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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梦不会殇6


罗铄病了,发起了高烧。他身心交瘁,他不会不病。

        他躺在周大富大姨家的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他的眼前一会晃动着安杏那张甜美的脸庞,一会儿那张脸变得鲜血淋漓,狰狞恐怖。他吓得没命地跑,可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感觉身体往下沉。那些披头散发的鬼,红眼睛里发出凶恶光芒的鬼在他周围咆哮着,抓绕着,似乎要将他拽到深渊里。他喊安杏安杏饶了我,她不应他,他喊姨夫,也没人应他。他就那样随着鬼魅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周居仁听罗铄说着胡话,身体不时抽搐,急了,赶忙去厂里告知了廖承东,然后马不停蹄去请医生。廖承东带着何琴音跟俞春红急忙赶到大姨家。他跟何琴音说了几句话,就往鑫流古城奔去。

        医生来了,何琴音跟俞春红也来了。

        罗铄平躺在床上,额头上放着一块湿毛巾,他闭着眼睛,嘴唇已被烧烂,嘴里不时说着谁也听不清楚的胡话,身体不时抖动着。

        医生诊完脉,开了药方后说:“好在底子好,无大碍,吃几剂药自然就好了。”

        罗铄完全清醒过来是在第二天下午。他睁开眼,看了看跟前的何琴音还有俞春红,听到远处不时传来鞭炮声,他才知道是过年了,问她们几点了。俞春红说快过年了,你安心休养吧。

        “廖承东呢?”罗铄问。

        此时,廖承东带着廖仲发正走进屋里。

        此时的廖仲发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说老实话,他不欢迎罗铄来到义江城,当初他一直怀疑是罗铄他爸有意派他回来监督他的,后来发现罗铄对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兴趣,他才肯接纳他,让他留下。

        回到家乡,是廖仲发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他在上海过得并不好,表面上他风光无限,其实,那个家族中没有人看得起他,他也没有一点权力。连他的老婆慢慢也变了,变得看不起他时常责备他。好在这些年来,他偷偷在老家置办了实业,为的也是给自己找条退路。但他自己清楚,他回到老家,是要了一桩未了的心结,那就是安杏跟她的母亲。

        这个心结缠绕在他心头十多年了,是他心头一直的疼。这些年来,他常常想起自己跟安杏母亲相爱的那段甜蜜时光。可每每想起这些,他心中就会泛起汩汩酸楚和愤恨。那时的她在他家染坊里做工,她来自普通人家,却有着国色天香般的美貌。他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她也喜欢他,他们两情相悦。交往了好长时间,准备谈婚论嫁时,何满庭插到他们中间来了。

        那时的何满庭因为跑贩卖,也常来他家作坊进货。他能说会道,左右逢源,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是众人眼里的活络人。那时的他也积攒了一些钱财,据说还是许怀家纱厂最大的股东,跟许怀家好得像一个人似的。那时的他已娶妻生子,只是廖仲发压根想不到他居然插到他的婚姻中来,硬生生夺走了他的爱。有天夜里,他发现何满庭跟她居然在他家作坊库房里私会。他当即痛揍一顿何满庭,然后拂袖而去。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清楚她是怎么被何满庭迷了心窍的,何满庭到底用了什么诡计占有了她。论长相论年龄论钱财他何满庭哪一样比得过他。这是他人生中遭受最大的一次打击,他逃离了家乡,独自一个去了上海。先在码头干起,因为读过书,做事认真又有分寸,还肯吃苦,再加上有些做生意的经验,被现在的老丈人看中,就成了他的女婿。但很快老丈人死了,罗铄爸妈排挤他,他被冷落了,成了恒昌航运管理层中的摆设。

        回到老家的廖仲发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他没打算抛家舍业重新开始,也没打算跟罗铄他爸争斗,更没打算将已被日本人控制的恒昌航运拯救过来。他回来只为安杏跟她母亲。

        几年前,他也回来过,还偷偷去看过人家。当他看到安杏,得知她的年龄后,他一直认为安杏可能就是他的女儿。他问过安杏母亲,她不正面回答他。现在时机成熟了,他要将她夺回来。即使安杏不是他的女儿,他也不会让她们过心安理得的好日子。

        巧合的是,罗铄也来了,观察他一段时间后,他知道这孩子在干大事,是那种专门打汉奸的人。何满庭正是大汉奸,他异常兴奋起来。他就把自己的心思跟罗铄说了。虽然在晚辈面前他很难开口,但他利用了罗铄一腔锄奸报国的豪情,还是跟罗铄说了。想不到天真的罗铄听后义愤填膺,拍着胸脯说要替他报仇雪耻。

        可惜,仇未报,却搭进了安杏一条性命。

        此刻,廖仲发摸着罗铄的额头,说:“罗铄,人已死,不要难过,好好养病,你是好样的。”

        对这个姨夫,罗铄跟家人一样也没好感。不同于家人的是,他从不歧视他。他问姨夫:“你去见过安杏妈妈了吗?”

        廖仲发摇摇头,“人都死了,还有意义吗?”

        “安杏真的是你女儿吗?”罗铄小声问。

        廖仲发说:“不要管了,好好养着。”

        “安杏死了,那么活泼可爱的人死了,连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就死了,我能不想吗?!”罗铄看着姨夫平静如水的表情,顿时大怒,冲他大吼着,“你无情无义,我做不到。是你利用我,让我认识她报什么私仇。现在,人都没了,你让我怎么面对?不,你能忍我不会忍,我要为安杏报仇。”罗铄说着就要爬起来。

        廖承东将他扶住,放他平躺下来。

        一屋子人都不再说话。

        好半天,廖仲发问罗铄:“你知道是谁杀了安杏吗?”

        罗铄说:“我能猜到一点,但还不能确定。”

        廖仲发说:“就是那个带你跑出大厅的黑脸镗的人,他也是你的人吧。”

        廖仲发那夜真的如约来到旅馆。只不过,他是提前到来的。他想到过,打电话的人可能是何满庭的人,但也可能是别人。因为如今的何满庭是大汉奸,许多有骨气的中国人都想要他死。他决定还是去一趟,有防备的走一趟。到了旅馆,进了大厅,看看动静,觉得坐着的那几个人不同寻常。他随即上了二楼,他没有直接去约好的那个房间,而是没有停留走到二楼过道尽头。他发现过道尽头有一个小小的侧门。他打开看了一下,果然有单独通往楼下的楼梯。然后,他装做等人的样子,悠闲地在过道里徘徊。过道里空无一人,他还将约他见面的那个房间的门打开,发现里面没人,他走进去,将房间到处查看了一番,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但他不敢多停留就出来了。这时,他看到了黑脸拿着枪从厕所里出来了。他亲眼看到黑脸对着楼下扣动了扳机,他马上从侧门溜了。

        当廖仲发走出了旅馆院子后,他驻足了一会。这时,他看到了罗铄,也看到了安杏,看到了日本兵和警察,随后,他悄然无声地回家了。

        直到第二天,他才知道安杏已经死了。他想去安杏的家看看,走在大街上时发现有人盯他的稍,他就没再去了,而是折回家中。

        罗铄听廖仲发说是黑脸射杀了安杏后,当即又坐起来。他想到过是军统的人,但没想过会是黑脸。单纯的安杏居然死在他的人手里,他又泪水横流。

        廖承东说:“罗铄,好好养病,什么都不要想了。”

        罗铄猛地一把抓住廖承东手,说:“我想跟你说说心里话。”

        此时,一阵鞭炮又响起。

        罗铄向窗外望去,就见雪霁天晴,嫩嫩的阳光斜照在地上,日头偏西了。

        廖承东说:“好,等过了年我们好好交交心。几个钟头后就过年了,跟你姨夫回去吧。”

        “我不回去。”罗铄说。

        廖仲发也说:“他还不能回去。”

        廖承东对廖仲发说:“好吧,就让他跟我们一起过年,你回去吧。”

        廖仲发说:“天快黑了,今晚我也跟你们一起过年吧。”

        廖承东说:“不好吧,你家人会等你的。”

        廖仲发说:“没事,来之前我跟大哥大嫂说了。再说,我总不能丢下罗铄不管呀。”

        没有了安杏,廖仲发不知道接下来拿什么跟何满庭斗。他看着脸色发黄的罗铄,为他的坚贞爱情而感动,也为他的嫉恶如仇而暗自叫好。他差不多是看着罗铄长大的,也许是被他奶奶带大的缘故,这孩子身上有少爷气,但绝没纨绔气。他书读得好,也肯读书。上海陷落后,他毅然放弃出国留学,跟同学一起暗中结成抗日同学会,也曾吵着要参加救护队,但被他妈妈阻止了。

        罗铄这时说:“姨夫,你还是回去吧,我在这很好。你回去帮我留下一心那个黑脸,我估计他会去找我的。见到他,你就跟他说,我不想见他。”

        “他到底是什么人?”廖仲发问。

        “军统。”罗铄答道。

        “军统?你也加入了,不知什么时候的事?”廖仲发更好奇了。

        “还在上海的时候就加入了。”

        “你这孩子,你妈的话你忘了吗?”

        “我没忘,但我更不敢忘记报仇雪恨。”

        廖仲发心里暗自笑了一下,他不知道罗铄的一腔爱国热情在面临家族企业跟日本人暗中勾结的事实面前会作何反应。他还年轻,也很单纯,哪里知道世间险恶,人心叵测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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