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他说，夜里我去找你…
“停车！”我突然扬声说道。
惊鸿愣了一下。
车夫赶紧勒停马车，“小姐有何吩咐？丑话说在前头啊……您要是不去阮府，这车钱我是不退的。”
“不去阮府。”我点点头，“去国师府。”
惊鸿瞪大眼睛，惊愕看我。
我朝他笑了笑。
他在我手上写道：“这么光明正大的去，不怕叫阮家的人知道？”
我以前去找国师，总喜欢找借口遮掩，亦或是先去杨家遮人眼目。惟恐阮府的人多猜忌我。
可现在，我想通了，人有时候该装傻，但有些时候就得藏拙，并且亮出些锋芒来。
车夫一听是要去国师府，当即不敢啰嗦，调转车头就往城东去了。
可见国师府，在平城是好使的。
门房还是那位老人家，见了我一样的热情，除却惊鸿给的车钱，门房还格外打赏了车夫。
车夫对着我的脊背连连道谢。
“国师如今正在宫中，未曾回府。”管家把我们迎进花厅。
我点点头，“不妨事，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便是我回家晚了，阮家人看到是国师府的车架送我回去，难不成还会把我拦在家门外么？”
惊鸿闻言一笑，敲了敲我的脑袋，比划说，我终于开窍了。
我不是开窍了，只是想法和以前不一样了。
国师当真回来的晚，他回来的时候，莲嬷嬷都已经醒了好一阵子了。
她耷拉着眼皮坐在国师府奢华的花厅里，口中还嘟嘟囔囔的抱怨着。一会儿说茶凉了，一会儿说不是今年的新茶，一会儿又说茶点都不够甜……
我听的一背的冷汗。她以前绝不是这么挑剔好找事儿的人呐！
“莲嬷嬷，这里是国师府！”我一连提醒了她好几次。
她却哼哼着说，“国师府的东西，不当是最好的吗？就拿这些劣质的东西来招待客人？可见是没把小姐放在眼里……”
我冷汗冒了一身，甚至怀疑自己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自寻了一条死路？
好在国师府的管家不是小气的人，人家一点儿没在意，也没露出被触怒的表情。反倒是笑眯眯的叫人撤去了茶汤，又上了明前的龙井，宫中御制的茶点。一直伺候到莲嬷嬷不再抱怨了，管家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没露出半点不耐烦。
这样的度量涵养，不禁叫我心生佩服。顺带着，我对国师府的印象也有所变化。
我原本觉得，国师一直挑唆我和乙氏作对……让我觉得他是阴险的小人。可如今看他府上管家都能有此涵养，我琢磨着，他或许真是做利国利民之大事的人？而我不过是他大计划中的，一个小卒子而已。
“国师大人……”
他迈步进门的时候，莲嬷嬷恰吃完最后一块茶点，就着明前龙井的茶汤，砸吧了一下嘴。
这情形……真是尴尬的叫人想钻地缝啊！
“国师大人，小女今日来乃是有事相求，嬷嬷年老糊涂，还请国师大人见谅。”我福身蹲的格外低。
国师带着银面具，看不到表情，他提步上前，扶了我一把。
“带着个银面阴沉沉的，一看就不像好人……装模作样……”嬷嬷小声嘟囔。
这下子，我浑身的汗毛都乍起了！
我带着嬷嬷来……果真！果真是自寻死路啊！
我爹若杖杀莲嬷嬷，也许还得犹豫，顾忌御史参奏什么的……可国师根本不怕那个。
“国师饶命……”我欲哭无泪，“近来莲嬷嬷情绪异常，先是咬伤了厨娘，几乎把肉都咬下来。今日在城外，出口顶撞我爹爹，险些惹得我爹要杖毙她，这会儿又……”
“她得了疯病么？”国师的声音低沉悦耳，倒是听不出怒气。
我心神稍缓，立即摇头，“我为嬷嬷诊了脉，并没有诊出病来。”
“你医术不精，背了几本医药之书，就以为自己真是老练的大夫了？岂不知还差得远呢。”国师轻嗤一声，对我水平的判断，似乎十拿九稳。
我张嘴想辩驳，说我连医书都没看过，可我又莫名觉得他这话哪里有些奇怪。
我歪着头，仔细的想他这话哪儿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上前，按住莲嬷嬷的手腕了。
莲嬷嬷哪里肯乖乖叫他诊脉，她不但挣动不停，甚至还口出狂言，“哟，小伙子年纪轻轻的，竟然调戏老妇人吗？我家小姐都说了，老奴没有病！我看国师大人才是疯了吧，老妇人是有姿还是有色？竟能吸引您？”
我捂上脸，真想一头撞死。
国师却手腕一翻，指尖寒光一闪。
莲嬷嬷立时僵住，不动也不说了。只见她嘴唇颤颤，却发不出声音。
“她，她这是……”到底是我的奶娘，即便叫我跟着她丢脸，我也是担心她的。
看着她肩头颤巍巍的几根细长金针，我心里很是害怕。
“要不了命，金针封穴，你忘记了？”国师斜睨了我一眼。
我心里咯噔一下，是了，就是这种不对劲儿……从他的语气里，好像我就应该会医术似的，他甚至笃定我的医术是从医药书中学来的。
可我记得，当初他问我为何会医术、为何会背他的药方子时，我并没有能解释出原因呀？怎么他倒像是已经了解了其中缘由呢？
“气行紊乱，气郁血滞，中气不固，邪从心生……”国师眯眼说道。
“果真是疯病？我……我从未见过这种病。”我迟疑说。
“你见过多少种病？医治过几个病人？”国师嗤笑看向我。
接触到他的目光，我脸上立时热辣起来，我还真把自己当老大夫了？
“人中气固，元气足，方能抵抗外邪，神智清明，行为端正。若是气乱，则神志不清，行为古怪，性情大变。”国师循循解释道，“让人气乱，神志不清的办法有很多种。得一一分辨。”
我抿嘴反应了一阵子，才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您是说，莲嬷嬷的疯病，是有人故意加害？这是……传说中的巫蛊之术？”
国师喷笑出声。
我脸上立时更烫了。
“巫蛊之术要复杂的多，对这么一个杀伤力不强的老嬷嬷用巫蛊术？岂不是杀鸡用牛刀么？”国师眯了眯眼，收敛了嘴角的笑意，“以我的经验来看，从你们饮食中动手脚，是最简单的。许多药物都会让人意识迷乱，神志不清，长时间服用，就会性情大变。可谓精神类药物，可影响人的判断力，行为能力。”
我倒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药，一时惊愕的难以回神。
国师却忽然拉住我的手，把我往他怀中一带。
我身子一轻，歪倒在他怀中，他身上的松木清香扑面而来，我心跳扑通扑通……
“心跳怎么那么快？怕我？”他拢我在怀，落指在我脉门上。
我这才晓得，他是要诊一诊我的脉象。我忍着脸上的热辣抿着嘴，被他禁锢在怀，一言不发。
他的手指按在我脉门上，有好一阵子。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心里惴惴不安。
他忽的放开我，我正欲追问，他却叫了惊鸿上前，“坐下。”
惊鸿坐在小几另一侧，国师示意惊鸿也把腕子搁在小几上。
看着国师给惊鸿诊脉时眼中的认真，我愈发紧张起来，“难道真是从食物里动了手脚？我们每个人都会……都会像莲嬷嬷一样，行为失常么？”
国师没理我，厅堂里安静的能听到风拂过窗棂的声音。
我咬住下唇，忐忑的等待着。
国师为惊鸿诊了两个手腕，左右手的脉象他都看过了，才微微点头。
我瞪大眼睛，掌心发热的看着他，期待他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也确实向我看过来，开口却说了句，“你先回府去。”
嗯？所以，他的诊断结果呢？
他见我目光灼灼，抿唇一笑，“夜里我去找你。”
啊？夜里？
我的脸腾得热得厉害，局促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那个……您是怎么看莲嬷嬷这情况……”
“夜里你就知道了。”他朝我挥了挥手。
国师府的管家为我们备了车，车子上带着国师府的徽记。
这大马车在平城的街道上，几乎都是横着走的，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其他官宦车架，瞧见国师府的车，立时让在道旁躲闪。国师府的车马畅通无阻，从城东到阮府，比平日里节省了一半的时间。
特权，还真是个无往不利的好东西。我心里不胜唏嘘。
阮府的门房自然是认得国师府徽记的，马车未经盘问，直接入了府门，停在垂花门外。
我与惊鸿扶着莲嬷嬷下车时，有个小厮猛地上前，“老爷有交代，小姐若是带着莲嬷嬷，就不许入府。”
莲嬷嬷身形一僵。临行前国师为她扎了两针，她这会儿的情绪，已经比先前稳定了许多。
小厮这话，叫她脸色极其难看，我还以为她的“脾气”又要发作。却见她颤巍巍握住我的手，哑声说，“老奴到底是拖累小姐了……小姐叫老奴走吧……”
“嬷嬷说什么糊涂话呢？您是我的奶娘，您乳养了我，是我的长辈，我要为您养老送终的！”我反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的看着她。
莲嬷嬷眼眶湿热，目中有感激。
“既然如此，那真是劳烦国师府的车夫再辛苦一趟，把我们送去杨家吧。”我朝国师府的车夫说道。
小厮似乎这会儿才注意到马车上的徽记。
他飞快的舔了下发干的嘴唇，面有紧张之态，“等……小姐等等，小人再去请示老爷，许是小人糊涂，听错了吩咐……”
他话未说完，掉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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