁。

        对方的局根本不在影响两国联姻,而是一早就堪破了宁伯两国联姻的真相。

        “先生,您有什么办法能救出殿下吗?”一旁侍从目光紧紧盯着他的神色问道。

        “大王看重公子,公子不会有事。”叔华整理汇总着各个消息,“伯国虽撕毁联姻,但只是扣押,就是为了得利,你们要防的是公子被放之后可能出现的变故。”

        “是,但凭先生吩咐。”侍从说道,“可殿下被关多日,从未受过如此的罪,只怕伯国会以此为由狮子大开口。”

        叔华也很头疼,他们步步算计,却步步落后人一步,长襄君出手次次直击要害。

        若公子纾出事,如今的宁王又哪里有逐鹿天下之才。

        “伯国要换利益,必不会太过苛待公子。”叔华沉吟道,“如今就是不管花多大的代价,都要将人救出来。”

        可即便救出了人,宁伯联姻就此破裂,鲁国又被撤兵,多年心血一朝也是一朝化为乌有了。

        “是。”侍从应道,“先生,跟随公子前去伯国的昌先生已亡。”

        “可惜了。”叔华拂在绢帛上的手指一顿。

        不论有多深的计谋,在刀剑面前有时候是无用的。

        面对如此情景,他竟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地图铺开,叔华看着其上山势走向,他看了许久起身道:“车架继续前行。”

        “先生还要前往霖国?”侍从惊讶问道。

        “公子落难,我必要救助。”叔华在小童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道,“此前计谋无用,但霖王未必没有逐鹿之心。”

        伯国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但它也夹在宁霖两国之中,虽是没了伯国,宁霖两国就会接壤,但是若想统一天下,伯国迟早要被抹去。

        宁国不能退,一旦退了,功亏一篑,如今之计,只能兵行险招,或许还能挽回一些。

        ……

        宁伯两国对峙,双方各派使臣,却一直谈不拢,战事拖延,深夏入秋之季,一封信帛递到了奉樾的面前。

        “不想见他?”宗阙坐在他的身侧看着他沉吟的神色问道。

        “不,只是在想他会说什么。”奉樾跪坐端正,思绪不断往复。

        叔华果然是极通纵横之道的人,此时若只扑在公子纾身上,以往谋算全部都会功亏一篑。

        “他的目的是为了宁国大计。”宗阙说道。

        不管说什么,终点只在一处。

        奉樾转眸看向了他,轻笑道:“确实如此,我的目的则是霖国之事。”

        不管以往过节如何,涉及国政时有些私人恩怨是可以暂时先放在一边的。

        他此时求见,确实有见一面的必要。

        奉樾传召,叔华也再度踏入了霖国宫廷。

        朝阳初升,群鸟纷飞,叔华看着沐浴在朝阳中的霖国王宫心中轻沉,比起宁国王宫的厚重,霖国更加的生机勃勃,包容万象。

        走过长街,停在殿门,侍从通传,叔华入殿行礼:“叔华参见霖王。”

        他弯腰行礼,垂下眸的一瞬已看清了殿中君王,玉白君服的君王仍是温润如玉,却多了几分君王的屹立之感。

        此行艰难,未必会如他所愿。

        “免礼,你们先下去。”奉樾看着面前虽是衣冠整齐,似乎并无半分赶路艰辛的人,仍从他的眉宇中窥见了些许疲惫,“请坐。”

        “多谢霖王。”叔华走于右手侧落座,桌上茶点已备,却未有人在此侍奉,明显是想不想暴露今日的谈话。

        “你我是旧相识,不必拘礼。”奉樾看着他笑道,“请用茶。”

        “多谢。”叔华捧起茶杯,细细品茗,唇角露出了笑意,“此茶极清冽甘甜,似乎是菡萏。”

        菡萏为霖国王室用茶,取菡萏出淤泥而不染之意,名副其实。

        “樾也是难得碰上懂茶之人。”奉樾笑道,“当年与叔华品茶论道,如今想来仍是美谈。”

        “叔华亦有同感。”叔华放下了茶盏,微微沉气道,“只是叔华此次来,却并非为了品茶之事。”

        多年前他仰慕公子樾才华,即便各为其主,品茶论道时也感慨君子之交,只是如今时移世易,身份地位不同,处境也不同,求人之人自是被动。

        “叔华若说宁国之事,寡人只怕爱莫能助。”奉樾放下了茶盏道。

        “叔华并非为宁国而来,而是为了霖国。”叔华转身,伏地行礼道。

        奉樾眸光微动,抬手道:“叔华不必多礼,寡人愿闻其详。”

        叔华起身,思绪微定开口道:“六国之中,宁霖两国实力最强,伯国处于其中,看似为天堑,实则腹背受敌,而此时正是良机,大王不必说自己对天下无意,若真无意,您不会见叔华。”

        “宁国两国对峙,两虎相斗,寡人自可坐收渔翁之利。”奉樾淡淡说道。

        “大王能想到这一层,宁伯两国君主又岂会想不到,强邻在侧,两国未必会起战戈,反而一旦谈拢便会收场。”叔华腰背挺得笔直,“霖国若入局,可与宁国同攻伯国,直接分割,比之鲁沂二国,伯国铁矿必可使霖国兵力再上一重。”

        “你能代表宁王?”奉樾问道,“若我霖国兴兵,而宁国退却,又有黍国在侧,腹背受敌的将是我霖国,而公子纾却可安然脱身。”

        “叔华不能代表宁王,却可代表公子纾。”叔华看着他道,“不管宁伯两国联姻为何破裂,前事种种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可否扩充宁霖两国版图,大王虽主和,亦有逐鹿之心,只是从前霖国兵力不足,大王又无职权兵力,需数代而为,但叔华以为良机在前,若是放过,一旦宁国吞并伯国,霖国同样失去屏障,腹背受敌。”

        奉樾深深看着他,他对叔华亦是欣赏的,有些际遇确实百年难遇,六国之间征战,小打小闹的多,大动干戈的少,如此局势,虽是他们一手布置,但能这么快找上门,叔华之才不可小觑。

        “寡人承认你言之有理。”奉樾轻笑道,“此事确实对霖国有利,但是却是为了解宁国之困,霖国攻打伯国有利可图,却是我霖国士兵出力,宁国又能出兵多少,让利多少?伯国割裂划分,又如何划分?说是为了霖国,若霖国不帮忙,公子多年心血尽皆化为乌有。”

        叔华垂在袖袍下的手收紧,努力平复着这种被勘破心思的紧张感:“叔华帮大王解太烨山之困时,大王曾允诺叔华一件事,若能做到,必定相帮。”

        这种事情此时提来像是威胁,但公子樾厉害,他已经无计可施。

        “寡人的确应承过,但是霖国宗室权重之事六国皆知,寡人未必有这个能力。”奉樾轻轻叹气道。

        “盛武君把持朝政,叔华愿替大王除去此人。”叔华说道。

        “宗室盘根错节,岂是除去一个盛武君能够成行的。”奉樾说道,“若只是要他的命,寡人有无数方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或是宫中侍卫,或是宗阙调配的药,都可以轻易要了盛武君的性命。

        他在意的是公子纾的力量里,有能够轻易杀掉霖国鼎盛权贵的存在。

        “分割之事可双方商谈。”叔华对上他的目光,有一种看不清的感觉,“大王想从叔华此处获得什么?”

        “名单。”奉樾看着他道,“宁国派往霖国的所有名单,想必你手中有一份。”

        叔华呼吸颤抖,心脏都在轻轻颤栗,宁国能迅速收集各国消息,自然是派了无数人,若将其递出,以后再面对霖国便是全瞎全盲,而一旦递出一人,牵扯无数。

        曾经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上下筹谋的东西,一经交出,必定筋骨大伤。

        “寡人问你,便是手中已有一些名单,若是对不上,公子纾能不能从伯国活着离开,也就是未知数了。”奉樾看着他道,“霖国动手,伯国不必承担干系,但有这道天堑在,宁王即便再怒也无济于事,因为他攻下伯国,必会筋骨大伤,而宁国失了公子纾,寡人自不必畏惧分毫。”

        叔华沉默良久,轻轻泄气,伏首道:“此事叔华一人不能决定。”

        “在决定之前,你可先暂住宫中。”奉樾传唤道,“来人,为先生安排寝殿,切勿怠慢。”

        “……多谢大王。”叔华行礼起身,跟随侍从踏入殿门,步伐略有踉跄,被搀扶住时轻轻摆手,垂在袖袍下的手轻轻痉挛,竟有无处着力之感。

        叔华出了殿中,一应侍从撤下已经冷掉的茶水,奉樾起身,看着远行青年似乎略有佝偻的肩背,肩膀被从身后伸开的手扶住了,身侧传来问询:“在想什么?”

        奉樾转眸,看着扶着他的人,唇边笑意已现:“在想他的鸿愿怕是不能达成。”

        他欣赏对方,引为君子之交,虽然有些事情不能妥协,但心生可惜之感。

        “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变数很多。”宗阙说道。

        筹谋天下,错一步都有可能是致命的,宁国就是例子,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步都不会行差踏错。

        “也对。”奉樾转眸道,“在霖国出兵前,我们需要除掉盛武君。”

        攘外必先安内,若内部不安,内忧外患便足以冲垮霖国。

        “嗯。”宗阙应道。

        奉樾闻言,转身轻拥入他的怀中笑道:“与人斗心计确实累。”

        “小憩一会儿,我给你按一下头。”宗阙拥着人道。

        “先抱一会儿。”奉樾长舒一口气道。

        其实不累,叔华要说的话他早已反复推敲无数遍,他只是想借题发挥。

        “好。”

        ……

        “大王,听闻宁国谋士叔华入宫,此人居心叵测,筹谋六国,大王切不可受其蛊惑。”有大臣上奏道。

        “多谢爱卿提醒,叔华与寡人曾是旧识,多年前也曾救过寡人,如今只是应邀前来,暂居而已,爱卿不必忧心。”奉樾轻声说道。

        “是。”那人退下。

        又一人出列道:“大王,叔华此人曾与公子纾有断袖之交,如今居于大王身侧,未尝没有蛊惑,败坏君王名声之意。”

        “叔华乃君子,不屑用此事,爱卿忧心。”奉樾轻轻敛眸道。

        “大王与叔华并无龃龉,但大王后宫空无一人,百姓总会妄加揣度。”那臣子行礼道,“大王已过婚龄,请为霖国江山万代考虑。”

        “傅大人言之有理,臣附议。”盛武君出列道。

        “臣附议!”其它臣子皆是跪拜,唯独宗阙静立。

        有人仓促抬头,不明所以,盛武君抬头看向道:“长襄君不同我等一同劝谏吗?”

        “我若说不,你可会认为我对江山有异心?”宗阙平静道。

        盛武君沉了一口气:“在下只是以为长襄君忠君爱国,必然是赞成此事的。”

        “不赞成。”宗阙说道。

        1314探头,跟宿主同仇敌忾:【他真是老寿星上吊。】

        活得不耐烦了。

        群臣哗然,奉樾更是略微瞪大了眼睛,方才因群臣建议的不悦慢慢散去,轻笑道:“长襄君可否细说缘由?”

        “宁伯二国对峙,极有可能牵扯霖国,大战一触即发,后宫之事不急于一时。”宗阙行礼道。

        “即便有战事,也不影响大王娶妻。”有臣子道。

        “若要娶妻,必然铺张浪费。”宗阙说道。

        “长襄君管制的官盐让国库颇丰,难不成还不足以支撑娶一位王后?”盛武君看着他道,“长襄君如此阻止,难道是另有私心?!”

        朝堂静寂,奉樾看着静立平静的男人开口道:“盛武……”

        “是。”宗阙应道。

        奉樾手指微收,气息一时屏住。

        盛武君眉头紧蹙,两眼却在放光,他冷笑道:“看来宫中流传之事并非空穴来风,长襄君与大王同殿而居,同榻而眠,竟是对大王怀了不轨之心!”

        “那又如何?”宗阙看向他直言道。

        这种事其实不该在朝堂上谈论,但此事不说,充实后宫的言论便永远不会停止。

        “你!你当真是奴隶出身,竟敢对大王心存妄想!”盛武君转身参奏道,“大王,臣曾调查过,大王当年遇袭本离淞都不远,正是此子带大王一路往伯国之地前行,远离淞都,就是想趁大王危难之际患难与共,有所图谋,且其与大王居于沂国时,在外人面前更是以夫妻自居,小小奴隶以下犯上,实在是肮脏至极!”

        “你如何知道沂国之事?”奉樾审视着面前的人道。

        “臣派人调查,那间屋舍如同囚笼,大雪封山,大王只能与他共处,长此以往,必定生出情谊。”盛武君抬首,脸上肌肉轻轻抽动,“臣已替大王焚毁了此房屋,请大王勿要被此人蒙蔽,早下决断!”

        奉樾的目光落在他的头顶,其中一片寒凉冰冷。

        烧了!

        “你烧了?”宗阙声音平静,盛武君抬头时却感背后一阵汗毛直竖,“怎么?长襄君敢做不敢当吗?”

        “你无非是想宗室子女嫁入宫中,想必制盐的利润也让盛武君眼馋心热了很久。”宗阙看着他道。

        心思被当众戳破,盛武君神色略有扭曲:“你休要血口喷人!”

        “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只要我在一日,你就别想沾上一厘,你的女儿也别想进入后宫之中。”宗阙神色平静道,“宗室必然要在你的手中垮塌,你所有的心血都会白费,日日看着一个奴隶凌驾在所有贵族的头顶。”

        “竖子,你不过是区区奴隶!你……”盛武君心气大动,左右寻觅着刀剑,狰狞着脸从侍卫手中拔出刀,朝着宗阙冲了过去。

        一切只在瞬间,所有大臣皆是未料到如此变故,宗阙脚步未动,奉樾从座上站起,流毓已乱:“宗阙!”

        刀落在了宗阙的面前,在所有人瞪大的视线中,那握着刀的人满目通红,却是突然止住了步伐直接滚在了地上,身体抽动几下,仿佛上不来气般想要说什么,却是蓦然蹬直了双腿。

        刀身落地,响了几下,君王流毓还在轻动,扶住的侍从可闻君王急促的呼吸声,可一应臣子皆是屏住了呼吸,直到有侍卫上前探查,殿中气氛才缓缓流动了起来。

        “盛武君如何?”奉樾站直问道。

        “启禀大王,盛武君已气绝身亡。”侍卫回禀道。

        群臣哗然,皆是看向了静立原地的宗阙,一人开口道:“臣记得长襄君颇通医术。”

        “请医师来。”奉樾重新落座,气息微沉。

        【宿主,你家大王生气了。】1314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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