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5谁的心思
“这是今天下午我让艾玛从皇宫里取来的点心哦。大家不用客气！”
皇家魔法学院作为最初由大圣女建立、用于为帝国抗击吸血鬼培养魔法师的军校，并没有什么专供贵族和皇族子弟们开茶会的地方。
而此刻，刚刚打过下午放学铃声的校园中，午后那随着太阳渐渐西斜而带上昏黄的暖阳，穿过花房那圆弧形的玻璃外墙，洒落在白色木桌上。
加了糖和牛奶的红茶散发着暖和带着些许涩味的香甜，奶油、坚果和果冻的糕点与少女们发间的宝石头饰一样闪烁着细碎的光。
“还是小殿下的主意好！”坐在雪蜜儿左侧的珍妮特拿着折扇，两只巧克力色的眼眸笑意弯弯，“这花房可不是现成的茶会厅吗？又暖和又漂亮，还能一面欣赏雪景一面喝下午茶。”
“是啊，这看着雪景喝茶，虽然有些像在市井茶馆里一样，可配上这花房暖室可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雪蜜儿笑着，她头上戴着的有着用整颗冰雪系魔法晶体雕刻而成的蓝花楹小皇冠晶莹剔透，让在场其余小姐中不少人微微侧目。
——即使是对于贵族来说，一整块这么大且高纯高净裂痕极少的单属性魔法晶体也并不便宜，更何况雪蜜儿竟然是将它做成了头饰，而不是作为主石安装在魔杖上使用！
要知道，魔杖作为魔法师释放魔力的媒介，其运转中枢就是魔法晶体——高级魔杖的魔法石杖身一定程度上也会起辅助作用——而除此之外，将魔法晶体或者魔法石雕刻成首饰随身佩戴，尽管对使用者学习和使用魔法有一点帮助，却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自然，在歌秋罗佩戴这种首饰的人大多不是为了提高魔法水平。这种奢侈的饰品，基本可以看成是贵族和皇族们为了彰显身份而佩戴的。
“小殿下说的是啊，这平民们成天做梦也想摇身一变成为贵族，可他们哪知道咱们天天被着贵族的礼仪拘束着也怪累的呢？”
一名男爵家的小姐笑着，可话刚说出嘴就看见雪蜜儿眸光微不可查地一沉，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这小殿下的生父家族早就被削爵成了平头百姓，人家小殿下自己这么说是宽容大度平易近人，可她一介男爵之女在雪蜜儿面前说这种话，可不是逮着人痛处戳吗？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她找补回来的机会。
“平民怎么可能想到这些？莉莉安小姐你太幽默了些。”坐在雪蜜儿另一边的安琪儿抿了口茶，微笑道，“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生活，血统都不一样怎么会想到一起去呢？小殿下能想到平民的生活是因为她本身就站在高处往下看，自然看到的更多。可出生在山脚的人，再怎么抬头也注定无法看到山顶的风景。这就是平民与贵族最本质的区别呀。”
此言一出，周围女孩们纷纷赞同。于是话题很快转移到了雪蜜儿那奢侈的花冠，以及靠着把控盐政，而有财力能够将这等花冠送给雪蜜儿作为礼物的黛尔利伯爵家小姐——刚刚开口捧了一把雪蜜儿的安琪儿身上。
很快，这话题又从魔法晶体首饰，转移到了对成为魔法师的憧憬。大家谈笑着夸赞着安琪儿的八星潜力，也不露声色地奉承雪蜜儿——虽然冰雪系对血族杀伤力小四星潜力也低，但您身为小殿下身先士卒地加入魔法师培训就足以鼓舞歌秋罗的士气。
冬日的严寒被玻璃所阻挡，温室中的花朵们看得见大雪沸沸扬扬却不必忍受风刀霜剑，便时常会产生这岁月静好本应如此的错觉，认为这漫天大雪，也只不过是在装点她们浪漫青春的舞台。
雪蜜儿看向玻璃墙外面又开始沸沸扬扬落下雪花的天空。
——姐姐，明明现在大家都围在我身旁，可你却不在这呢？
她的心底在期望着众人对自己的夸赞是在星缇纱面前发出的，可与此同时又几乎是下意识地害怕着此刻自己拥有的这些，会随着星缇纱出现而立刻转移到她的身上。
摇摇欲坠。
然而与此同时，正在被雪蜜儿心心念念的星缇纱，却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个闲出屁来的妹妹。
“大家加油干！这冬天还没过完！早点把屋子建起来咱们早点不挨冻！”
“这边的抓紧砍树劈柴！那边女人们等着烧水用呢！”
“有事及时报告！不要死撑！”
矿山脚下的树林，正在以之前已经开辟出来作为开采魔法石矿奴隶的宿舍和工作场处为起点，向另一侧的煤山方向被砍伐。
这些几个月没有吃饱过一顿饭的人们面黄肌瘦，手上的工作却不停歇。青壮年男人们按照工号分组两人一组拿着锯子，太阳渐渐西沉的天空下木屑飞扬盖过了雪花。
而在这正一点点延伸向前的空地后方，一些妇女正带着孩子架锅烧水准备晚饭。其余的则是正拿着布料与针线，他们借着天光，按照星缇纱的侍女们登记的数据，和刚才从帝姬手里拿到的纸样赶制棉服。那一张张沾着泥灰风尘仆仆的脸上，不知不觉间竟然渐渐舒展开了些。
真的有饭吃，真的不用愁能不能活到明天了。
而更多的人，则是仍然如坠梦中。他们一边工作一边反复在脑海中回想着今天白天发生的一切，不敢相信这是现实。
——“趁着大家吃饭，我在这里讲几句——大家别站起来不用停下等我！对对对，坐下去坐下去，抓紧时间吃饭一会咱们还有工作立马得动手开工呢，坐，都坐啊！”
冬日的阳光并不炎热，却那样耀眼。
“首先，是得和各位说清楚，因为目前矿上居住条件紧张，在宿舍区修建起来之前，只能委屈大家暂时和这边开魔法石矿的工人们挤一挤！”
“这一部分，我们会通过现金的方式补偿各位！”
此言一出人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含着一大口饭菜还没咽下去那鼓着腮帮子的脸上看到了疑虑。
“这……和那边的工人一起？”
“那些人不是奴隶吗？”
“是啊，还是最底层的苦役奴隶。”
“咱们是平民自由身，和奴隶一起住岂不是……”
“不会得病吧？”
“那……你说帝姬殿下刚才说的会不会是骗咱们的，不会是要让咱们入奴籍……”
“可帝姬殿下用得着这么骗咱们么？”
“但是我听说，按照朝廷的命令，要是查到了欠债还不上逃荒的，一样要打成奴籍……”
“可……咱们也没听说过给奴隶补偿的啊？而且还是帝姬殿下。”
“是啊，只不过是住的挤一点，要是真让咱们入奴籍，也没必要这么说……”
“帝姬殿下又不缺奴隶，犯得着这么……”
“可是我总觉得怪怪的……”
“可殿下她都用自己的名誉向我们保证了，怎么可能是骗我们？”
“那边说啥呢太远了我听不清。”
“我也听不清我给你问问——诶兄弟，帝姬殿下说啥呢？”
众人议论纷纷，台上的星缇纱却是似乎并不着急。平静地将时间交给大家，等待着众人议论这些疑虑。
数分钟后，当众人窃窃私语却议论不出个结果，纷纷看向星缇纱的时候，星缇纱才再次提起喇叭。
却根本没有回答刚才的疑问。
“好，那接着说第二点。因为接下来一段时间矿场的住宿条件会很紧张，为了避免瘟疫爆发和传染，一会吃完饭后我手下的姑娘们会拿剪刀来给大家理发。”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懵了。
这、这怎么回事？帝姬殿下您好歹回答一下刚才大家的疑虑啊？
但是星缇纱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众人的疑惑，仍然继续说了下去。
“第三，萝丝之前已经联系了布匹商人，一会布匹和棉花就会送到！这几天就麻烦姑娘姐姐婶婶嬢嬢们加班加点，先按照这边之前登记的资料人数和尺码，抓紧给咱们没有囫囵衣服鞋子的工友赶身行头出来，否则这天气很容易出事的！”
帝姬殿下刚刚说什么？
不仅将这些与她相差着天堑般阶级鸿沟的逃荒女人称之为姐姐婶婶，还说……
工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明显都不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但在这陌生有带着新奇的词汇中，有人很快品出来一丝端倪。
工友，啥是工友？不知道就拆开呗！反正当年大圣女有云，她家乡的文字是有边读边没边读中间，虽然歌秋罗语和圣文不一样但总有相似之处。
那顾名思义，工，做工，友，朋友。
连起来，做工的朋友。
当一个人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并带着巨大的惊诧把它说出来的时候，人群就开始以他为圆心炸了锅。
朋友！帝姬殿下管他们当朋友！
从古至今有皇族和平民成为朋友吗？
一个皇族会和奴隶当朋友吗？
怎么可能！
然而这还没有完，紧接着星缇纱说的话，再一次将众人的议论与疑惑送上下一个顶峰。
“由于安全生产需要足够的知识，并且也为了方便接下来很多工作的开展，在完成宿舍区的修建之后，矿场会在晚上为所有工友开设文化教育课，教大家读书识字以及一些算数之类的基础课程。当然，也因为以上原因，这边魔法石矿场的工人也会和大家一起上课。为了教学工作有秩序开展，届时请各位不要因为身份问题而产生冲突。”
——“什么？上课！？”
“帝姬殿下要请老师给咱们教书！？给咱们！？”
“咱们不就是开矿的吗？为啥帝姬殿下要这么做？这、这不是浪费钱吗？”
“可她这么做，她有什么好处呢？”
“我也不知道，可是如果是真的，我、我也很想读书识字！”
“咱们村除了地主家的妮妮小姐和尼拉少爷，就没有哪个孩子识字的，现在、现在居然——”
“可刚才帝姬殿下说，那些奴隶也要和我们一起读书？”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些奴隶怎么能和我们一样？我们是自由身的平民啊！”
“可、可是……”忽然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冒了出来，“帝姬殿下不是说了吗？文化教育是为了让我们更好的工作，既然是这样，那那些奴隶难道就应该比我们的效率低，反而让他们磨洋工吗？”
“说得好像有道理……”
“而且好像和安全也有关系，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但是我还是不能接受和奴隶一起上课！挤在一起住也就算了，这帝姬给咱们的恩典凭什么那些奴隶来沾光？就算是关于安全的问题，那也是咱开这没人开过的煤矿有必要学东西，他们一群开魔法石矿的奴隶算是什么东西！”
“知足吧你！你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殿下你早不知道饿死在哪个旮旯里了！现在倒来挑三拣四了，殿下的恩典是殿下的，她想给谁就给谁！”
“我说，殿下之前不是说条件紧张吗？然后这文化课又是为了方便工作，那让咱们暂时和奴隶挤一挤也很正常吧？”
这人的话一出口，周围众人纷纷看向她，不少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毕竟那些奴隶是属于帝姬的，要是他们出了啥事情也是帝姬殿下的损失啊。”
“好像刚才殿下还说了要预防瘟疫……会不会很这个有关啊？”
“恐怕是这样，帝姬殿下应该是担心那些奴隶把疾病传染给我们。”
“我就说帝姬殿下不会坑咱们！”
“得了吧你，多大的脸啊？人家殿下犯得着亲自出手坑你一个瘪三？”
气氛随着人们找到了合理解释这一切的理由而很快轻松起来。
因为那些亲切的称呼，因为那身侍女的服装，因为那些亲力亲为和将心比心。
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是手上这一餐饱饭，以及已经能够看得到的，未来不需要每天为不饿死而发愁的日子。
纯朴的人们感受到自己仿佛能够与这帝国最尊贵的少女心灵相通，感动的暖流随着饭菜的温度在胸中蔓延开来。
尽管大家心中，还对星缇纱刚才不解释所有这些疑点而感到些许疑惑，可很快也被激动和感激之情所覆盖，消磨，最终不自觉地将其合理化。
——帝姬殿下是觉着咱们自己能琢磨出来，她是将咱们当成与自己一样聪慧的人看待的！
——殿下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暗示咱们她把咱们当成自己人！
——朝廷要清查逃奴和欠债逃荒的流民，殿下这是看不过去了，才出手安置我们！之所以要我们先暂时和奴隶挤在一起，是为了给我们打掩护！她故意不说明白，是在暗示我们！
如此种种难以全部一一列举，但无论如何，星缇纱的目的达到了。
而此刻，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女孩低着头离开了继续吃饭的人群。
“妈的，你够阴的。”
角落里萝丝将假发一摔，一屁股坐在了星缇纱对面。
“先是利用自己身为帝姬的身份放低姿态博取好感，然后用一顿饱饭和薪资条件让所有人信任你，然后拿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让大家起疑心，同时让我乔装打扮混在人群里引导舆论。可此时所有人都已经被你引导得下意识站在你这边了，他们不仅会下意识地将你所说的这些合理化，而且你说的越令人起疑他们就越信任你，越觉得你是真的和他们站在一起的。”
萝丝看着星缇纱。
“对即将被发展并团结起来成为同伴的人你都能这么黑，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是真够溜的。我特么就不知道你上辈子是怎么输给你那个妹妹的——说起来朝廷彻查流民的事情，也只是有几个言官提出了建议而已吧？现在帝国的财政，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能支持这么大规模的调查。”
“我只是吃一堑长一智而已。”
星缇纱耸了耸肩。
“幸好今天早上莉娃的事把我从脑子发热的状态里一棍子打醒了，我才意识到发展同伴不能这么热血冲头急功近利。”
“你还不急功近利？饭都不让人吃个安生，非得在人家吃饭的时候听你这帝姬长篇大论，谁还吃的下去啊？”
“我故意的。”
星缇纱看着一脸嫌弃的萝丝，说得理所应当。
“……您这是多少有点病病？”
“多大个人了恶不恶心啊你。”星缇纱噫了一声，“这些人都是逃荒的，多长时间没吃过一顿饱饭了？要是不打断他们一下，任他们这样狼吞虎咽要出人命的！”
“……是、是吗？”萝丝将信将疑，但是联想到星缇纱那些即使重生回来也依然无法改掉的习惯和条件反射，她知道星缇纱说的是真的。
“我本来不是让你交代那位老板娘准备菜粥的吗？你怎么搞的啊？”
“我觉得他们都饿了这么久了，肯定想吃点扎实的东西嘛。粥又不扛饿，撒泡尿就没了……”
萝丝对着手指，越说越心虚。
毕竟这确实是她想当然导致没办好事情。
“算了算了，吸取经验教训就行。”身为贵族的萝丝及时是勋戚也是贵族，没有这种经验再正常不过。星缇纱摆了摆手，“反正刚才也让莉莉她们打饭的时候往上多浇了两勺菜汤，加上刚才我打断了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我去看看吧，有什么事好及时处理。”萝丝不好意思地说道，“顺便把你的人手借我几个，给他们烧点热水喝，顺便给那些身上带伤带病的处理一下伤病。”
“行，我先去找那个老板娘了，你顺便把魔法石矿场的管事叫过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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