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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面馆


回去的路上,想到两人都未用膳,赵嘉宁拖着李遇在镇上找了一处面馆,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

        这家面馆虽开在不起眼的小镇上,但却因为口感劲道、汤汁鲜美颇受顾客欢迎,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路过此地总要来吃一碗解解馋。

        赵嘉宁将碗里的汤喝的一口都不剩,不禁感慨高手在民间,此行确实发现了不少民间大厨。再看李遇,吃相是一贯的优雅,仿佛比她还像个公主,恪守着食不言的礼仪。

        赵嘉宁示意李遇慢慢吃,自己则百无聊赖地听着面馆里掌柜的和客人侃天侃地的聊天。

        “害,今年收成不好,不知道下次来还能不能吃上这劲道的面喽!”一位客人颇为感慨地说道。

        “哪能呢,钱老板您是做生意的,再咋影响也不会少了口面吃。”店掌柜笑呵呵地接话。

        “今年南边那一片村子估摸着颗粒无收,掌柜的你且看着,这粮价用不了几日就得飞涨,到时候,你还能照常按这个价钱卖面?”钱老板一副知晓天下事的模样,挑着筷子头也不抬地对掌柜的说。

        “诶唷,真要到那时候,县里得涌进来多少难民,我这馆子可不敢照常开,那不是平白无故招人惦记嘛。”

        赵嘉宁和李遇在一旁听的疑惑,不禁对视一眼。

        “老伯,您方才说南边一片儿今年收成不好,那朝中就没提前给百姓拨粮吗?”

        掌柜的见问话的是一小姑娘,小小年纪便出落得十分标致,那通身的打扮气度一看便是好人家出来的,一看平日里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主。

        “姑娘您可说笑了,上头的救济粮哪次遇荒没少拨,可转手到百姓手里,那可是谷壳都不剩了。”

        赵嘉宁忍不住皱眉“哦,此话怎讲?”

        那掌柜的见赵嘉宁一脸好奇,想着这在百姓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便耐心地给她解释:

        “姑娘有所不知,这负责运粮拨粮的啊,都是朝中和当地的世族儿郎,这上下一劳烦,到下面还能剩些什么。”

        赵嘉宁若此刻还不懂这“劳烦”是什么意思,那真是白跟着太子读了那么多年书了。

        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几大世家竟敢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一时间怒火中烧,放在桌上的葱白玉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见她情绪波动这样大,李遇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转而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问那掌柜:

        “既然如此,底下的百姓就没有不满生事的吗?”

        “公子您可说笑了,底下百姓要反,那矛头对准的是当地的世勋贵族,可眼下这天下世族勾结,恐怕京城圣上都要为世族出头,小小一撮人,哪能蚍蜉撼大树。”掌柜的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摇头。

        赵嘉宁在一旁听着,这掌柜的就差没点名骂她父皇窝囊了,着实窝囊,她自己都觉得赵氏皇族窝囊。

        起身告辞,赵嘉宁一路上都闷闷的,直到客栈还是一言不发。

        “公主不必对方才的话在意,终究这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方才掌柜的描述的那些情形李遇其实都有所了解,毕竟从十岁起,他整个人的命运就和世家、和大业的气运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遇,我方才觉得平生从来没有如此羞愧,为我赵氏的无能,为我每日里只知道在皇宫里吃喝玩乐。”

        第一次听到她嘴里说出来这种话,李遇有些惊讶。若要换作其他贵女,李遇估计会回答,对,你就是享用着底下千万人的供奉,不劳而获。可此刻,他有些说不出来。

        “每个人都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关键在于不要被自己所处的环境所蒙蔽,公主这次不就看到了皇宫以外的情形?况且在看到后公主没有下意识站在世家的立场上与之同流合污,而是反思同情,在这个年纪已经不错了。”

        李遇好久没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了,上次这么语重心长地教育人还是在花市那天拒绝赵嘉宁的一腔热情。

        每次这么跟她说话,他都有一种自己是他父兄的感觉。转念一想,眼前的少女到下个月不过也才十四岁,比起十岁就在外漂泊的他确实稚嫩得很。

        “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慕容锡见两人立在客栈门口好久,忍不住出来询问。

        见赵嘉宁还是一脸悒悒不乐的样子,以为她还在为秦冰夏的事难过,遂安慰道:“我已经和冰夏说过了,她明日就回雍州去,银两我也给她添置了不少,你不必过分自责了。”

        赵嘉宁不想再向慕容锡作过多解释,看了李遇一眼,轻声说道:“谢谢你李遇,我会想通的。”

        虽说李遇不擅长安慰人,但方才那一番话还是说的她心头宽泛不少。

        原本白日里就行了一天的路,晚上又被秦冰夏和面馆的经历搞得心潮起伏,赵嘉宁早已疲惫不堪,梳洗过后早早地便睡了。

        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里,李遇从信鸽脚上取下一指宽的纸卷,上面语气恭敬地向他陈述了秦家一事的始末以及京中的处理结果。

        李遇走到桌前将纸卷凑近烛火,干净利落地抹去了一切的痕迹。

        第二日清晨,众人在楼下等了好久也不见赵嘉宁下来。

        慕容锡拦住正要去马车里取换洗衣裳的流云:“你家公主今日怎地还未起身,莫不是病了?”

        流云福了个礼,如实地回禀:“公主昨夜三更才睡着,奴婢想着让她多歇会儿就没叫她。”

        “随她去,我们又不急。”慕容锡示意流云忙自己的,转头看起了京中的文书。

        一旁的李遇听见了,内心确是一阵思索。就因为面馆掌柜的一席话,她便彻夜难眠吗?她一个吃穿不愁的公主,操心这些事做什么?

        赵嘉宁昨晚确实被两件事搞得有点烦乱,可当她看到那些百姓的不公和世家的丑陋时,她突然意识到,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能回到皇宫,继续享受着无尽的锦绣荣华,装作没有看到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一样,像宫中的其他女子一样,做一个好看的摆设,做父皇心爱的女儿,做皇兄娇憨的妹妹。

        赵嘉宁突然忆起母后儿时教她要心怀善意,难道善意,难道她们的善意,就只能停留在对侍女仆人和善些,对前来阿谀奉承的贵妇小姐多些封赏?

        送走了秦冰夏,一行人按照原来的路线回京,不出意外的话,赶在赵嘉宁六月末生辰前,他们便能抵达京城。

        李遇望向前面遮得严严实实的车帘,内心闪过几分疑虑。

        他总觉得赵嘉宁这几日和以前不一样了,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但他相信自己的知觉没错。

        虽然她还是会和慕容锡打趣,仍旧没事找事地来寻他说话,但他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对着远处发愣。

        终于有一日,她骑在马上,指着路旁的落日残霞,对牵着马的他问:“李遇,你说我此生,还有机会见到这幅景观吗?”

        李遇一瞬就明白了她为什么而低落。此行对赵嘉宁来说,就像一只被养在笼里的金丝雀被短暂放生。她见过了沿途的各色风景,明白了那个笼子的黑暗卑劣后,却要再被关回去了,而且这一关,可能就是余下的所有岁月。

        或许旁人听了这话要骂她不知足,锦衣玉食、仆妇成群,即便今后嫁人在夫家也是一等一的尊贵,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不满?

        但李遇本能地认为,那个敢拿鞭子抽乌挞王子,会为面馆掌柜的一席话愤怒,会对沿路所见的一切好奇兴奋的赵嘉宁,不应当只是大业的二公主。

        “会的,只要公主愿意,未来如何,不必太早下定论。”

        “你又安慰我,不过你发现没有,你最近很会安慰人诶?”赵嘉宁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儿,话锋一转,调笑着对牵马的人说道:

        “李遇,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要不要等我开府了来我公主府做面首啊?”

        她这次故意用了“面首”这一身份,打趣的意味嚣张至极。

        李遇面上如同没听见,手下松开马缰,朝着赛雪的马屁股提手拍了一下。

        座下的马开始撒开蹄子跑起来,赵嘉宁惊叫了一声后转为笑骂:“李遇你大胆!”

        这段时间赵嘉宁的骑术可谓是突飞猛进地增长,李遇方才并不担心她会摔下去才这么吓唬她的。而且他估算着赛雪的速度用劲,即使落马他也能即时接住她。

        看着马上那人虚张声势的样子,李遇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

        车队原本沿着靠南的一条道行驶,但这几日下来,不断地见到有三三两两逃难的灾民经过。

        赵嘉宁响起那日在面馆的对话,望了望越来越灼热的太阳,估摸着该夏收了。难道果真如那个钱老板所预测,今年颗粒无收,一大批百姓要流离失所吗?

        慕容锡担心车队的马车辎重太显眼,嘱咐车夫换北边的路行驶。虽然此行带了充足的护卫,但他到底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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